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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一连忙活了有些时日,天气冷了下来,地上全是树叶。
上下班的时候周晨风极度希望睡在局里,她在考虑把摩托车改装成移动房车会不会被交警拦下来,然后给孙骞和任爱玲丢人丢个大的。
李嘉梅又被抓到一次,行政处罚蹲了十来天拘留所又被放了。
周晨风已经没话说了,她真的不明白李嘉梅到底是拉皮条的那个还是被拉皮条拉的那个。
钱进峰的账号被周晨风拉黑了,她受不了每次一开软件就被“帅峰”两个字辣到眼睛。
忙到半夜,周晨风戴上头盔,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准备回去睡觉。
她骑车经过空荡的街道,沿路两侧的居民楼也只剩下了几盏亮灯。
冷风顺着头盔和脖子的缝隙灌了进来,周晨风冻得有点发抖。
突然,她看到路边坐着个人,不像是喝醉了。
那人坐在路边,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只见那人按亮了手机,屏幕发出的光映出了她的脸。
这么晚一个人在这?
周晨风骑车绕了过去,女孩有点警惕地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盼盼?”
听声音是个女人,盼盼放松了一点,也只有一点。
她依然警惕地看着周晨风,似乎周晨风只要敢下车她就要拔腿跑。
周晨风顺手把外套扣子解开,露出里面那件衬衫上的警号:“是我,你不用害怕。”
看盼盼孤零零一个小女孩,大半夜自己在街道上乱晃,又不信任自己,周晨风索性把头盔也摘了。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很晚了,你住附近?”
看清周晨风的脸,盼盼脸上又露出那种情绪复杂的表情,她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你管。”
周晨风拍拍后座:
“我送你回家?还是你就住跟前?你不冷吗?”
周晨风刚说完,一股冷飕飕的风就顺着大路的走向吹了过来。
盼盼打了个哆嗦,她看着周晨风递过来的头盔,犹豫了一会儿,双手接了过去。
“上来吧。”
摩托一沉,周晨风觉得盼盼隔着她八百里开外,两个人中间的空地还能再坐一个人。
这次周晨风倒是没说什么,问了盼盼住哪之后打开了导航,准备送她过去。
路上空旷,周晨风车速有点快,没多久她就察觉到一双手试探着揪住了她的衣服。
本想告诉盼盼,害怕就告诉她,或者直接搂着她的腰也可以。
但细想起来,周晨风又怕说多了盼盼直接跳车,便只是没再提速,也没有吱声。
一路驶离市区,在市区边缘,盼盼下了车。
周晨风觉得这边好像是个后门或者偏门。
她本打算直接送盼盼到楼下的,可盼盼坚称小区不准外人进。
不准外人进?
周晨风打量着小区,设施老旧,违规堆放,监控似乎“死透了”。
——而且这也没有门啊。
这小区除了入户门里面,哪里看起来都没有“不准外人进”的规定。
不过周晨风没逼着盼盼非要送她回去,她依言停在了路边。
“……谢谢你。”
盼盼摘下头盔,本就复杂的情绪似乎更加复杂,她双手将头盔递了过来。
“不用,快回去吧,别感冒了。”
说完,盼盼却没有走,她站在只剩下铁门合页的墙边看着周晨风。
“怎么了?”周晨风看着她,“怕黑吗?我送你进去?”
等了一小会儿,盼盼一个字都没说,反而是转身就跑,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
大清早,周晨风一脸困倦地站在任爱玲身边听案件详情。
他们就不能消停一下?到底有多少案子?不违法犯罪就困难到这个地步了?
听完,周晨风荣幸地领到了走访的任务。
至少比天天看屏幕强,就算闻闻外边空气的味都比关在局子里强,待的时间长了真的不知道到底哪是看守所。
然后周晨风收到了一份惊喜大礼——今天她没警车用,骑自己的摩托去吧,不想骑摩托就蹬自行车去,至少自行车是公家的。
周晨风心里骂完任爱玲骂孙骞。
前一个就是看准了自己骑摩托不怕堵车,另一个,谁让他今天开车出去的!他自己没有车吗!非要用公家的车吗!
就算是公事,公事就不能私车公用吗!
心里再骂骂咧咧,周晨风也已经在路上了。
今天气温稍高,周晨风只穿了一件薄外套,风打在身上的时候颇有一股自由了的气息。
路途走到一半,远远地,周晨风就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盼盼从一家蛋糕店出来,手里提着个透明盒子的小小蛋糕。
她很高兴,脸上洋溢着笑容。
周晨风不由自主也笑了起来。
这才对嘛,她才十八岁,总是那么紧绷才不对劲。
上次送她回家还是半个月前,不知道这半个月发生了什么,但看来是好事。
周晨风没有打扰盼盼,等完红灯之后继续向前开去。
-
走访遇到的是相当、极其不配合的人。
周晨风都怀疑这是自己太年轻才遇到了这样的事,她就不信把孙骞搞来他还会这个幺五幺六的模样。
直到走访结束,周晨风都处在一个自尊心遭受了巨大打击的状态,以至于回去翻文件都变成了一份美差。
她揉了揉脸,难得没人给她打电话催她,回去就不用太着急。
周晨风靠在摩托上看着树上那些要掉不掉的叶子哗啦啦响作一团,风一停,它们又垂垂老矣的模样挂在枝条上,风一吹,就又像意气风发的风车,簌簌作响。
她突然感觉怎么这么累,累到想回去睡觉。
——或者待会儿骑车骑进江里去,永远睡一觉。
将近正午,气温升了起来。
周晨风把外套脱了,只穿一件长袖。
打开储物箱,周晨风看到了多出来的那个头盔。
从买车的时候这个头盔就一直放在这里,她不跟任何人同行,这个头盔第一次用还是那天晚上载了一次盼盼,盼盼用的。
把外套稍微叠了一下放进去,周晨风准备回去了。
不知道下午还要干什么,但既然没打电话催,吃个饭的时间总会给她吧?
回去的路上周晨风觉得自己在磨洋工,反正车速一直不算很快。
车速不快,风吹在身上也不冷,反倒是十分清爽,好像是在享受已经过去了有段时间的夏天。
她沿路经过这座小小的城区偏僻的支路,心想,如果现在有人打电话催她,她现在就会马上回到熟悉的主干道上。
沿街店铺从清一色的五金变成了卫浴,经过家具城之后,终于看到了一串还算热闹的小市场。
周晨风放慢车速,她打量着逐渐熟悉起来的街景心生疑惑。
这就奇怪了,她几乎从没来过这里,怎么会感觉这里看起来熟悉呢?
沿着岔路的方向一路向前,周晨风看到一个有点年头的小区。
小区没有“欢迎业主回家”,没有站岗的保安,只有一个明显已经折了的起降杆和简陋保安室里的大爷。
大门锈得风一吹都能变成沫,旁边拉着一条白线晾衣服,监控的灯时灵时不灵,闪一会儿又灭一会儿。
小区外,车子横七竖八地停着。
那个勉强算“花坛”的玩意,里面已经没有活物了,只剩下干裂的泥土。
周晨风停车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钱进峰。
他拍的“访谈”,他与那位受害人家属就在这个小区门前拍过视频。
这个老旧的小区,还有小区里那个地上车库,那里就是他们拍摄的地点。
周晨风无奈地捏了下眉心。
钱进峰简直阴魂不散,这都多长时间了,她怎么还能记得起他的视频内容?
他当网红还是屈才了,他应该去卖流量课程,一节课999,现在特价,试看9.9一节,但今天主播就是送福利给家人们,0.99带回家。
周晨风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多管闲事,这里塞的别说消防车了,学步车都够呛进得去,真出什么事大家就要全军覆没了。
她正想着,远处“咻”的一声,像是烟花升空前的哨声。
“……”
那就更危险了,这里塞得水泄不通还有人放烟花?
摸手机的功夫,小区里再一次传来清晰的鞭炮声,夹带着还有一声尖叫。
爆炸和尖叫声划破长空,紧接着是再一次尖叫、男人惊恐的呼救声。
周晨风连钥匙都没来得及摘,她贴着那些几乎黏在一起的车中间的夹缝钻过去,身上干净的衣服立刻被蹭上些灰褐色的痕迹。
“救我……”
“报警——快报警……”
她只听到声音的来源,乱堆乱放的东西让她压根看不到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只能一个劲地找能通过的路线,沿路推倒了不少东西。
周晨风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跑着看不清屏幕,她随手翻出一个不知道是局里的谁,还是附近派出所的电话打了出去。
眼看电话即将接通,周晨风绕过不知道停了多久的一架升降机,烟花炸开的声音近在眼前,甚至她已经看到了迸发的小火星。
电话那头刚发出一个音节,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周晨风身上。
手机顿时摔在了地面上,对面的声音淹没在了周遭混乱的尖叫和爆炸声中。
周晨风推开了身上的东西。
一瞬间,周晨风觉得脑袋有点空白,一具男人的尸体被她推倒在了地面上,重重地摔了下去。
他半张脸血肉模糊,身上的衣物也有被灼烧的痕迹,大腿、胸口各有一个伤口正往外汩汩冒着鲜血。
“啊——!!”
周晨风吞咽了一下定了定心神,彻底绕过起降机看到了尖叫声的来源。
地面上是被火药和烈火熏黑的斑块,一条条从远处延伸到附近。
“盼盼?”
女孩头都没抬,地上的血迹已经流成了一个个水洼。
她身侧一个年轻男人正呻吟着在地上爬动。
手、脸……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血肉模糊,背后还插着一把刀,随着他的动作正微微起伏。
“救救我……”
“啊——”
周晨风本能式地跑向男人——然后在震惊中,她亲耳听到女人的尖叫声,亲眼看到李嘉梅的血喷射而出,瞬间浇透了女孩的身体。
盼盼回过头,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
她身上沾着烟灰,衣服被烧出一个个窟窿,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被烫出水泡。
盼盼擦了把脸,血迹花了她面容,平日那双不与周晨风对视的眼睛亮得惊人。
“你要救他?”
趁女孩还没反应过来,周晨风两步上前按倒了她。
盼盼脸上恨意横生,她几乎没有反抗,任凭周晨风去抢夺她手中的刀具,可猝不及防地——她点燃了一根爆竹,正夹在她们两人之间。
周晨风第一反应就是将它扔出去,可盼盼死死抱着她,一只手按在周晨风手腕上,另一只手去握那把被周晨风夺走的刀,甚至不管不顾地握着刀刃不肯松开。
火星四溅,眼看引线即将燃尽,周晨风一咬牙,猛地扔掉了那把刀,伴着刺耳的声响,刀贴着地面飞出去几米远。
盼盼手心被划伤,顿时松了手,爆竹在两人分开的那一瞬间被周晨风扔了出去。
轰——!!
巨响瞬间盖过爆竹微不足道的爆炸声。
周晨风惊恐地看着一团火球升起到空中,火舌顿时吞没了小区的一角,热浪滚滚,浓烟遮罩了原本晴朗的天空。
“你能救谁?警察?你会灭火吗?”
“停手!盼盼!”
盼盼嗤笑一声,她重新捡起刀,背对着周晨风冲男人走去。
男人口中发出哀号,他浑身颤抖,用全部的力气大喊着救命,四肢却无力再向前爬动一步,而是拖拽着血痕软在了地面上。
周晨风两步冲到盼盼身后,只听见盼盼发出一声讽刺的轻哼,在周晨风即将禁锢她的脖颈、绊倒她前,她倏地转身,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向周晨风。
那把刀就贴在周晨风胸口,她来不及护住头,后脑勺重重摔在了地面上。
顿时周晨风眼前一黑,只觉得有些黏腻湿滑的东西滴在了脸上。
眼前勉强恢复了些许光彩,周晨风的视线模糊不清,她隐约看到盼盼脸上的血沿着眉骨滑到鼻尖,一滴一滴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为什么——”
“因为好玩。”
盼盼骑在周晨风身上,她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对准了周晨风的喉咙狠狠扎了下来。
求生的本能逼迫周晨风拼尽全力扭动上半身躲开了致命的一刀。
她脖子左侧一凉,死亡的恐惧顿时笼罩在她心头。
心跳、体温、思想,一切都停了下来,像被冰雹砸进了冻土里。
周晨风突然想起自己早上还在想天气好冷,风顺着头盔的缝隙钻进来时觉得冷飕飕的。
——就像现在一样。
脸上发凉,鼻尖也是凉的,浑身上下的体温和脉搏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具属于自己的、名为“周晨风”的尸体。
当啷。
周晨风下意识看向声音来处,那把刀被盼盼扔在了地上。
她在口袋里掏来掏去,一支打火机被她拿了出来,点燃了另一只手里一根不算很大的鞭炮。
周晨风费力地控制着自己想要站起来,盼盼索性压在了她的腰上,一只脚踩在她的肩膀上不准她逃跑。
“张嘴,啊——”
引线已经燃了起来,嘶嘶的灼烧声让人头皮发麻。
盼盼捏着周晨风的下颌,逼她张开嘴。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但你知道我是陈盼盼,你是谁?”
周晨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开口回答她,她用力咬着牙,对抗着盼盼越来越用力的手。
砰——
盼盼闷哼一声,那只拿着鞭炮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去,手一松,亮光在很远处爆炸开来。
她捂着左肩站了起来,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衣服早就被血浸透,再也吸不了一滴血。
她刚要闪身躲进建筑间的缝隙,又是一声枪响。
盼盼狼狈地摔在地上,周晨风看不清带头的是谁,只知道一群人迅速上前控制住了盼盼。
周晨风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她觉得自己是被吓着了,头有点晕,身上还是很冷。
她还没站稳,一双手立刻扶住了她。
“周晨风?周晨风你能不能看见我?”
周晨风张了张嘴:“我……”
轰——!!
周晨风怔住了,模糊的视线里,她亲眼看着又一次爆炸,连片的楼房像地狱一样被烈火吞噬,浓烟像一道屏障遮天蔽日。
哭嚎声不绝于耳,警车和消防车的警笛刺激着她冻结的神经。
盼盼……小区……
“后门!”周晨风突然抓住身旁人的胳膊,“小区有另一个门!比这边好进!”
眼看身侧的人没走,周晨风推了她一把,自己迈步就要离开,却被穿着绿衣服的人拦了下来。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周晨风转头看向身旁,“去救其他人——”
黑洞洞的玻璃上倒映出一个身影。
周晨风刚想说“那边有人在流血”。
然后,她在自己模糊的视线中感觉到一丝熟悉。
她看着那人肩膀被血染红,蔓延到衣袖,蔓延到手腕,然后血又顺着手腕爬满了手,最后从指尖掉了下去。
周晨风试探着,她伸出手,抵抗着穿绿衣服那人的阻止,伸手按在了自己颈侧。
热的,湿的。
她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心有些发愣,随后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她的身体,连带着头也混沌一样疼了起来。
她受伤了?不是被盼盼吓到才浑身发冷,不是因为刀贴着她的脖子蹭了过去才发冷,而是差点被扎穿了?
啊,那刚刚叫她名字的,是任爱玲?这个要带自己出去的……是急诊医生?
被塞进救护车的前一秒,周晨风看向门口依然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小区。
她像是来到了地狱,已经分不清这里到底是折磨人的刑罚还是灾难的现场,浓烟滚滚,光线一丝都透不进去,仿佛掉进了虚空中,暗夜永存。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强烈,似乎在努力提醒她“你还没死”。
“周晨风?醒醒,周晨风,睁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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