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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当家不知囊中羞
“这几日家中开销,皆是薛释垫付。”李祈端起茶盏抿了口,补充道,“最低品阶的主事,每月俸禄十两,等月底再还他便是。”
他又道:“你既然是家中女主人,也该知晓现在状况,今日是孟秋初六,还有二十五日,接下来该如何过,你这位女主人来决定就好。我还有公事处理,用膳。”
“……”柳栖梧盯着桌上的酱肉,突然没了胃口。可转念一想,月底若连俸禄都不够用,怕是连荤腥都见不着,默默夹了几片肉塞进嘴里。
搬来乌衣巷前,王后娘娘特意遣来嬷嬷和女使,里里外外检查了她要带来的木箱。她没想到来乌衣巷会缺钱用,只考虑了所带之物要符合“吴柳儿”的身份。
所以,画具是她翻出自己幼时跟着师父学画用的旧物,首饰也都是让萍意在街上按照她的喜好寻个小店买的,当季衣物还是府里婆子用棉布和粗绸赶制出来的……
早知道会缺钱,她当初就该在箱底藏个夹层,塞它个几百两的银锭!
王世子能舍下脸面从薛统领那边借钱,想必这类法子用了但是没能成功,当然,也可能是高傲的王世子不屑于此等伎俩。
柳栖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柳府定有王后的人盯着,绝不能回去要钱。李祈虽有俸禄,却要等月底,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翻来覆去,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一个人来。
孟夏月入宫那日,李祈告知她赌约一事,离宫后她没回柳府,先去了朱衣巷的姚府,寻到埋头苦学的好友姚元月。
王世子“闭关”一年,想必朝堂要员会纷纷喘口气。可她不同,要是莫名其妙“失踪”一年,这位知交好友不知该急成何等模样。
彼时姚元月正埋首于书卷,见她来,还以为是寻常探望。
柳栖梧记得清清楚楚,“我要成婚了”的话音未落,姚元月握笔的手就猛地一顿,墨汁在纸上洇出一团黑渍,整个人惊得差点站起来,被她连忙伸手按住。
她赶紧用嘴形无声道:“假的”。
姚元月的眼睛瞬间睁大,声音压得极低:“那你与王世子的婚约?”
“就是为了解除婚约才定下这个法子,”她往窗外瞥了眼,确认廊下无人,才俯身凑近些,“与我假装成婚的宋郎君虽是布衣出身,却是我叔父挚友的一位门生,是可信可靠之人。我会以‘吴柳儿’的身份,与他暂居乌衣巷。”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娘娘与我母亲自幼一同长大,已经允了,至于原先和王世子的婚事嘛,一年后便可彻底了断。”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发虚。
不管了,就这样说吧!她破罐破摔。哪怕她露出更多破绽,元月都不会质疑她的。
毕竟,住在乌衣巷会是真的,假装嫁给齐郎君也是真的,目的是取消婚约更是真真切切的。
果然,姚元月沉默片刻,没再多问“齐郎君”的细节,只用力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绝不会与旁人说。只是乌衣巷是什么地方,离朱衣巷远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准备些东西?有什么是我能帮你做的吗?……”
当时,柳栖梧的心又酸又软,嘴硬道:“不用,一切都安排好了!姚大人还是快些解完这篇注疏吧!”
想至此处,柳栖梧后悔莫及,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凡事不能把话说得太过绝对。
不过,元月早已和她约定了明日来看她,到时悄悄借点钱用,定不会拒绝。
这般想着,柳栖梧才放下心来,合上眼沉沉睡去。
次日,她匆匆用过早膳,便和萍意、薛释一起收拾东南角的空屋。
这齐宅呈“巳”字形,在乌衣巷里算不得差,只是院门藏在在“巳”字末笔提钩的地方,要拐两个弯才能到正院。
就在他们刚收拾妥当的时候,薛释突然放下扫把,耳朵微动,警惕道:“有人敲门。”
柳栖梧心头一跳,眼底却瞬间亮了。
定是元月来了!
她连忙道:“许是我的好友,我随你去看看。”
到了门口,薛释打开一寸门缝,一个笑如芙蓉的小郎君歪头瞧向柳栖梧,嘴上道:“吴娘子!你果然在这儿!”
薛释先给柳栖梧递了个眼神,见她点头,才将门推开半扇。
柳栖梧鲜少见姚元月扮男装,忍不住笑道:“你一脸喜气,快将好消息讲给我听!”
“我通过会试了!”姚元月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抬手晃了晃腰间的官印,“今早刚去领的,往后我也是朝廷官员了!”
会试每年季夏二十举行,需加冠者方可参与,孟秋初七放榜。姚元月以早夭胞弟的身份入国学院,苦读七年,等这一天,已等了整整十年。
柳栖梧鼻尖一酸,想牵她的手,可转念想起薛释还在一旁,又硬生生改成抬手捂嘴的模样,声音带着些哽咽:“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定能成!阿……阿昭,快进屋说,萍意,快煮一壶茶来!”
到了堂屋,两人分坐在坐榻两侧,几案上摆着一盘甜李,是薛释清晨摘的。
柳栖梧拿起一个递过去:“这是你最爱吃的甜李,尝尝我院里的味道如何?”
门口扫地的薛释动作微顿。
姚元月咬了一口,眉眼都弯了:“甜!比外面买的还甜!走的时候,我得带些回去。”
“好说,”柳栖梧转头对门外喊道,“阿释,劳烦你再去摘些,挑最红的!”
薛释嘴角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还没等柳栖梧看清他的神情,萍意就端着茶水进来,顺手把房门关上了。
门外传来薛释闷闷的应声:“是,夫人。”
柳栖梧没多想,笑着问姚元月:“你被分到哪个官署了?”
姚元月吐出核,擦净手上的汁水:“户署!往后我就是一名户员了!”
柳栖梧想起李祈的身份,忙道:“我‘夫君’也在户署当差呢!”
姚元月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竟有这般巧事?等我上值,定要瞧瞧这位齐郎君长什么模样!”
她环视了一圈,眉心微蹙:“这正屋竟还没你柳府的卧房大。住得惯吗?若是不自在,我出钱给你换个大些的宅子。”
柳栖梧笑着摇头:“宅子不用换,这里要比我先前想象要好许多了,有八间房呢。只是你方才进院时,可瞧见东南角那间画塾?”
“没见什么画塾,倒看见一间空荡荡又亮堂堂的小屋。”姚元月如实答道。
“这就对了,”柳栖梧眼睛极亮,“那就是我要办画塾的地方!”
姚元月一愣,随即笑道:“快说,有什么是我能帮上你的!”
“我想向姚大人借些银钱。如今家中账上空空,我不想回柳府要钱用。”
“需要多少直说便是,五百两够吗?”
柳栖梧点头道:“应是够了。只是我是‘借’,不是‘拿’,需写张借据,把本息都写清楚。”
王后娘娘给王世子的也是五百两,她借这个数,应不会逾矩。只是万一因为她“索要友人银钱”坏了赌约,那就白来这一遭了,所以这借据,必须写得明明白白。
姚元月见她坚持,也不勉强:“你既有考量,我便依你。只是我今日身上没带这么多银钱。”
她摘下荷包,放在几案上:“这荷包里有五两,你先拿着用,不用还。那五百两,我回府后便差人送来。”
可万一娘娘连借钱都不许呢?
“不用一次送齐,你每次来探望时带些便好,咱们先把借据写了。”
两人当即写下借据,一起用完午膳,又说了好半天的话。
她为姚元月迈出入仕第一步而倍感喜悦,姚元月也为她立志办画塾而大加赞扬。
等她离开后,薛释这才出门去接李祈,比以往都要晚一些。
见李祈进门,柳栖梧连忙起身问道:“齐礼,我有个好友名叫姚元月,她有个胞弟叫姚元昭,刚考入户署,你们往后在官署会不会遇到?”
“户署官吏众多,遇到也寻常。”李祈语气平淡,像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柳栖梧又追着问:“那您在户署,会不会遇到以前认识的人?万一被认出来……”
这些天,她心里一直悬着这事。
若是李祈的身份暴露,这场赌约岂不是要提前结束?
听她这么一说,李祈微皱了下眉,似是不屑:“谁敢直视君颜?便是初见时,也没人敢抬头看我。你以为,他们能认出我?””
“……”柳栖梧愣在原地,没明白他的意思,“难道在您面前,他们都要低着头走路?”
李祈却没再解释,目光落在院中的果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明白一件事。他与柳栖梧的初遇,并非王后召他们在同心殿见面前在街头的匆匆一瞥,而是两年前他的加冠礼。
那日加冠仪式在广阳殿结束后,他按礼制去同心殿拜谢母后。
彼时殿门大开,两侧席上坐着满殿贵妇贵女,见他进来,皆低头行礼,唯有一个身影,虽姿态端正,却没低头,眼眸往上一抬似是悄悄看了他一眼,毫不端庄亦毫无惧意。
他当时还愣了一下,顺着那道目光看去,却见那女子已低下头,与旁人无异,倒像是他的错觉。
如今想来,那女子,正是柳栖梧。
见她还在琢磨他方才的话,李祈这才开口道:“放心,无人会认出我。我此前从未在户署露过面,便是先前在礼署、工署打过交道的官长,也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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