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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晃一招
林美人半刻不敢停歇,一路赶到坤宁宫时,殿外已然影影绰绰地聚拢了许多人,皆是待命的随从,殿内则满是尚药局御医以及后宫嫔妃。
抬头,见那十余只留候鸟在门匾上方盘旋,雪色翎羽发出低沉厚重的声响。
她悻悻地踏入殿中,只见他们肃穆地立身围在榻前。然而奇怪的是,看到穆贤妃的那瞬间,林美人隐约感到微许不安与害怕,却说不上来是何种缘由。
尚药典御名为陈怀楚,此刻正为薛宓娘诊脉,她痛苦地绞着眉峰,陷入了昏迷之中,她的吐息微乎其微,仿佛任意时候都会中断。
真是命垂一线,林美人不由攥起衣角。
怎么会这样?
微生珩坐在榻边,片刻不离地看着薛宓娘,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仿若在忍受着隐秘的痛楚。淑妃在一旁安抚陛下,他却似乎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只眉头紧锁,浑身紧绷。
陈怀楚松开薛宓娘的脉搏,微生珩忙问:“她怎么了?”
“娘娘的确中了毒,可微臣看不出来是何种毒。想来要先厘清毒源,才可对症下药。”
“珞夕。”
微生珩命珞夕来到众人跟前,问道:“今日何人来过坤宁宫?”
闻此,林美人虽问心无愧,却也不由得心生惶恐,腿脚打颤。她垂下头,听着珞夕的声音传来:“林美人来过,还有……穆贤妃。”
最后三个字几乎微若细蚊,可在肃静的殿中依旧清晰可辨。同一时间里,穆贤妃跪倒在地,忙道:“陛下,臣妾愚笨薄识,但万万不敢狂悖犯上,更不敢给娘娘下毒。”
林美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愕然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跪在她身后。
贤妃潸然泪下地辩白,皇帝却无半点心软,也不予理会,只摆摆手道:“查。”
言罢,林怀楚从药囊里拿出银针与毒草试纸,将薛宓娘今日所触之物挨个验了遍,此般严查下,任它是怎样的奇毒也无处遁形。
林美人跪在冰冷的地上,膝盖硌得很疼。可众人个个敛气屏声,谁敢上前扶她?
不多时,满盘银针与试纸被端上来,微生珩逐一细查,问道:“如何?”
陈御医神情凝重,捋着胡子,略显迟疑地说:“怪哉,娘娘近日所用之物都没有遗毒。可若真是有人蓄意下毒,又怎能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可是有遗漏?”微生珩看向珞夕。
她青着脸摇头,可很快又似乎想起什么,忙道:“奴婢想起来,娘娘今日……还喝了穆贤妃带来的南奉浔茶。”
“茶叶在何处?”
“奴婢这就去拿。”
浔茶被倒入风炉中煮着,林美人听着煮茶的“璞璞”声,心神不宁的滋味愈发猛烈。就好似有一只鼓在她胸腔里狂敲,敲得她头昏脸热。想想父亲画错了一幅画就被打入狱中,而贤妃若是毒害皇后,岂不是……
另一面的贤妃手绞着帕子,微敛娥眉,可眼神却慌乱无多,看起来颇有些正气凛然、问心无愧的模样。
林怀楚又拿起一枚银针,针尖宛若凝着银珠,分外明亮。众目睽睽下,他将其浸入茶水。待时辰差不多,银针又被抽离水面。
针面无任何变化,没有毒。
奇怪,那皇后究竟是中什么毒了?
陈怀楚却反常地从容:“陛下,容微臣再行一事。”
“允。”
且看他割下一小块鹿肉放入茶中,其后再度将银针浸回去。令人心惊的是,那银针渐渐的就附着上了一层黑渍。
“微臣隐约记得有一古籍中记过,鹿肉无毒,浔茶也无毒,可两相结合时是有毒的。只是年岁久远,一时也不敢贸然下定论,这才试了一试。想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并且娘娘宫中本是没有浔茶,尚食局就算有人知道也难免不知情地送来鹿肉。
“那该如何解毒?”
“鹿肉与浔茶产生的毒轻微,害不了病,只不过会让人睡思昏沉,心搏过速。娘娘睡一觉就会好,如若陛下不放心,微臣便为娘娘开一些安神药。”
微生珩点头应许,转身将贤妃搀扶起来,愧然道:“朕错怪你了,快起来罢。”
平日里贤妃就似弱柳扶风,如今跪了这许久,连林美人都遭不住,又何况是她?可饶是这样,她仍笑了笑道:“后宫的规矩乱不得,陛下所为也在情理之中。”
贤妃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然而却几欲跌回去。微生珩皱了皱眉,将贤妃横抱而起:“林美人,你也起身罢。都散了。皇后自小喝着浔茶长大,竟也不知其与鹿肉相冲。陈大人,一会儿皇后醒来,你告知她一声。”
此话充斥着不满与冷嘲。
并且这小半个月以来,帝后不和、贤妃正值盛宠早已经在宫中传开。现在又闹这么一出,不由让人怀疑皇后为了争宠而冤枉贤妃。
微生珩抱着贤妃走入雪中,殿外即刻传来起驾声。
戚贵妃皱了皱眉,亦拂袖离开。
人三三两两地离开,最后只余淑妃、上官婕妤与林美人。她们看着陈怀楚将药给皇后喂下去,又围在一旁观察了小半个时辰,见余毒渐轻才回了宫。
幸好是虚惊一场。
林美人将一串紫檀念珠放在她的枕边,这是她入宫前为自己求的,算是她的心意与祝愿。
若非皇后为她说情,父亲如今也生死不知。再者,自入宫来她就被微生珩冷待,人人都明里暗里地瞧不上她,只有皇后对她好。这样的好才是真的好。
如此恩情,怎能忘怀?
她闭上眼睛祈祷:皇后娘娘,不管旁人怎么说,我都认定您是个大好人了。愿您早日康好、福泽延绵。
次日午时,薛宓娘方醒过来,她口舌干燥,头痛欲裂,接连喝了三杯热茶。
“咳咳……咳……咳”她捂着胸口,神志慢慢清晰起来,朦朦胧胧地记得一些昨夜发生过的事情。她拿起枕边的念珠,不由勾起笑容。
“这是哪儿来的?”
珞夕道:“这是林美人给的。”
林美人来过。
薛宓娘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连她究竟为何突然晕倒也似乎不感兴趣。她只吃了些清香可口的小菜,就在殿内来回踱步起来,说是为了舒筋活络。
她身姿曼妙,容貌瑰丽,似一朵海棠花,偶尔的咳嗽呻吟,也都散发着病美人风韵。
“娘娘,您还未痊愈,还是躺下好些。”
薛宓娘摇了摇头,执意道:“睡了许久,腰背疼得不行。”
珞夕斟酌了半晌,轻声地道:“娘娘,昨日陛下来了,他很担心娘娘。”
“嗯。”
见她没反应,珞夕又道:“娘娘,您还是别与陛下置气了。娘娘执掌六宫,享福的日子还长着呢。可陛下若真是生气了,年年入宫的秀女数不胜数,娘娘又该如何?”
薛宓娘忽笑了起来,脚踏白狐毛毡,依旧自顾自地沿着条纹踱步。
“他是天下之主,所以天底下就只有他能选么?我不能选么?我不能选我去恨谁、敬重谁?我不能选我要去哪里度过此生?能不能攀山渡海、骑马摘月?”
“我在宫墙里长大,再也没有比我更明白天家规制。我知道我的一言一行意味着什么,旁人也许觉得不值得,可我觉得值得。”
“值得,便够了,够了。”
她阖上眼睛,将“值得”两字念得很轻,胸中意却似竹林万千,不可摧折。
珞夕却听得似是而非,兼之二人间隔着一道锦屏,薛宓娘的身影朦胧微茫,更让她觉捉摸不透。于是她叹了叹气,只得罢劝。
不过,她依旧有自己的打算,此刻就已经琢磨起如何让帝后重归于好。
朝堂与皇宫都是会吃人的疯兽,在这里,情谊恩仇都不如权力来得重要。珞夕深谙此道,她也隐隐觉得昨日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浔茶与鹿肉一起食用有毒,他们都不知道,可贤妃将门出身又酷爱读书,她是否也真的不明白?况且昨日自己说出贤妃来过的时候,她便立时跪下,会不会这也在她的计划之中。为的就是造出娘娘不惜服毒冤枉她的假象,好让陛下对其心生怜悯,更加远离娘娘?
珞夕见过太多妃嫔间的手段,很快就将其中的怪异之处一一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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