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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棠梨(三)
狂躁的吼声挟着几乎要破门而入的怒火,每个字音都像一柄重锤,激起心跳的“咚咚”狂响。
咚、咚、咚……
强烈的心跳声,犹如被放大到极致的底鼓,在此间沉重的回响。
姜承谙愣了愣,警觉地环视四周,同时抚上自己的心脏。不对,那不是她的心跳,是尤萤的。
门外的撞击声和催促声愈发急切,时间随之逼仄,挤压着尤萤的胸腔,让她不敢呼吸。
父亲怎么现在就回家了?
姜承谙惊愕,她怎能如此清晰地听见另一个人的心跳声和心声呢?
尤萤的行动利落得像一次训练有素的应急演习。她迅速放下画笔,合上画册,将新画从画架上取下,画面向内,与旧画稿叠放一处,再盖上白布。画架折叠、收拢,各色画具被安静地塞进收纳箱里。
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动作轻到不可闻。
尤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水,脸颊因高度紧张而涨红,呼吸浅而急。当她做完这一切,书房里方才那股温热肆意的艺术气息已被囫囵掩盖。她回到书桌前,铺开公共课教材和作业,仿佛一直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学习,从未画过任何东西。
敲门声停了片刻。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沉的、耐性耗尽的警告:
“尤萤。开门。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骤然的沉寂似在酝酿更大的暴风雨。
尤萤深吸了一口气,调整步伐,让脚步听起来毫无异样,走向门前。拧动门锁的一刹,她的指尖明显发颤。
锁舌刚后撤,门便被一股蛮力推开,卷着混杂着汗、烟、酒的污浊气流扑面而来。尤萤趔趄着后退了好几步。
她的动作像拉开的一张幕布——黑色粘液淹没的实验基地悄然褪去,切换成了寻常的家庭客厅。
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酒精在他脸上留下潮红与浮肿,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瞳,却藏不住那近乎病态的偏执。
他一言不发,只是扫视整个书房,严厉的姿态誓要穿透所有掩饰。尤萤不由地颤抖,暗暗抓紧左手,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鼻尖依旧能嗅到淡淡的颜料味……
姜承谙眉头微蹙,父女间暗流涌动的情绪搅动了整个空间。男人闯入的瞬间,那被白色填充的C30室好像也被强行打开,黑色粘液越过了白□□限,漫延进来。
耳畔又响起微弱的滴答声,姜承谙分不清那是幻听,还是黑色粘液正重新从这个世界的裂隙中渗入。
男人的视线最终停在那堆盖着白布的画作上。他大步流星上前,猛地将覆盖其上的白布扯开,从中抽出那副还未干透的油画。
画上的西瓜在夕照下晃动着湿润的光泽。男人盯着它,面上肌肉被某种浓烈情绪牵扯着,一点点扭曲。
“我说过什么?不许再画画。你告诉我,这又是什么?”
画被狠狠甩在尤萤脚边,边角溅出点点潮湿的颜料。
尤萤僵在原地,像被钉住。
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发泄般地将一幅幅旧画稿抽出、抛下、再抽出,直到画作散落一地;收纳箱被踢翻,画笔、颜料管等画具哗啦啦地泻出,发出细碎的碰撞声。眼前的一切,是对她的一种无形鞭打。
“这些没用的东西,”男人挥手将画架推倒,“以后都不许再出现在家里。听见没?”
尤萤望着地上的狼藉,鼻头一酸、泪水上涌,“爸……这些不是没用的东西。”
“而且……原来不是说好的……让我明年参加入试考……”
“入试考?”男人像听到了白日梦般,短促地嗤笑。他抬脚,皮鞋底一点点压上散落的画具。
噗。颜料管被踩裂,炭色的颜料喷出,摊成浓稠的污渍。
当他慢慢把脚移向那幅新的油画时——
“别——”
尤萤哀求。
男人充耳不闻,前掌压下去,重重地碾上那副新绘的油画,绷紧的画布发出尖锐的撕裂声。
“不——”
所有的委屈、悲伤和愤怒,都在这一刻化作失控的尖叫,而后是簌簌而下的滚烫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如此屈辱的方式对待她?难道父亲不爱她吗?
似有感应般,姜承谙眸光回落在被蹂躏的画布上,发觉在黑色鞋印之下,油画中的瓜籽如同青蛙的腮收缩鼓动着,彼此悄悄连成了深色的涡纹。
男人蓦然逼近尤萤,死死地箍住她的胳膊,力道之大似要将骨头捏碎。
“我问你,”吐息间混着难闻的酒气,“老子像狗一样在外面累死累活地挣钱,培养你了你这么多年,你能回报我什么?你能吗?”
尤萤讶异地抬眼,对上那双发红的眼睛。她的父亲真的在热切地等待她答复。她喉头哽住,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父母对孩子的爱,不是无私的吗?
她都还没有成年,无法预测和贷款遥远的未来……
眼前的父亲,衣裳褶皱,脸颊下颔长满青黑的胡渣,颓唐落魄,和过往西装笔挺、总是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很陌生和畏惧。
她不知道父亲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回报?指望你?”男人笑声干涩,“躲在书房里画这些破烂玩意儿?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躲我?”
男人狠硬一甩,尤萤的身体像一只脱手的布偶,被巨大的力量掼倒在地。
姜承谙下意识上前去扶尤萤,却发现自己的手虚虚地穿过她的身体——她没有实体。她看着身形单薄的女孩,胸口涌起难言的酸涩。
男人踱步,自言自语般地质问:“别再幻想能成为什么艺术家了……靠画画能赚几个钱?这些破画能卖几个钱?”
“可……可是我喜欢画画……爸爸……”尤萤声音细弱,一只手肘勉强撑地。
身体触地时的巨大冲击让她脑袋嗡鸣,痛感从皮肤灼进骨头。被掼倒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不被父亲当作女儿。
毁灭吧,她在心底恶毒地咒骂着,这个世界毁灭吧……
她不明白,从前最盼她成为画家的人明明是父亲。可为什么,从什么时候起,画画竟成了她必须在他面前小心翼翼、藏匿遮掩的事情?
她是迎着他的期待,日复一日地苦练画技才走到今天的,如今画画成为她生命的热爱,而她的父亲却蔑视、践踏这份热爱,随意地要求她变辙自己的道路。
难道,她的人生于父亲而言,只是他推杯换盏时,随手拿来装点门面的炫耀工具吗?
“喜欢?”男人嗤笑,“喜欢能当饭吃吗?”
他指着那些画,语气发冷:“为了你这些破画……老子还得供你到什么时候?”
他虚虚地笑着,踉跄着走到门口,扶住门框,像一具沙尘堆起的脆弱人形,摇摇欲坠。
房门“砰”地一声砸合,隔绝了外界。
尤萤的身体也失去了所有支撑力,像泄了气的氢气球一样,软瘫在冰冷的地面上。她不再去看那些污损的画具、撕裂的画作,只是茫然地、静默地躺着……
屋内阒寂。
静到姜承谙一遍遍地听起自己的呼吸声。她不禁回想起电梯发生异常前,尤萤看向她的眼神……到底是从哪里出了差错?
刚才尤萤给她父亲开门时,门后的景象从实验基地变成了尤萤家的客厅。那么,如果现在再去开这扇门,外面会不会又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
思绪未落,她的双腿已经迈到了门前,一只手搭上门把手,尝试转动——竟然一动不动?她双手紧握,再次用力转动……还是打不开……
这扇门怎么和前面出故障的电梯一样,时好时坏的?
忽然,一阵微不可闻的窸窣声传入她的耳际,她转身在书房里搜寻起来。
声音是从那张沾有污渍的画布上逸出的。
先前只是微微鼓动的瓜籽涡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蠕动、扩张。
这时,一股冰凉的痒意袭来,姜承谙眼底下那条长长的黑色“血泪”,似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骤然加速向下滑落。
那些被她强行压制的负面情绪,像煮沸的开水一样翻涌而上,愤怒如火般燃烧,悲伤似铅般下沉,两种情绪在她体内交织撕扯。
她抬手擦拭黑痕,指腹掠过之处,非但没有擦除分毫,反而像触动了某种开关,黑色粘液加速顺着她的指缝、手背蔓延开来。
不一会儿,幽深、润泽的黑色粘液彻底覆盖了她的左手,如同戴上了一只活着的、不断蠕动的黑色手套。
一阵恶心感倏地涌上喉头。那湿漉漉、黏糊糊的触感在皮肤上磨蹭,让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她没有再轻举妄动。
黑色粘液持续攀爬,直到吞没她整个左臂才停下。与此同时,屋内所有的污迹都开始同样渗出黑色粘液。破裂的油画早已被吞没,覆上了一层幽深而油腻的黑膜。凡黑色粘液所经之处,原貌尽失。
尤萤像陷入了昏厥般,任由黑色粘液将她彻底吞噬。
窗外,天色一片漆黑。
在这里,时间的流速似乎不太正常?
待黑色粘液吞噬完最后一点空白,它自带的湿冷感竟开始退去,仿佛空气中的水汽被抽干,室内愈发干燥炙热。
明明周围并无火焰,只有黑色粘液在皮肤上蠕动,她却觉得有一道灼红的火舌,贴着她的皮肤舔下去……
“啊——”
一股锐利的灼痛袭来,她条件反射地想要甩开左手上的粘液。双膝着地,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泪水夺眶而出,与脸颊上那道黑色的“血泪”交融,滑落衣领。
几十秒后,痛感消失了。她手部的神经仿佛被烧断,再也感受不到左手的存在。喉咙像被塞入了一团火,视线也变得模糊。更可怕的是,她闻到了一股动物脂肪加热后的油脂气味,她的皮肤在被迫紧缩、硬化……
她的五感完全过载,意识陷入混乱。
她是要死了吗?
“救命……有没有人能救救我……”
姜承谙满面泪水,在她开口求救前一刻,她先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救声……
她转身。
周围的环境犹若被风吹散的沙画,迅速坍塌、溶解、消退……
连左臂的黑色粘液也化为一吹即散的木炭灰,裸露出她完好无损的皮肉。
而其它所有的黑色粘液,此时都已彻底化成黑色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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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来晚了,这一章打磨了很久,一直写不对劲……
这章更新完后,会暂缓更新。要准备科目四考试,以及申请签约,没那么快更新,申签期间会再修订一下前三章,加一些内容,让故事节奏变快一点,申请成功后更新频率会固定。
如果有喜欢《梦蝶录》的读者,之后可能需要重新搜索收藏这本书,因为有可能会删掉重发,但书名不会变,不会弃坑跑路。
这章内容写作期间正好发生了令所有人心痛的事情……
Requiescat in Pe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