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到一块蓝宝石

　　“妈——到底还有多久才到啊。”西瓦尔趴在马车边上，有气无力地搓着一朵用魔法变出的小野花，花瓣被他揉得蔫蔫的。

　　“可——能还要——四个——小时”风把艾薇的回应撕得支离破碎。她不得不又捏碎了一块避风宝石，淡青色的光晕笼罩住这辆可怜的小马车，总算让颠簸的行程平稳了些。

　　他们天不亮就出发了。西瓦尔折腾了一夜糕点，又起得这么早，一上马车就昏睡过去。谁想到一觉醒来，窗外还是那片看腻了的山林景色。

　　“不——要——啊——西瓦尔哀嚎着瘫回座位，“我的屁股都要变成石头了。”

　　生命树在上，幸好没让西瓦尔骑他心心念念的那匹小马。否则恐怕连这座山都没走出去，他和马儿就得一起累趴在路上。

　　山路崎岖，马车摇晃得厉害。墨初本来就被颠得饥肠辘辘，再听着某精灵喊魂一样的哀嚎，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嗯？你饿了？”西瓦尔耳朵一动，立刻丢掉手里揉烂的小花，坏笑着凑过来。

　　“是你吵到我的肚子了。”墨初没好气地推开他的脑袋，撑着下巴望天，“好饿……”

　　“它在叫诶。”西瓦尔像块牛皮糖又黏了上来。

　　“我知道。”墨初再次推开。

　　“你的肚子咕噜咕噜的，有那么饿吗。”西瓦尔乐此不疲，扯着个怪异的调子反复乐道，笑得整个精灵都快趴到墨初身上。

　　“我！知！道！”墨初一手抵住西瓦尔凑过来的额头，另一只手闪电般摸向他腰间，精准地顺走了干粮袋，里面装着昨天卖剩的几块糕点，是他们这趟旅途的口粮。不过现在是全是墨初的口粮了。

　　“我——好无聊，小——初——”西瓦尔顺势瘫在墨初肩上，拉长了声音在他耳边哼哼。

　　“你不是带了书吗？”墨初被烦得受不了了，从一旁的袋子里取出来本厚厚的书，推给一旁鬼嚎的精灵。

　　书约有半指厚，烫金的黑皮封面看起来低调沉稳，像本正经的文学著作。不过这是西瓦尔的爱书，以他的喜好，自然不会是什么高深的读物。

　　果然，刚翻开第一页就是一张色彩斑斓的冒险插图，画着一位黑袍魔法师的背影。

　　她站在万丈深渊边缘，前方是悬崖，后方是密密麻麻的魔物。魔法师双手在背后交叠，握着一柄长长的骨制法杖，杖头迸发出的强烈紫光，照亮了悬崖下无数双猩红的眼睛。而她本人却似在优雅漫步，从容不迫地面对一切危机。

　　实在是潇洒狂妄，原谅墨初只能找出这样的词，因为他是真不知道这个别扭姿势除了帅之外还有什么作用。

　　这是本魔法师的自传，西瓦尔宝贝得不得了。尽管翻看了不下百遍，书页依然平整，只留下了岁月抚摸过的淡淡痕迹。

　　果然，一捧起书，西瓦尔就安静了许多。只是他仍然时不时拉着墨初讨论书里的情节，比如“半夜溜进墓地跳大神做法阵，把墓主人都吵得爬出来赶人，为了收集泪珍珠，硬逼着海妖边看苦情小说边吃催泪蛋糕，还有偷炽烈鸟的蛋结果被火焰标记烧掉眉毛，整整一年都没长出来……”

　　墨初越听越觉得这根本是本搞笑小说。不过，只要西瓦尔喜欢就好。

　　不知又过了多久，吵闹的小精灵终于再次沉沉睡去。墨初轻轻抽走他怀里的书，细心为他盖好毛毯。随后他将半个身子探出车窗，迎面而来的风中已经带来了城市的气息。

　　“夫人——你们先走，我要从东墙翻进去。”话音未落，他已经利落地翻出车窗，轻巧落地，朝一脸无奈的艾薇挥了挥手作暂别。

　　目送马车远去后，墨初紧了紧身上的包裹，朝着相同的方向奔去。

　　他暗自估算着剩余的能量，如果换算成电池，现在恐怕连20格都不到了。红格电量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正常行动。

　　才跑出一小段路，疲惫感就汹涌袭来，速度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即便如此，墨初的行进速度依然远超常人。当他赶到恩泽城门口时，正好看见艾薇和西瓦尔在接受卫兵的盘查。

　　小精灵正踮着脚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直到被艾薇轻敲了下脑袋，才老老实实地低头排队。

　　墨初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他没有通行证，要是被士兵抓到就全完了。

　　很好，接下来就是偷偷翻墙时间了。

　　恩泽城蜷缩在精灵王国北部的褶皱里，是座被新月山脉与碎月山脉夹在中间的小城。崎岖山脉像两道铁闸，堵死了大半商路，也注定了这座城难有繁华气象

　　可对从未踏出过小镇的西瓦尔而言，这里繁华得简直和梦中的皇城一般。

　　西瓦尔从未见过如此高耸的建筑。曾经镇中心那座生命树雕塑便是他认知中最高的造物，直到此刻听见了恩泽城钟楼的鸣响。

　　钟鸣震得空气微微发颤，表盘折射出七彩光斑，在空中织成摇晃的生命树影。西瓦尔这才惊觉自己生长的小镇是多么渺小。

　　“妈妈，我们现在该去哪里？墨初还没跟上来吗？”西瓦尔不自在地整理着新衣的领口，这是艾薇特意为他购置的骑士风便服，袖口绣着细巧的银线卷草纹，最近恩泽城年轻精灵间很流行这种款式。他总怕自己动作太大，会蹭坏这件好衣裳。

　　“他说很快。”艾薇看了眼怀表，“时间还早，下一场考试要三个小时后才开始。你想四处逛逛吗？"

　　“可以吗？”西瓦尔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早就瞥见了街角几家魔法用品店。橱窗里摆着会自己旋转的水晶球，还有裹着淡蓝光晕的魔杖，这些只在他书里见过的东西，此刻就明晃晃地在眼前。

　　“墨初来之前不准离开这条街，我去找找他。”艾薇从口袋里摸出个亚麻钱袋，袋口用她的藤蔓缠了个结——那是道简单的魔法锁。

　　她把钱袋塞进西瓦尔手里，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发顶“喜欢什么直接买，别省着。”说完便转身朝东城墙的方向走去，衣摆扫过石板路，带起细碎的风。

　　西瓦尔不知道，墨初压根没走城门的通行阵。临近恩泽城时，他偷偷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只告诉了艾薇“从东墙翻进来”天知道为什么他说的那么坦然，好像不止一次这么干过。

　　艾薇到的时候，正看见墨初从墙头跃下。他动作轻得像只夜里觅食的猫，白色衣摆在空中划过道利落的弧线，落地时连脚下的碎石都没惊动。

　　警戒线只对魔力波动产生反应，对于墨初这样毫无魔力的存在，自然形同虚设。

　　艾薇没多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又摸出个一模一样的钱袋递过去，朝橡果大道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去找西瓦尔吧，玩得开心点。”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去趟吉木森商行，等橡树结果，带着西瓦尔来商行找我。”

　　橡树结果是精灵族传了万年的计时法，指的就是傍晚六点。艾薇并不习惯用桐同计时法，至今还是坚持用传统的橡子计时，在这种生活小事上，她总是这样一个守旧派。

　　墨初掂了掂手里的钱袋，沉甸甸的触感让他挑了挑眉。这里面的钱，恐怕抵得上拉图糕点铺近半年的收入，艾薇倒真舍得，连他这个“外来人”都给得这么大方。

　　橡果大道并不长，墨初很快就在一家魔杖店找到了西瓦尔。少年正痴痴地望着橱窗里那柄常春藤缠绕的魔杖，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钱袋。墨初穿过人群，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什么这么入迷呢？”墨初顺着西瓦尔的目光，看见了一根碧色的木棍，是的，在他眼里这就是个棍子，还没西瓦尔随手变的花枝好看。

　　“先生，要试试看吗？”一旁的店员终于走上前来。西瓦尔在橱窗前驻足良久，他不得不上前招呼——总不能任由这位客人一直挡着展示窗口。

　　“哦……可以么？”西瓦尔耳尖有些红，他连忙后退，紧张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当然。”店员掌心浮出一片光幕，他随意按了几下掌心，一柄魔杖便凭空出现。

　　西瓦尔没见过空间宝石，也不知道那只是个空间存储魔法。他心里满是好奇，想问“这是什么魔法”，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让人看出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

　　墨初靠在旁边的木柱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短剑。他是真心觉得甩一根木棍很像小孩子过家家，毕竟在地球的时候，他是真的这么玩过。

　　西瓦尔郑重地双手接过魔杖，仿佛在承接什么稀世珍宝。“您可以注入少许魔力，轻轻点一下就行。这柄魔杖的性能相当出色。”店员例行公事地介绍着，后退一步给西瓦尔留出空间。

　　西瓦尔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像站在高高的塔顶，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身后还站着无数双盯着他的眼睛，既紧张又兴奋，连手心都冒出了薄汗……虽然现场只有两个人在看着他。

　　他的魔法启蒙完全来自艾薇，一招一式都带了妈妈的影子。就像此刻，他像艾薇一般微微抬手，从指尖绕出一缕淡绿色的微光，如藤蔓一般缠绵在魔杖上，从墨初的角度看，倒像是给这根光秃秃的木棍加了点装饰。

　　嗯……它变成了一根好看的棍子。

　　此时的西瓦尔却紧张到了极点。他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自己会这么不自在，明明该是开心的时刻。他紧盯着魔力被魔杖缓慢地吸收，随后魔杖顶部便散出一股更为强烈的光，那是极为纯粹的木系魔力。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妙了。以前他施魔法，总得先在心里构建半天精神桥梁，有时还会因为精神力不稳失败，可现在，魔力顺着魔杖流出去时，竟顺畅得没有一点阻碍，就像水流过平坦的河道。

　　西瓦尔此刻又飘飘然起来，突然生出种“无所不能”的错觉。他深吸一口气，像故事里的魔法师那样，郑重地挥了下魔杖。

　　淡绿色的光芒从杖尖散开，一根带着花苞的花枝突然从旁边木椅的缝隙里钻了出来，下一秒，粉的、黄的、白的花朵就“啪”地绽开，浓烈的花香瞬间漫开，把那张普通的木椅衬得像件艺术品。

　　这是鲜花绽放的最美的一次，西瓦尔欣喜地捧起魔杖，忍住了亲一口它的冲动，抬头把目光投向墨初。

　　“很厉害。”突然被点名的墨初直起身，朝西瓦尔点了点头。

　　店员一看有戏，立刻凑上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很漂亮的魔法呢，不知道先生是从哪学的。”

　　“这是我母亲教我的。”西瓦尔骄傲地挺起胸膛。

　　“哈哈，您的母亲一定很懂得如何讨心上人欢心。"店员陪着笑脸，话里带着几分打趣"您手上这柄可是孤品！就连亚索法都找不出第二柄……”

　　“等等，为什么是“哄心上人”。西瓦尔他攥着魔杖的手紧了紧，有些不解地打断了他。

　　这是他的伴生魔法，天生一体。它是他灵魂的侧写，才不是为了单纯哄人开心的把戏。

　　“您刚刚展示的小咒语不是很容易讨人开心么。”店员不理解这位看起来有些傻气的客人是什么意思，只好继续夸赞道，“真好啊，要是我也会就好了，这样心谊的小姐也不会同我分手了……”

　　西瓦尔难得沉默了，他的心口重的像压了块巨石，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店员，难道要严肃指出：喂，这是我的伴生魔法，不是什么小咒语……这太丢人了。

　　墨初见西瓦尔的脸色不对，又听了店员那番捅人心窝子的解释，皱了皱眉，出声打破沉默，“多少钱。”

　　店员连忙笑着向墨初靠近，“小先生，这可是王的同款魔杖，出了恩泽就没……”

　　“直接报价格。”墨初抱着胳膊，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整条街的店都是像你这么说的。”

　　店员脸上的笑容僵了下，只好报了价：“原价是四十二银币三十二铜币，今天有折扣，算您四十二银币二十铜币，您看……”

　　好贵。听见价格的墨初心情也有点不妙了，他只有二十银币，估计西瓦尔也是，两个人加起来也买不起这根木棍，这玩意儿是金子做的么这么贵。

　　西瓦尔也听见了价格，头垂得更低了，肩膀都微微垮了下来。得卖五万块烤花饼才能买得起这柄魔杖的，还是打折后的。他再喜欢也明白这其中的轻重，西瓦尔实在舍不得用妈妈辛苦赚来的钱去换这样一个奢侈的东西。

　　墨初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他伸手拍了拍西瓦尔的肩膀，对着店员扯了个谎：“我们再去别家看看，对比下款式。”说完就拉着西瓦尔的手腕，快步走出了魔杖店，没给店员再挽留的机会。

　　“我要是能进入城心列队就好了。”西瓦尔有些不舍地回望了一眼那柄挂在橱窗里的魔杖，声音里裹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渴望，“告示上说，那边一个星月补贴就有120枚银币呢。”

　　身后忽然传来玻璃瓶碰撞的脆响，墨初正侧着身子，单手把一个陶制的魔药瓶往旁边推——那瓶子被个妖精抱着，难以想象妖精这么小的体型，竟然真的能把沉甸甸的魔药举得稳稳的。

　　等打发走缠人的推销者，墨初才回头：“那根木棍有什么好的？”

　　“不，我是在想，要是能赚很多钱，我们就能从镇子搬来这儿住了。”西瓦尔心底空空的，说不上来的压抑，“如果我有钱的话，妈妈就不用这么累了。”

　　墨初忽然没了话。他跟艾薇母子在镇上过了百年，总以为他们家算殷实，艾薇的糕点房永远飘着香甜，西瓦尔的衣服也总洗得干干净净。

　　可直到此刻站在恩泽，看着橱窗里琳琅的商品，还有那些随手就能买下昂贵魔法物品的驻地贵族，他才真切地体会到西瓦尔的心情。镇子的“富足”，在真正的世界面前不过是粒不起眼的尘埃。

　　西瓦尔也不是羡慕，他的心中有沉甸甸的责任。他只是单纯的想让家人过得更好，这和他喜欢镇子上的生活并不冲突。

　　“算了，不想这些了。”西瓦尔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烦心事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刚才听路人说，街角有家卖蜂蜜松饼的糕点屋，我想去尝一尝。”

　　“松饼？”墨初瞬间来了兴趣，刚才那点沉闷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一把拽住西瓦尔的手腕就往街角走，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走走走！我早就闻见黄油味儿了。”在他心里，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吃饭更神圣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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