长歌赋

　　楔子

　　将棺材板掀起的那一刻，朝歌多少是有点儿震惊的。

　　早就听闻古陈国盛兴诡异秘术，其中不乏有保尸身不腐的法子。

　　但是几百年过去了，躺在棺材里的男子依旧面若冠玉，乌黑的发丝也光鲜亮丽。就连身上的那套雍容华贵的玄色龙纹袍子，都崭新似的，袖口处绣着纯金丝线。

　　宛如只是小憩片刻，轻唤一声，长长的睫羽便会翕动，在下一刻睁开眼眸。

　　朝歌本是不信这等迷信传闻的，但此刻，她突然就信了。

　　可现在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不远处的脚步声时刻提醒着朝歌追赶她的人即将而至，她顾不得其他，轻道一声：“冒犯了。”

　　然后躺了进去……

　　接着，她抬起手，又缓缓地将棺材板合上了。

　　第一章

　　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说实话，朝歌从来没和男子躺在一起过，虽然身边的这个是具尸体。

　　但是，和一具男性尸体挤在一个棺材里想想就挺刺激的哈！

　　“咚！”

　　一声巨响，主墓室的石门被粗鲁地打开。五六个身形魁梧的蒙面男子闯了进来，举着火把，眸光阴鸷地扫了扫墓室内的构造。

　　朝歌屏住呼息，生怕发出一点儿声音。

　　“那丫头藏这儿了？”一道浑厚的男音响起。

　　“嗯，我亲眼看见她闯进来了。”旁边立即有人答道。

　　“给我搜！”一声令下，几人立即开始动作起来。

　　还未待他们跨出一步距离，另一道沉稳的男人声音忽然在耳边凉凉响起，生生打断了那几人的动作。

　　“滚出去。”

　　声音回荡在墓室中，毫无情绪的语气激得几人骇了一跳，仿佛空气都寒冷到了极点，他们面面相觑，最终将目光落在墓室的中心——
　　刚刚发出声音的棺材。

　　此刻，躺在棺材里和尸体挤在一起的朝歌，内心情况别提有多精彩了。

　　她有些僵硬地扭了扭脖子，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她敢确定以及万分肯定，刚才的声音，就是她旁边的这具尸体发出的。

　　人在极度震惊的时候，是会忘记紧张的，连害怕都没了，更别说恐惧了。

　　“听不懂话吗？孤命令你滚出去！”

　　那道男声再度响起，那几名蒙面人才开始慌乱起来。

　　“鬼啊！”
　　“见鬼了，快跑啊啊！”
　　“有鬼有鬼，求求别来缠我，别来缠我啊啊啊！”

　　听那慌乱的声音，那几个蒙面人跑的似乎极是狼狈，不过片刻，墓室内又安静下来了。

　　“到底还要孤重复几遍你才肯滚出去？！”

　　耳边炸开的声音充满了怒意，甚至带有一丝杀气，朝歌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搞了半天应该滚出去的人……是她自己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朝歌手忙脚乱地掀开棺材板，跳出去跪下，连头也不敢抬，闭着眼双手合十，仿佛十分虔诚地念叨着，“无意冒犯，实在抱歉，无意冒犯，求求千万别缠上我……”

　　一双似是掺了金线的皂靴踩在地上，站在朝歌跟前。

　　朝歌胆战心惊的抬起头，幅度微小，悄悄打量着站在面前的华服男子。男子身形颀长，从这个角度看，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他的身材……看起来还是蛮不错的，朝歌心想。

　　突然，一股力量拽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猛地拽起来。朝歌只觉眼前一花，左肩膀有刺痛感传来，她轻轻“啊”了一声，却见那男子竟吸起她的血来！

　　“血……”男子松开她的肩膀，眼底猩红一片，目光宛如着魔般落在朝歌的脖颈，仿佛有着极大的诱惑。那处皮肤白皙细腻，还有着血液新鲜的动脉……

　　血……鲜血……

　　朝歌只觉肩膀的疼痛还没缓过来，脖颈竟又被咬破！

　　鲜血的急速流失让她感觉头昏脑胀，身子逐渐软了下去，眼前渐渐变的一片漆黑，直到宛如坠入深渊……

　　第二章

　　朝歌是被饿醒的。

　　脑袋晕乎乎的，刚站前来便要一头栽回去，恰好一只很有力量的手将她扶住。可说是扶住，不如说是牢牢抓住。

　　朝歌勉强抬眼，声音十分虚弱：“这位兄台，没经过你同意就躺进你的棺材是我不对，虽然我已经道歉了，但终归只是上嘴皮碰下嘴唇，十分没有实用性，不过你好歹也吸了我那么多血，就当是对你的补偿，咱们俩现在两清了，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不好。”男子没有半分犹豫，“失血过多，嘴皮子倒还挺溜。”

　　朝歌不解：“为啥啊？”
　　“你现在是孤的食物。”

　　“哈？”朝歌脖子一伸，嘴巴大张着。额……这位兄台估计是刚诈尸，所以吃的食物和普通人不同。

　　“哎呦，那不正好嘛！”想到这，朝歌用拳头一锤掌心，“我为了活命躲进你的棺材里，你为了饱腹吸我的血，正好，两清了，咱俩谁也不欠谁。”说完，两手一摊，肩膀一耸，一副“你看我算的多对”的样子。

　　男子危险地眯起眼睛，嗓音沙哑：“孤还没见过哪个猎物能和猎人讨价还价。”他用修长的手指戳了戳朝歌的脑门，“你觉得，作为食物，你有这个资格吗？”

　　朝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没有。”

　　男子满意地点头。

　　“那个，可是……”朝歌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一脸委屈道，“哪怕作为食物，也总要吃饭的吧。不然……我哪有那么多血给你喝呀？”

　　男子默默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思考着，正当朝歌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的时候，男子突然抓着她的手臂往墓室门走去。

　　“喂喂喂！你干嘛呀？”朝歌大叫着挣扎，“我我我……不吃了还不行吗？有必要让我一头撞死吗？！”

　　男子停下脚步，面色阴沉：“你到底想不想出去？”

　　转变太过于突然，让朝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要是饿死了，孤也活不成了。”

　　“可你不是在玩诈尸吗？再说了，你出去之后吸别人的血也一样啊！”

　　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向这蠢如猪的“食物”解释，他甚至有些担心自己继续吸她的血，会不会把脑子给喝坏。

　　他揉了揉太阳穴，把突突直跳的青筋按下去：“孤乃大陈太子，虞子安。你掀了孤的棺材，应当是属于活人的气息将孤唤醒，那气息独属于你，所以，孤不能吸别人的血，只能吸你的。”

　　说白了，他现在就是一个僵尸，只能靠朝歌的血来维持“生命”。

　　朝歌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原来你是太子啊！怪不得那几个盗墓者说这个墓宝贝很多。”

　　虞子安皱眉：“你们怎么会闯入孤的陵寝？守陵的人都做什么吃的？！”

　　“你以为这还是大陈啊。”朝歌撇撇嘴，“现在是大齐的天下，大陈都亡了快两百年了，谁还管你们前朝皇室的陵寝啊！”

　　“你……说什么？”虞子安怔愣，瞳孔紧缩后逐渐涣散，“大陈……亡了？”

　　朝歌点头：“对啊。”

　　虞子安呆愣在原地，久久未语。

　　第三章

　　两人出了陵寝，金乌西坠，天色渐沉。

　　残阳的光芒很淡，虞子安刚触碰到阳光，立即缩了回来，被阳光照到的地方仿佛灼烧般疼痛。

　　“怎么了？”朝歌见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疑惑问道，“你不是反悔了吧？发现醒来之后家国具亡，又想死……躺会棺材里吧？”

　　虞子安森森地瞟了她一眼，淡淡道：“等一等吧，孤……不能见阳光。”

　　朝歌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话本子说的没错，像鬼啊，精怪啊，僵尸什么的，都不能见阳光。话说你……应该是僵尸吧？嗯，对，话本里说人死后为鬼，但要是诈尸之后就是僵尸了。”

　　虞子安眉头紧蹙，深吸一口气道：“你哪来的这么多话？”

　　朝歌像是没听到似的，自顾自道：“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僵尸殿下？还是僵尸太子？感觉都挺顺口的。”她推了推虞子安胳膊，“你更喜欢哪一个呀？”

　　可还没等他开口，朝歌又道：“算了，就叫你僵尸殿下吧。你叫我朝歌就行。”

　　虞子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你信不信孤现在就能捏死你？”

　　朝歌像是完全不怕，嬉皮笑脸道：“那来呀，咱俩直接玉、石、俱、焚。”

　　她好像完全忘记了最初遇见他的恐惧，仿佛将这些情绪，都留在了这座古老的陵寝里。

　　虞子安听完，眸光更加阴沉，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呵，孤还从来没受人威胁过，小丫头，你是第一个。”

　　朝歌仰起脖子：“让我成为别人口中的食物，你也是第一个。”

　　*

　　陵寝外，是一片巨大的山林。

　　两人披星戴月，在山林里穿梭。

　　朝歌腿一软，嘴角冒着白沫：“不行不行，我……我走不动了。”说完，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起来。”虞子安回过头，冷声道，“要睡白天再睡。”

　　朝歌摇头：“我不我不，虽然你抓了只兔子，还将它烤了给我吃，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不仅得吃饭，还得休息啊。”

　　虞子安面色不悦：“孤还没见过像你这么麻烦的人。”

　　“您老现在可是僵尸，体力比正常人不知道强了几倍，只需要避着阳光就好，可我不行啊。”朝歌故意把眼睛弄的湿漉漉的，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人家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要不……僵尸殿下你背我叭！”

　　虞子安冷笑：“想得真美。”

　　不过他还是走到朝歌跟前，用脚尖轻轻踢了她两下，问：“你……真走不动了？”

　　朝歌将表情做的更加可怜，夹着嗓子：“嗯。”

　　虞子安深吸一口气，声音淡淡的：“真是麻烦。”旋即转过身，半蹲着，“上来。”

　　朝歌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毫不客气地跳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笑嘻嘻道：“谢谢僵尸殿下！”当然，她没有忘记夹着嗓子说话。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虞子安背着她边走边道：“这么轻，你难道喝西北风长大的吗？”

　　朝歌叹气：“唉，家里穷啊，出来当乞丐，当然要喝西北风啦。”她话音一转，“不过话说回来，僵尸殿下你打算去哪里呀？看起来这么着急。”

　　大陈都亡了，他还有什么可去的地方？莫不是死过一次，脑袋里缺根弦，想要去皇宫谋反夺回帝位？

　　“鹿城。”

　　朝歌一愣：“鹿城？你去那里干嘛？”鹿城是大齐的边境，也是中原历代王朝的边塞要地。

　　但这次虞子安却并未答话，朝歌也没再多问，反正自己到哪里去都一样，只要有口饭吃就行。这僵尸太子虽然把自己当作食物，不过他还得反过来喂养自己，嗯，这笔买卖，不亏。

　　想着想着，困意来袭，朝歌终是没忍住，趴在虞子安的背上睡着了。

　　第四章

　　口水流了半边脸颊，朝歌睁开眼，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身上，一点也不刺眼，反而十分柔和。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目光落在不远处树下的虞子安。

　　那棵树极是茂密，宽大的树叶层层叠叠，透不过一点细碎的阳光。

　　倒是选了个好地方，朝歌心想。

　　“醒了？”虞子安忽然睁眼，声音还是那么冷淡。

　　“嗯。”朝歌伸了一个极其不雅观的懒腰，看得虞子安嘴角一阵抽搐，“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小溪，有点渴了，喝点水顺便洗把脸。”

　　说完，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旁边的目光虽冷淡，却宛如火焰一般，落在朝歌身上，仿佛要将她灼烧。朝歌不得不回头，做了个手势：“哎呀，你放心放心，我不是不讲卫生的人，就算要洗脚也会先把水喝了再洗哒。”

　　落在身上的目光灼烧感愈发强烈。

　　朝歌连忙收起笑脸，严肃的比了个手势：“我发誓，决定不会偷偷跑掉，否则我一辈子吃不到肉。”

　　虞子安这才收回目光，斯条慢理道：“孤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身上的气味孤早已记下，无论你逃到哪里孤都会找到你，哪怕是天涯海角。”

　　朝歌瞪大眼睛，发作道：“我去，你这人……”

　　带有强烈灼烧感的目光又落在身上。

　　朝歌咬牙切齿地笑了笑，声音似乎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去去就回了啦。”

　　说完，一溜烟地跑到虞子安的视线范围外，用力踹了踹旁边的树，小发雷霆怒道：“看人真是不能看表面，人心是脏的，看什么都是脏的。我怎么可能会跑，跟在你身边不愁吃不愁喝，我干嘛要……哎呀我的老天奶呀！”

　　一脚踢石头上了。

　　*

　　附近还真有一条小溪。

　　朝歌忙不迭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趴在地上“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双手捧起一些，洗了洗脸。

　　正当她在欣赏自己水中的倒影时，对面的树林里突然传来几道熟悉的叫骂声。

　　“他奶奶的，那墓根本就是个空墓！哪里来的什么劳什子鬼？！”
　　“我看多半就是那小丫头片子装神弄鬼！”
　　“就是就是，竟敢唬咱哥几个，让她侥幸给跑了，要是老子再看到她，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欸，前面好像有溪水，正好也乏了，咱们去那边歇一歇。”

　　听到这里，朝歌心下一沉，完蛋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朝歌撒丫子开始一瘸一拐地跑，一开始那帮人还没注意，直到有一个壮汉突然指着道：“那是啥子东西在跑？咋那么眼熟？”

　　另一个壮汉眯着眼看清后，大声喝到：“奶奶的，是那丫头片子！”
　　“快追！”

　　朝歌吓得魂都快没了，她可不要再落入那帮人手里。此刻，她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赌气，去小发雷霆闲得慌踢树，不小心踢到石头把脚踢肿了？！

　　没办法，她只能拼尽全力往虞子安那边跑。

　　还好没有走出很远，听着身后的怒骂声越来越近，朝歌闭上眼，往前用力一扑，叫道：“僵尸殿下快救我！”

　　没想到却扑了个空，脑袋还撞石头上了，撞得眼冒金星。

　　今天她绝对是跟石头犯冲，朝歌欲哭无泪。

　　只听旁边的打斗声渐渐小了下来，朝歌心理不由得紧张。该不会是僵尸殿下输了吧，他虽然是僵尸，能稍微禁揍些，但是那几个壮汉什么实力自己还是清楚的。

　　完了完了，今天不会要折在这里了吧！

　　第五章

　　朝歌低估了僵尸的战斗力。

　　或者说，虞子安生前为人的时候，武功就应该不弱。

　　预想中的毒打久久没落在身上，朝歌悄悄睁开一只眼，却见那双掺了金线的皂靴踩在眼前的土地上，奔波一夜，靴边上沾染了些泥土和灰尘。

　　“这僵尸的身体还真是好用啊，比做人时的速度快多了。”

　　朝歌抬起头，见虞子安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嘴角无意识地上扬。她又看了看旁边被打晕的几名壮汉，深觉僵尸果然如话本子里说的那般厉害。

　　虞子安指着那些壮汉，问：“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追着你不放。”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时朝歌躺进他的棺材里躲避追杀，应该就是这群人。

　　“唔……”朝歌低头，支支吾吾，“那个……他们是……”

　　“别想撒谎。”虞子安一眼便识破了她的小心思，低声警告道。

　　朝歌见瞒不下去，只好乖乖道：“我……我没有父母，自小便在大街上流浪做乞丐，是他们见我可怜，收养我，让我替他们干事。”

　　“那你为什么要跑？”

　　朝歌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绝不是忘恩负义那种人，你也见到了，他们做的那些事都见不得光，今天盗墓，明天又兴许杀人放火。我实在不想跟他们做那些腌臜之事，就……就跑了。”

　　她将头越来越低：“如果他们干的都是些正当买卖，我是绝对不会跑的，你……你别嫌弃我……”

　　虞子安了然，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的选择是对的，没有人会嫌弃你，我也不会。”

　　朝歌抬头看他：“真的吗？”

　　虞子安点头。

　　朝歌想了想，又道：“虽然他们是坏人，但是毕竟对我有抚养之恩，我想……”

　　“你想把从墓中偷偷带出的那些珠宝跟给他们一部分？”

　　朝歌尖叫：“你怎么知道？！”她明明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拿的啊！难道他后背长眼睛了？！

　　虞子安冷笑：“你那些小动作我能不知道？”他顿了顿，“去吧，知恩图报，放在他们跟前就行，被我揍晕了一时半会儿起不来，等天黑了还得赶路呢。”

　　朝歌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是个透明人，一举一动，包括自己的小心思都被这个僵尸太子给看穿了。

　　真是的，她也需要隐私的好不好！！

　　*

　　接下来，两人一路北上。

　　朝歌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宛如一个巨大的话匣子，每天都滔滔不绝，弄的虞子安烦不胜烦。

　　就比如……

　　“哎，僵尸殿下，你是怎么将尸体保养的这么好啊？看你皮肤这么干净，是不是生前经常用淘米水洗脸啊？”
　　“不是。”

　　“怎么可能，我听别人说，用淘米水洗脸可干净了！那……你皮肤这么白皙，是不是用了很多珍珠粉啊？唔，不对，像你这种皇室贵族，应该用的都是珍珠膏吧？”

　　“没有。”
　　“我去！那你怎么保养的？难不成是天生丽质？哎呦，真让人羡慕欸！”
　　“……”

　　虽然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吵闹的令人心烦，但是虞子安却愿意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

　　她是第一个让他有耐心的人。

　　三个月后，他们终于到了鹿城。

　　第六章

　　朝歌至今都没想明白，虞子安到底为什么要来鹿城。

　　“这鹿城这么冷，也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为何偏偏要来这里呢？”朝歌坐在一家客栈里，虽然规格算是鹿城最好的一家，但照比京城的寻常客栈，都差了好几个档次。

　　她喝了口茶，摇摇头，觉得十分苦涩，看来她还是不适合过有钱人的日子呀！

　　虞子安听了她的问题，思考半天，才缓缓道：“你可知汉人在中原建立的第一个王朝是哪个吗？”

　　朝歌一愣，想了又想，不确定道：“呃……应该是燕朝吧？”

　　虞子安不可置否：“嗯，两千年前，汉族在中原大地建立大燕王朝，疆域辽阔，广袤无垠。不过自八百年前的大靖王朝覆灭，陈朝的建立后，北方的鲜卑民族不断壮大，并且开始南下，趁大陈根基不稳，抢了不少的土地城池。”

　　朝歌不敢打断他，只敢腹诽，僵尸殿下这人说话怎么也开始啰嗦了，该不会是被自己给传染了吧？

　　虞子安没有理会她的心思，继续说道，眼神逐渐坚定：“虽然陈朝已灭，如今是大齐的天下，但是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汉人祖先开拓出来的，那些野蛮的鲜卑人，永远也别想侵犯一步。”

　　无论中原大地经历过多少朝代更迭，这里终究是属于汉族子孙。哪怕现在已经被夺走了一部分，千百年后，他们也会把它给夺回来。

　　朝歌怔愣半晌，嘴巴微张着，久久未语。

　　她从来都没有关心过国家之事，因为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卑微的乞丐，连温饱都须天天发愁，怎么去关心其他？再说了，国家事自有庙堂的文武百官操心，还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乞丐。

　　可是听完虞子安的这段话，她忽然发觉，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是汉族人的鲜血，无论贫富卑贱，所有族人都是荣辱与共的。

　　他们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眼前的男人，为了掩住身份，身穿的是用珠宝换来的碎银子买的粗布衣，想来像他这种皇室贵族，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穿这种衣服，哪怕死后都是陪葬无数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

　　他身为前朝太子，这些事情本来与他无关，但他却依然说出那番话。

　　一瞬间，朝歌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那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虞子安一点也不避讳，直言道：“暗杀鲜卑首领。”

　　擒贼先擒王，他想利用自己的不死之身，来去取敌方将领首级，让鲜卑大乱，好让大齐军队攻下城池，夺回土地。

　　“今夜，孤便行动。”

　　话音刚落，朝歌内心突然泛起酸涩的感觉，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捏着她，甚至让她感觉有些窒息。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她才讷讷问：“僵尸殿下，你……还会回来吗？”

　　虞子安一笑，温声道：“当然，孤怎会把你这笨蛋一个人仍在这里。”

　　旋即他看向窗外，冬日的天黑的格外早，外面下着细碎的雪。

　　他勾唇，连眉眼都柔和下来：“孤生前还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万里山河，等孤回来，孤带着你，走遍中原大江南北。”

　　朝歌的心跳仿佛停了一拍，须臾间，她似乎明白话本子里经常提到的一个词语——
　　心动。

　　第七章

　　嘉宁十二年，鲜卑首领——拓跋单，暴毙于营帐中，死因不得而知。

　　有传言说，拓跋单死于疾病，也有人说他是被人刺杀，还有人说他身为鲜卑族首领，霸占汉族土地太久，被神明降下神罚。

　　但传言终归是传言，都是坊间百姓的猜测而已，拓跋单的死相比于大齐一举夺回多座城池，便显得无关紧要了。

　　虞子安是在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地之前回来的，浑身鲜血，把一夜未眠的朝歌下了个半死，虞子安哭笑不得：“这些不是我的血。”

　　朝歌这才放心下来，想来也是，连最锋利的剑刃都伤不了僵尸的身体，又怎会流出鲜血呢？

　　她和虞子安不知是在哪个夜里离开了鹿城，依然是披星戴月，像通缉犯一样连夜出逃。

　　虞子安真的说到做到，带朝歌游历三山五岳，大江南北。

　　曾经在话本子里描写的场景，如今朝歌终于见到了，她觉得话本子里描写的，完全没有亲眼所见的那种震撼。

　　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震撼。

　　*

　　几十年后，一片人烟稀少的山林。

　　山林中有一小木屋，院子里有一棵茂密的老槐树，树下有两只竹椅，一只在树荫下，一只在阳光下。

　　已经年老色衰的朝歌，佝偻着后背，一步一步走到阳光下的竹椅，坐下来悠闲的晒着太阳。

　　沐浴在阳光下，她忽然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年轻时游遍中原万里山河，衰老后还能在森林里颐养天年，真是怡然自得。

　　可是，再完美的人生，也终会有尽头。

　　一道高大的人影站在跟前，挡住了阳光，朝歌懒洋洋得睁开一只眼睛，只见眼前的人几十年也没有变化半分，岁月在他的身上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有些不满道：“喂，僵尸殿下，你挡到我晒太阳啦！”

　　虞子安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盯着她，过了很久他才道：“我陪你一起晒。”说完，他将树荫下的竹椅搬过来，跟她一起坐下，沐浴阳光。

　　朝歌忽然想流泪，她强忍笑道：“僵尸殿下，今天的太阳很舒服啊！”

　　虞子安忍着全身仿佛浸泡在岩浆里的灼烧感，点点头：“嗯。”

　　眼角的泪水悄悄流下来，朝歌继续用玩笑的语气问道：“僵尸殿下，如果……我死了，以后可就没人做你的食物啦！”

　　“那就饿着呗！”
　　“那岂不是要变成饿死鬼殿下？”

　　“……”

　　其实僵尸可以喝任何人的血，他骗了朝歌几十年，不过是那年他刚醒来……想有个人陪伴罢了。

　　如果不吸血，便会慢慢失去神智，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吸血，只不过是维持清醒而已，可是维持清醒，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怪物呢？

　　虞子安仰头，闭上双眼，轻轻唤道：“朝歌……”

　　“我在。”
　　“朝歌……”
　　“在。”
　　“朝歌……”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回答他。

　　虞子安用手捂着眼睛，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流出。

　　你长眠于黄泉之下，尸骨化作泥土，而我仍留在人间，不死不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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