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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仙舟纪事·观棋
君泽继续对应星友好地笑笑,语气中不作伪的有几丝崇拜:“你真的很厉害啊,年纪轻轻手艺就如此精湛,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工造司之首「百冶」呢。”
从君泽完备的云骑装束和气场来看,应星得出眼前人无疑是一位地位不低的长生种的判断。
夏虫不可语冰。长生之人,怕是对他们这些百岁凡胎不屑一顾吧,就算他天赋绝伦,又能如何呢。这样的结论让应星心情稍黯,末了还在心底自嘲一笑。尽管他认为君泽之语不是恭维或玩笑。
“在你之前,有一个和你一样的长生种云骑对我作出了和你截然不同的评价。”
应星的语气平淡如水。他心中越是有不甘在燃烧,他的吐字便越是冷静清晰:“想必在她看来,我一介百岁短生之人,没有站到她面前被她看到的资格。”
君泽吃惊,话语不由得跟着小心翼翼:“……不会吧,你这么优秀,她……怎么会这样认为呢?”
应星一哂,“可能只是你不这么认为吧,谢谢了。”看着这样的应星,君泽心里忽然觉得难受。
应星是天才,天才总该是骄傲的啊……君泽忍不住贴近应星,低头认真地去看对方的眼睛:
“我说真的,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拥有你打造的武器。”
应星仰头微愣,“你确定?”
“我确定。”君泽肯定地点点头,露出一个浅笑“我会努力提升自我,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神兵的人。我绝不会浪费你的心血。”
“那,约好了?”应星直直地看向君泽,像是要悟透他的眼底。
“约好了。”
两人于夕阳下对望,约定过后是一时的静默无言。
不远处,怀里抱着装弓的包袱的白珩探头探脑:“君泽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镜流拍了拍挚友的肩膀示意她看向某个方向,“他在那边。”
白珩随即抬眸看去,却见一盏霞光下,有着君泽挺拔如劲松的侧影与另一个矮上一截但同样笔直的廓影。
两个身影相视而立,他们身上的一切细节都被吞没于阴影中,唯独两双眼睛连同微亮的额角一起闪闪发光。
似乎只是很普通的场景,却无端让人感觉风起云涌。
白珩本想出声喊君泽,想了想,又闭上了嘴。镜流倒是觉得君泽对面那人有些面熟,思索许久,方想起此人便是前段日子在她面前大言不惭说会成为「百冶」的那个狂妄小子,不由得失笑了。
君泽最近热爱下各种棋类,看来,他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位新对弈者啊。
“我们就等等吧,让他自己处理好了再过来。毕竟他向来是个很有主意的,说不定他现在就摩拳擦掌,准备下一盘大棋呢。”镜流淡然开口。
白珩昂起脑袋,“也是啦。”她又看了那两人一眼,歪着头,朝镜流得意又狡黠地笑了:
“而我们,应当观棋不语。”
于是,对弈落子当真回回应答,棋面抛光如同点点星光。
【当前进度30%】
二十年后,正应应星那日所言,他凭借过人的天赋和废寝忘食的勤奋冲破了短生种寿数有限学识不及长生种深厚的桎梏,成功位列工造司之首。
同时,也让往日眼高于顶之人纷纷收起成见,应星如愿让「剑首」惊叹,还得到「龙尊」的认可。
此时,包括君泽在内的五人正在聚会。
“将军。好,你输了,喝!”君泽啪的一声用炮吃掉将,然后老神在在地朝棋盘对面的应星抬了下手中的酒杯。
“……”早已是青年人的应星抓起酒杯,干脆地仰杯一倒。丹枫无奈地叹气摇头,一旁的白珩抱着大葫芦酒壶称奇道:“啧啧,你俩悠着点,喝这么凶干嘛?”
她戳戳镜流,“快快快,镜流你还不管管你师弟。”正在小口啜饮的镜流闻言微抬眼皮,“管不了,他翅膀早就硬了,自己会飞的很。”
君泽还端坐着,他用力晃了晃微醺的脑袋,几缕发丝顿时与前额略长的刘海一起凌乱地堆在眼前,恰好挡住了眼中清明无比的神色。
他一个一个将摆在跟前的棋子收回,动作很慢很慢,听起来很迷糊地开口:“对了,师姐,明日的操练大会,你应该会去的吧。”
镜流颔首:“是。没办法,所有的云骑将领都得到场。老实说,我其实不太想去。”
“哦?可这次操练大会入伍的新兵中不乏剑首大人的崇拜者,你要是不去,他们估计会相当落寞呢。”
“……”镜流的手指无意识地开始摩挲杯身,“所以我才不想去,我……还没有做好收徒的准备。”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在君泽和师父的陪伴下走出噩梦;她用了无数岁月,才在瑶逢的教导下杀出血路。而如今的她,依旧活在师父的教导中。
她不清楚自己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她旅途的终点又会在哪里。这些问题,或许穷尽光阴直至魔阴,也不一定会有答案。她知晓该如何教人强大实力,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教人强大内心。
君泽了然。在操练大会上择好苗子授业,是云骑将领们之间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正因如此,镜流才会感到为难。
“这样啊……那也是,如果不能下定决心并彻底投入其中,那不如不收徒。毕竟不够纯粹的造诣讲解,才是对他们期愿的辜负。”君泽轻而慢地眨了下眼,纤长的睫毛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镜流一怔,点头,眼里流露出笑意。白珩也把含笑的眼眸投向镜流:“所以呢,你其实不介意收徒吧。”
镜流唇角微扬,“嗯,我只是现在并不打算勉强。”
“不过话可不要说的太绝对啊,说不定,你还真能见到心仪的苗子呢。”君泽想到景元的存在,随口拉长声音调侃道。
镜流无奈,“应该不会吧。更何况我授艺也与徒弟的资质无关,在我这里,不分三六九等之别。”
“我的剑,谁要学,我便教。”她清越的声音有力地回荡在满庭落花之下。
彼时日暮余晖舒展,白珩同君泽对视一眼,一起笑了。
不过他们都没想到,转变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当镜流领来一个白发金眸的小少年时,白珩、丹枫、应星直接陷入了沉默。
除了君泽,他见怪不怪地举起瓷杯,慢悠悠地吹了吹刚烫好的酒的热气,一副平静模样。迅速反应过来的白珩见状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
“见过各位前辈,我是师父昨日操练大会上认下的弟子,名唤景元。”少年景元仰起一张俊秀端正的脸,眉稍藏笑,给人一种蓬勃朝气,一对丹凤金眸则神色坚毅。
惊讶归惊讶,丹枫向来平静的面容上也没什么波澜,他若有所思地将手指关节抵在下巴处:“还真收了一个徒弟……被君泽说中了。”
闻言,白珩便恰到好处地接了句:“就是说啊,如同预言一般的灵验呢。君泽,你是不是有能够预测的能力啊?”
被点名的君泽惊诧抬头,“什么?不是啊,我当时也就随口一说。”他一脸淡定地回应,殊不知他背后已悄悄沁出冷汗。
虽然他自己也隐隐有类似的猜测,因为有些时候他内心的演算与实时的重合率高得吓人……但这回真不是,他只是知道景元是镜流徒弟这个设定而已。
镜流似乎也想到什么,神色略凝重,站在镜流身侧的景元有些紧张地张望一圈。
白珩最先发现景元青涩的不安,她主动朝景元招手,笑的两眼弯弯:“来来,过来一起坐。”
景元十分惊喜,他脚步飞快地挪到小石桌的空位处。君泽饶有兴趣地低一点头,与景元平视:“你是我师姐的徒弟,那,师侄今年贵庚啊。”
景元朗声道:“我十六岁了。”“十六岁,嗯,确实是磨练自己的好时期。”君泽含笑已读乱回,看着眼前这蓬似乎很柔顺的白发,他有点手痒想去摸。
冷静,我在想什么,冷静,有这工夫不如想想我的装修大计,对我的墙纸……最近总感觉随心所欲的冲动越来越强烈了。君泽抿唇,然后重新扯出一个笑,“你快看看邻桌上那个东西。”
景元依这位师叔的话看去,下一秒,他双目放光。
那是个精巧的小陈列架,上面整整齐齐插了一排微缩金属兵器模型。两端摆着各式刀剑,唯独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柄六寸长的战斧,斧身花纹繁而不杂,尖端晃着幽幽的光,周身凝满冷冽的气场。
景元睁大眼睛。他出身罗浮的将门世家,自然见过珍宝无数,可让他会有感兴趣到喜欢的体验的,这是第一个,也是头一天。
他俯在桌前仔细来回观赏,没有贸动,有些踌躇地望向君泽。在君泽旁边,已被喝倒的应星呼吸清浅,半张脸陷在深邃的阴影中,睡得正香。君泽干脆地冲景元一点头。丹枫侧过同样俊美但要更加锋利的面容,不带什么情绪的看了景元一眼,没有说话。
“你玩吧,这是这个年纪睡得很着的你应星哥做的。”君泽朝应星的方向一抬下巴。得到许可的景元轻轻拔出金属小架子正中间的那把漂亮的长斧,爱不释手地在午后灿阳下反复对光欣赏,忍不住喃喃道:
“请问,它……有名字吗?做的好逼真。”
回答他的是丹枫质感清冷的声音,“石中火。”
旁边的君泽脸上是与有荣焉的微笑:“那是。你应星哥他可是工造司的「百冶」。”
“「百冶」……”景元金色眼睛流露出思索的神色,他是白珩正在连载的《涯海星槎胜览》的忠实读者,自然知晓她「飞行士」的身份,「龙尊」就更不用说了……但是他并不了解他这位师叔。
关于君泽,所有的信息都很有限,他身上似乎并没有引人注目的经历,存在感不高。景元之前也从未见过对方,今日倒是觉得对方比想象中的要更好相处一点,可是……
景元觉得君泽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平平无奇,他感觉对方身上有一种神秘感。
“师叔,恕景元不才,对您所知甚浅,不知可否给我一个增进认知的机会。”
君夏一愣,抬起持有杯子的右手扬了扬,左手轻轻搭在景元的肩上,“问我啊?我呢,不过一介仙舟小卒,没什么可谈论的。”
景元皱眉,到底是少年意气在身上,他急声道:“绝不可能!我……您给我带来一种很强大的感觉,岂会是平庸之辈?”
四人闻言皆是一怔。君泽眨了眨眼睛,缓过神来:“可我的确只是一名普通的云骑将士,不过……”他揉了揉景元的脑袋,“也算是借你吉言了。”
景元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不认同,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话。君泽很随意地继续对他说:“别想太多,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把我当同辈就行,以后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喂喂喂,”白珩看不下去了,“请问‘同辈’二字你是怎么说的出口的呀?”君泽挑眉,“怎么着,不行吗?珩姐。”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和早已乱套的称呼让白珩一时语塞,只好笑着无奈地点点头。
“好吧,行行行,怎么不行。”
君泽扭头冲景元得意一笑,景元也不是个拘小节的性子,觉得没有什么忸怩的必要,便直接一跃而起把手臂搭上君泽的背,朝他同样灿烂地笑开了。然后两人便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镜流和丹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语与无奈,同步轻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这处成哥俩好的忘年交。
事实上,不同于表面上看起来的游刃有余和信手拈来的从容举止,君泽内心其实相当紧张。
——拜托,这可是景元啊,这可是未来罗浮仙舟的定海神针,永远可靠料事如神的神策将军。
尽管穿越前的过去已经久远到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但他依稀记得景元展现非凡气度和强大实力的场面。
君泽一直很向往景元的处世态度,因为对方做到了明知前路坎坷仍能以无惧之姿谈笑风生。
他希望他也能像景元这样,继而奔跑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如果他没有穿越的话。
但是他是不会放弃的,等他打完五张身份卡的工,他会重新踏上追梦的旅途的。
想到这里,君泽忍不住长叹一声,下意识用放在景元肩上的手拍了拍少年略显单薄的背,景元骤然间被猛拍两下,原本想说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嗓子里。
他不明觉厉地看向君泽,然后发现君泽一直在注视着他,却又不完全在看他。他看见对方的瞳孔并未聚焦,视线落在了虚空。
“……?”
意识到景元的回看,君泽恍过神,按捺住想要去捏自己眉心的想法,心中暗骂最近他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顺着景元清凌凌的目光,他看见咫尺处桌边正在滔滔不绝的白珩、喝酒的镜流和安静倾听的丹枫,以及趴在桌上枕着落花、睡得不醒人事的应星……
还有跟前满捧日光与眉眼俊秀热烈的少年的脸庞。
君泽不禁再度晃神。「将军」、「剑首」、「龙尊」、「百冶」、「飞行士」的首次集结,这场景不真实的丧失一段过场动画,让他久违的意识到眼前这些无比鲜活的同伴,其实都只是游戏里的人物。
换言之,他们的人生都是被操控的,从一开始就结局已定。就像他知道即使此刻再怎么美好,也无法去赢得一个永恒。
在并不久的将来,白珩会死,他知道;应星会求死不能,他知道;丹枫会重新转世,镜流会万劫不复,他还是知道云上五骁只会留下景元一人,他同样知道。
他知道未来,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也留不住。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做到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去冷静、泰然的观看这既定的轨迹,但他无法将他与他们之间的羁绊、他在这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看作是一串串冰冷的1和0,他做不到视若无睹、置身事外。
而这个因,早已在他与镜流共赴战场的那天起,就已种下。
连忙轻轻快速眨动了两下睫毛,君泽抿起嘴,抬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向景元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对方不要妄动。
然后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应星身旁,将半桌落花都拾进应星平压在桌面上的臂弯中,让花瓣一直堆到应星高挺的鼻子之下,遮住对方小半张脸。
君泽捻起最后一朵花,夹在指尖对着应星的鼻间虚虚比画了一番,最后放弃似的徒劳垂下手腕,正要收回手臂。
就在这时,鼻尖充斥着浓郁花香的应星嗅到了花粉,不由得打了个喷嚏:“阿——啾!”君泽被应星一惊,低头看向桌面,指尖骤然一松——
于应星喷嚏声余音的背景中,那朵花颤悠悠地落到棋盘正中央的格点上,不偏不倚。
落花的花瓣边缘一边泛黄微黑打着曲卷,另一边却洁白平直如故,像是他冥冥之中被划下了一道心痕。
君泽怔怔地看着它,眼神复杂,最后下定决心般地在心底默念两个字:将军。
既然如此,除以身入局外,他不想再做他选。
若是无知也罢,毕竟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无悲。
只可惜,他向来生而知之,无论生前,不论死后。
今世当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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