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一口破炒锅

　　常琢玉挪开了一点手臂，斜着眼看坐在椅子上的颜心安。虽然他不明白男人为何无端关心起这种事来，明明之前这人还一副“我是沉默寡言的无情杀手”的派头，但现在室内安静，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嘴角肌肉下垂，呼吸间隔比平均值延长了一点二秒。”颜心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刻板得像个刚出厂的机器人。

　　所以，自己这算是在调试投喂大数据吗？

　　常琢玉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他将手放下来盖在肚子上，盯着头顶的铝合金板子，半晌后才慢慢说：“就是觉得有点累。等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房间里恢复安静，正当常琢玉以为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已经结束时，颜心安的声音又缠了上来：“是因为许飞掣吗？”

　　唉。看来不说清楚，这人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常琢玉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跟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对视，“我觉得，自己不应该骗他。我不想骗他。”

　　“但他很高兴。”

　　常琢玉扯了扯嘴角，“等他发现做不出来的时候就不会高兴了。”

　　颜心安微微偏头，“你提供了积极的情绪价值，在这段交易中，你已经完成了你的部分。”

　　“交易？”常琢玉轻轻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捏住干瘪的被褥揉搓，“不是所有东西都能按交易来算的。”

　　“为什么不能？”

　　这句反问太过理所当然，常琢玉一时语塞。

　　“因为……”常琢玉斟酌着用词，“他信任我，信任我的手艺，才会愿意去尝试。信任很脆弱，如果碎掉，会像镜子一样，很难再拼回去。”

　　颜心安再次沉默。他低着头，像在思考些什么，片刻后抬头对上常琢玉的眼睛，“我明白了。”

　　思考出什么结果了？常琢玉看着他，面带疑惑。

　　“那么，明天如果许飞掣问起，你可以告诉他部分真相。”

　　“什么？”常琢玉惊讶地看着他。

　　颜心安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但眼神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就说这是你的特殊能力。不必解释来源。”

　　挑着真实的部分说吗？常琢玉轻轻笑了声， “好吧，我会考虑的。”

　　-

　　然而他们谁都没料到，没等到明天，下午许飞掣就来了。

　　钥匙转动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咔响声，伴随的还有许飞掣小心翼翼的问好声：“哥，你们醒着吗？”

　　常琢玉心知他的补眠计划是泡汤了，可是明明才刚躺下不久啊。他应了声，随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支起身子来迎接去而复返的访客。

　　隔离间的铁门被推开，然而门口站着的却不止许飞掣一人，席同方也在，还有一人，身上穿得严严实实，戴着厚厚的围巾和帽子。

　　虽然现在确实天冷，但也不至于裹成粽子吧？常琢玉觉得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正当他还在回忆走神时，席同方轻咳一声，“二位，首领有请。”

　　现在？常琢玉心头一跳，然而身前颜心安也转过头来看自己，他只好表态：“好，好的。”

　　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常琢玉手里抓着锅把手，乍一下再次呼吸到自由的空气，颇有些不适应呢。

　　席同方在前面带路，许飞掣落在后面不知道在干什么，走着走着，常琢玉发现自己身侧竟是只留下了那个粽子人和颜心安。

　　要不要打探一下情况？

　　这样想着，常琢玉也就问了，“这位大哥，你也是在首领身边做事的人吗？”

　　粽子人微微一顿，扭头看他，“怎么？”

　　“就是，”常琢玉吞吞吐吐，脸上带了几分忐忑，“我们也没见过首领，只是听说他……比较看重规矩，怕待会儿冲撞了。”

　　那粽子人露在围巾外的眼睛似乎弯了弯，像是在笑。他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布料，显得有些低沉模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首领看重的是对基地有用的人。”

　　常琢玉还想再问些情报，就见许飞掣从后面赶了上来，有意无意地挤在他和粽子人中间，将两人分开了。

　　见常琢玉在看自己，许飞掣哈哈笑了两下，只是笑声颇有些尴尬，他很快就住了嘴，小声说道：“哥，咱们稍微走快点吧，首领……他喜欢准时到。”

　　是这样吗？常琢玉对于许飞掣递来的“小抄”，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便错过了许飞掣与粽子人之间的细微互动。
　　只有身量更高的颜心安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微妙交流，但见常琢玉没再试图探究，又听话地加快了脚步，他也就没说。

　　一行人很快来到一栋守卫森严的二层小楼前。说实话，这栋小楼看起来与基地其他低矮的、甚至有些杂乱的棚屋区截然不同，显得有些……过分整洁了？

　　小楼前身显然是由某栋民居，末日后也许经历了几道改造，混凝土外墙被仔细地粉刷过，呈现出一种统一的、沉闷的灰白色。虽然也能看到一些修补的痕迹，但边缘都被处理得横平竖直，显露出一种强迫症似的规整。

　　最引人注目的是小楼的窗户。所有窗户上都安装着焊有几何花纹的钢铁栅栏，二楼的窗台上还整齐地码放着几盆灰绿色的植物，在底下看不太出来品种，但颇有几分生机。

　　小楼被一圈修剪整齐的、带刺的干枯灌木丛环绕，唯一的入口处，两名守卫身姿笔挺，装备保养得锃亮，与基地入口守卫相比，他们的表情更为严肃。

　　嗯，非要说的话，常琢玉看了眼身旁的男人，跟这家伙刚见面的时候差不多吧？

　　席同方同两个守卫说了两句，随后对后面几位点了点头，示意他们都进去。

　　室内比常琢玉想象中更正常，就是普通民居房内的装潢。没有多余的装饰，但桌椅家具摆放整齐，地面干净，空气里甚至没有什么霉味，只有一丝淡淡的、类似消毒水的气息。恍惚间，常琢玉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秩序尚存的旧日时光。

　　那粽子人最后一个进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在相对明亮的室内光线下，他不紧不慢地，终于解开了那厚重的围巾，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张略显苍白、但眉眼沉静儒雅的脸。

　　常琢玉看了半晌，总算想起来这人自己在哪里见过了，这不就是偶尔大会上讲话的那个首领吗！

　　“你，你是伏绩首领……？”

　　伏绩微微一笑，“久仰二位大名。”

　　这话大概是瞎说，伏绩顶多也就是听席同方或者许飞掣说过他俩的名字。基地里吃的也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靠营养砖度日，常琢玉的手艺在基地里没什么表现，不至于让伏绩注意到；而颜心安在外面一直演哑巴，除了那条异于常人的手臂和那张脸，常琢玉想不出伏绩从哪里来的“久仰”。

　　请来的两位客人都不说话，伏绩眉头一挑，走到一旁将手里的围巾帽子挂起，而后坐到沙发主位上，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坐吧。我们就是简单聊聊。”

　　不坐白不坐。常琢玉抿了抿嘴，挑了个位子坐下，颜心安一直跟在他边上，不知道是不是打算装哑巴到底。

　　伏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视线落到常琢玉手里那口惹眼的破锅上，尝试起个话头：“常先生，我听小许说，你手艺很不错？”

　　“就是做些家常菜罢了，算不上什么。”常琢玉余光瞥到许飞掣低着脑袋蹲墙角，心里有了猜测。

　　席同方拎了个水壶进来，给他们每人倒了杯水，最后朝伏绩点点头，带着装蘑菇的许飞掣出去了。

　　“你不用紧张。”伏绩笑了笑，慢悠悠品了口白开水，“这里没有监控，现在屋里就我们三个。”

　　“可以……说点实在的了。”

　　室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常琢玉握着水杯的手微微发紧，他跟颜心安大腿挨着，能感觉到身旁的男人肌肉绷紧，似乎时刻准备冲上去。

　　伏绩将水杯轻轻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咱们也不绕弯子了。你们给小许的那块‘营养砖’，是从哪来的？这样的食物还有多少？如果是你自己做的，还能做出来吗？”

　　嗯？好像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伏绩的重点好像在于食物的供给，而不是他俩本身？基地最近的动荡，是因为缺粮引起的吗？

　　那么，在不完全暴露系统的情况下，自己是不是可以试试颜心安的方法，尝试跟伏绩谈谈合作呢？

　　常琢玉往后靠了靠，试探着说道：“伏先生，席队应该同您说过我们是怎么遇见的了吧？”

　　见伏绩点头，常琢玉开始对自己的说辞进行加工：“关于这些，我们确实没有说谎，但关于食物的部分……我们确实有所隐瞒。”

　　伏绩双手交叠，也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背上。

　　“那些食物的来源虽然不明，但我们能保证是安全可靠的，我也希望能和基地达成合作。望海这边人口众多，每一张嘴都要吃饭，光靠营养砖……您也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吧？”

　　他怎么不知道？这青年口中难吃的东西就是他做的。但伏绩没出声，他已经知道常琢玉要说什么了。

　　“末日来临前，我家是开餐馆的，您可以问问席队，在味道上有保障。我希望能借您的名字，在基地里开设窗口，将食物分发出去。”

　　果然。

　　伏绩假装思考片刻，随后痛快答应，但随即也提出他的想法，“我没意见。只有一条要求。”

　　在常琢玉紧张的眼神中，伏绩悠悠开口：“我要你们俩……住在这里。”

　　-

　　许飞掣带着常琢玉他们上楼看房间，席同方坐在了伏绩对面，颇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

　　“你不放心，划栋其他的小楼给他们就行了，为什么要让他们住进来？”

　　伏绩小口嘬饮着手里的温水，“近水楼台，放眼皮子底下观察不是更好？更何况，这不是有你吗？”

　　“他俩说的那些要是真的，放出去岂不是等同于两个活靶子？基地近来混进了不少耗子，要是让他们进了粮仓……咱们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哼，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嘴馋吧。席同方闭了闭眼，但他看着面前身型瘦削的好友，最终还是默许了这个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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