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茧

　　栖霞墟的月祭之夜，悄然降临。
　　这一日的黄昏比往常更加漫长，夕阳迟迟不肯沉入山后，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种奇异的金紫色。墟中居民一反平日的从容，早早结束劳作，向着村中央那座飞檐翘角的建筑——织梦祠汇聚。
　　姜夜站在窗前，望着人流无声地移动，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这些平日里行动迟缓的村民，此刻却步伐一致，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他们的脸上没有节日的喜悦，也没有虔诚的肃穆，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专注。
　　“今夜是月祭。”织女婆婆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中捧着一套素白的衣袍，“换上这个，随我同去。”
　　衣袍质地奇特，触手微凉滑腻，似丝非丝，在渐暗的天光下泛着珍珠般的柔光。姜夜换上衣袍，宽大的袖口和裙摆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华丽的套子里。
　　“婆婆，月祭是什么？”姜夜试探着问。
　　织女婆婆的目光飘向远方，声音平淡如常：“一个古老的仪式，墟中居民都要参加。”她没有再多解释，转身示意姜夜跟上。
　　织梦祠前已经聚集了所有村民，男女老少皆身着同样的白袍，在暮色中如同一片沉默的幽灵。没有人交谈，甚至没有眼神交流，所有人都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姜夜在人群中寻找星迴的身影，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他。少年也穿着祭袍，但站姿却不似他人那般挺直，微微侧身，仿佛随时准备从这场合中溜走。当他的目光与姜夜相遇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焦虑，随即迅速移开视线。
　　曦村长站在织梦祠门前，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盘，上面覆盖着绣有奇异纹样的锦缎。当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山后，他缓缓揭开锦缎，露出一片散发着柔和青光的羽毛。
　　那就是青鸾羽。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姜夜也能感受到那片羽毛中蕴含的非凡力量——它既不耀眼也不夺目，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仿佛能够直接呼唤人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时辰已到。”曦村长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愿青鸾指引我们归梦之境。”
　　祠门缓缓开启，露出内部幽深的空间。村民们井然有序地依次进入，无人推挤，无人争先，整个过程安静得令人窒息。
　　织梦祠内部比外观看起来更加广阔。没有神像，没有祭坛，只有无数悬浮在半空中的光点，如同被凝固的星辰。中央空地铺着编织精美的席子，村民们盘膝坐下，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曦村长手持青鸾羽走到圆圈中心，将其轻轻放置在一个白玉雕成的托架上。当羽毛与玉石接触的刹那，整个祠堂内的光点突然明亮起来，开始缓慢旋转。
　　“闭目，凝心，追随羽光指引。”曦村长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催眠力量。
　　姜夜学着其他人的样子闭上眼睛，但却偷偷留了一条缝观察。她看见那片青鸾羽逐渐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如同水波般一圈圈荡漾开去，笼罩了整个祠堂。光波触及的村民，身体微微放松，脸上浮现出各种表情——喜悦、安宁、满足，甚至是渴望。
　　但最让姜夜心惊的是，这些表情虽然生动，却像是戴上去的面具，缺乏真实情感的深度。
　　渐渐地，姜夜感到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一些记忆碎片不由自主地浮现：母亲温暖的怀抱，父亲慈爱的笑容，家乡春日里盛开的桃花林...这些记忆变得异常鲜活，仿佛触手可及。
　　她猛地咬住舌尖，疼痛让她瞬间清醒。环顾四周，发现村民们已经完全沉浸在某种集体梦境中。有的人嘴角带笑，仿佛见到了挚爱；有的人泪流满面，似是重温难忘时刻；还有的人面露渴望，像是得到了梦寐以求之物。
　　但这繁荣的幻象之下，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所有人的表情都太过完美，太过理想，像是被精心设计出来的情感体验，而非真实的情绪流露。
　　姜夜的目光最终落在星迴身上。少年眉头微蹙，与其他人的沉醉不同，他似乎在与某种力量抗争，身体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汗。
　　就在这时，青鸾羽的光芒忽然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几个村民同时抽搐了一下，脸上掠过痛苦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那种虚幻的满足。
　　姜夜顺着光芒波动的方向望去，发现源头竟是来自自己。她意识到，自己这个“外来者”的存在，正在干扰这个精妙的织梦仪式。
　　仪式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当青鸾羽的光芒逐渐暗淡，村民们陆续睁开眼睛。那一刻，姜夜看到了令她脊背发凉的一幕——所有人的眼神都比仪式前更加空洞，仿佛刚才的情感体验不仅没有充实他们，反而抽走了最后一点灵魂的余温。
　　人们沉默地起身，沉默地离开，没有交流仪式中的体验，没有分享梦境中的感受。织梦祠外，月光清冷地洒在这群白袍人身上，他们如同梦游者般各自归家，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舍中。
　　回程路上，织女婆婆忽然开口：“你看到了什么？”
　　姜夜斟酌着词句：“大家好像...都很满足。”
　　婆婆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难以捉摸的意味：“梦总是美的，因为它可以选择性地遗忘和美化。而现实...”她没有说下去，但姜夜仿佛听到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将姜夜送回房间后，织女婆婆站在院中，望着天边那轮圆满得近乎不真实的明月，许久未动。
　　“她干扰了仪式。”曦村长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青鸾羽产生了波动，有几个人的梦境差点破碎。”
　　织女婆婆没有回头：“纯净之体本就与青鸾之力共鸣强烈，这不足为奇。”
　　“风险太大了，婆婆。规矩存在自有道理。”
　　“规矩...”婆婆轻声重复，终于转身看向曦村长，“曦，你还记得上一次月祭出现波动是什么时候吗？”
　　曦村长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山黎那一次。他差点...”
　　“差点让我们都记起来。”婆婆接完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也许，记住才是对的。”
　　与此同时，栖霞墟外的世界，另一场谋划正在展开。
　　赵乾站在迷雾边缘，身后跟着一个干瘦的老者。老者身着道袍，手持罗盘，口中念念有词。
　　“就是这里了，大人。”老者指着罗盘上剧烈颤动的指针，“月圆之夜，迷雾之力最弱，正是突破的最佳时机。”
　　赵乾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你确定？上次我的人...”
　　“凡人莽撞闯入，自然会被生命之雾反噬。”老者傲然道，“但若有法阵护体，再以灵物为引，未必不能开辟一条通路。”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漆黑的幡旗，旗上绣着诡异的血色符文：“这是噬魂幡，可暂时吞噬迷雾中的生命之力，开辟安全通道。但需要...祭品。”

　　赵乾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祭品有的是。山下村庄多的是贱民。”他望向迷雾深处，仿佛已经看到了其中的长生秘宝，“这次定要成功。王爷已经等不及了。”
　　老者布下法阵，插上幡旗。随着他念动咒语，幡旗上的血色符文开始发光，周围的迷雾似乎被无形之力推开，形成一条模糊的小径。
　　但小径极不稳定，时隐时现。老者满头大汗：“不够！需要更多力量！”
　　赵乾眼神一狠，挥手令手下从马车中拖出两个被缚的村民推入阵中。凄厉的惨叫短暂响起，随即被迷雾吞噬。那条小径顿时清晰了许多。
　　“很好。”赵乾满意地点头，“月圆之夜，我们就从这里进去。”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迷雾深处，一丝不祥的波动正在荡漾开去，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一圈圈向着栖霞墟的方向扩散。
　　织梦祠中，本已暗淡的青鸾羽忽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警示。
　　躺在床上的姜夜猛然惊醒，心口莫名悸动。她走到窗前，望向那片笼罩一切的迷雾，隐约感到某种不好的事情正在酝酿。
　　月悬中天，清冷光辉洒向大地，照亮了两个世界之间逐渐缩小的距离。栖霞墟的宁静，即将被彻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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