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婚[先婚后爱]

　　橙意搭公交车去海心美术馆的路上，带了那只便携盒子，用自来水笔蘸颜料，在雪白的纸张上落下一笔，之后是更多的线条和色块。

　　一个小小的世界，属于她心灵的一部分的世界，在纸上慢慢显现。

　　橙意心里有淡淡的踏实感。

　　这是她毕业两年来，画得最踏实用心的第一幅插画。她想，从今天起，每天画一幅，一年后就有三百六十多幅。

　　她不知道画出来有什么用。

　　在无尽潮湿晦暗的大海边，捡拾一颗颗贝壳和彩石，积攒一点一滴的憧憬和希望。

　　不一定有收获，但当下能安放心灵，足够了。

　　到站时，初稿就已基本完成，橙意小心地捧着本子下车，再略等一等，颜料彻底干透，才合上本子装进挎包里。

　　橙意抬起头，往马路对面走。

　　海心美术馆门前的广场上，竖起两排艺术节宣传彩旗，淡黄色的旗帜在微风中轻轻飘扬。

　　草坪上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一些游人。阳光洒在草叶间，折射出细密的光点。

　　门前台阶边坐着一个男人，高高地扬起手，朝这边挥一挥。是苏起延。

　　橙意加快脚步朝他走过去。苏起延站起身，迎过来。

　　苏起延穿着一件灰蓝色外套，里面搭一件汉白玉卫衣，配上他明媚的笑容，清新温暖，让橙意也感到放松又轻盈。

　　“走吧，在负一楼，我去销票。”

　　橙意跟在苏起延身边，迈进美术馆大堂，前台工作人员笑盈盈打招呼：“下午好，艺术节从这边进去。”

　　橙意也不由得抿嘴微笑。

　　来到负一楼，在入口处销了票，换上蓝色腕带，步入展厅。

　　摊位非常多，一排排一列列一圈圈，摆满了每个隔开的小展厅，整体形成了一个大型的艺术市集。

　　各家艺术工作室的主理人守在摊位前，有的在招揽生意，介绍自己的产品，有的猫在展位里面玩手机，主打一个艺术家的散漫和与世无争。

　　橙意一个个摊位看过去，拿起一本蓝色封面的艺术画册翻一翻，伸手摸一摸复古蝴蝶项链，俯身盯着一只螺纹陶瓷碗端详半天……

　　一次也不曾询价。有意摆出一副只是来逛逛看看，没有任何想拥有的欲望的淡漠模样。

　　“有没有喜欢的，我送你。”苏起延侧头问她。

　　橙意连忙摆手：“我先看看，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不太有感觉。”

　　苏起延手遮在唇边，促狭道：“我也没有看到太有感觉的画，都不如你画的有灵气，像流水线出来的印刷品，看不到灵魂。”

　　橙意羞赧又紧张地笑起来：“一会儿你要被群殴了。”

　　-

　　江韫丞不明白这些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他随在人群中，带着淡淡的厌烦四处张望，没有一样惊艳能入眼的，这哪里是什么艺术节，分明是工艺品集市。

　　他左瞟右瞟的目光定在不远处的橙意身上。

　　她今天特意打扮过，一袭白色长裙，外搭浅咖色短款西服外套，长发披散下来，柔美可爱又带着几分成熟。

　　不知她是为了出门玩才打扮，还是为了身边那个男人。

　　江韫丞厌烦的情绪更浓，眉头紧皱。

　　路过橙意驻足过的一个摊位，他拿起蓝色封皮的艺术画册，问了价格，直接扫码付款；再来到下一个，一串复古蝴蝶项链，扫码付款；螺纹陶瓷碗，扫码付款……

　　卖画册的那家给了个白色手提袋，所有东西都装进去，乱七八糟的廉价品，能有什么好的。

　　但因为是被她多看了几眼的，就显得比旁的不同。

　　那男的看起来完全不懂她的心思，一样礼物也不送，从这点来看，不像是男女朋友，甚至也不像是在追求她。

　　江韫丞的眉头稍稍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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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逛了一大圈，橙意一样东西也没买，发现一个过道尽头还有一个小展厅，入口处摆着一个DJ台，从那里传来劲爆舞曲。

　　橙意下意识转了方向，往里面走去。来都来了，自然要把所有热闹都看一遍。

　　从入口拐进去，里面竟然是些小吃摊，有关东煮、章鱼小丸子、炸鸡、热干面……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我请你吃东西吧，你想吃什么？”橙意侧头笑吟吟瞧着苏起延。

　　这些她都买得起，不免多了几分豪气。

　　“我还真有点饿了。”苏起延笑呵呵朝摊位走去，“来一碗热干面，再配点炸鸡。”

　　苏起延热情捧场，好像是请他吃了什么大餐，橙意心情更加畅快，也要了同样的吃食，再加两份关东煮。

　　摊位尽头的拐角处的立柱上，似乎贴了什么东西，好几个人围在那里又是看又是写，引起了橙意的兴趣，趁着等餐的功夫也跑过去看。

　　是一面问答墙。贴满了花花绿绿、层层叠叠的便签纸。无数的问题被贴了出来，等待有缘人解答。

　　橙意凑近了一张张看过去。

　　问：[不想上班怎么办？]

　　答：[人终究要做一些不想做，但必须做的事。]

　　她会心一笑，说的有道理。

　　问：[我要去考公务员吗？]

　　答：[你想吗？]注；七岁小孩留。

　　橙意莞尔一笑。大人说想不想不重要，小孩说想不想最重要。

　　果然，这个世界因为人类幼崽而变得无比可爱。

　　再往上，她看到一个问题，还没有人回答，下面一片空白，无尽的寂寞的回响。

　　问：[此生，你做过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橙意的心倏地一下就被攥住了。

　　此生，她做过最后悔的事，是曾经年少无知，幼稚莽撞，伤害了别人。

　　如今，她仍然不够成熟，仍然幻想做个孩子，任性而为，受人庇护，被人包容，脆弱敏感的心不必变硬变冷，而只是被融化。

　　可她终究还是大了几岁，长了点心智，有了点分寸，同样的事再次发生，她宁愿选择隐忍不发，也不愿再暴露尖刺。

　　“橙意，面好了。”

　　橙意听到呼唤回头，苏起延端着两碗面，对她漾起一个充满烟火气息的灿烂的笑。

　　她迈步走过去，随他一起在小方桌旁坐下。

　　小方桌夹缝里封着油垢，桌面黏腻腻油汪汪，手指按在上面有点粘手。

　　苏起延浑不在意这些，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递给她一双，自己掰开筷子简单刮一下木刺，然后挑起面条开始搅拌。

　　橙意捏着筷子一条一条撕下木刺，看苏起延埋头大吃一口，有点忐忑地问：“好吃吗？”

　　“唔。”苏起延含着面点头，“芝麻酱蛮香的，酸豆角也很爽脆。”

　　橙意略略放心，他能吃得开心就好了。

　　她挑起面条吃了两口，确实如苏起延所说，只是味道其实有点咸了，而且吃到最后越来越腻，配上炸鸡更腻了。反倒是关东煮，菌汤煮的，有淡淡的清香，她最后连汤都喝了。

　　-

　　江韫丞占了音响师的位置，坐在入口的夹角处，靠在椅背上，侧头淡然地瞧着那头吃东西的两人。

　　看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吃些小脏摊，乏味无趣的相处。

　　而他呢，本来处于某种好奇，顺便来感受一下艺术的熏陶。可因为这里没有艺术，使得他的行为也变得无聊，像个跟踪狂。

　　那边两个人似乎是吃完了，她从挎包里翻出纸巾给那男的，男的微笑着抹抹嘴角。

　　她是跟谁都这样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吗。

　　江韫丞移开视线，瞪着一旁晃脑袋的DJ。

　　那两人起了身，江韫丞马上收拢摊开的腿，目光一瞟，找好了藏身地，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走到几张挂毯后面。

　　透过挂毯的缝隙，他看见橙意引着男人去了她之前驻足观看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们朝这边走过来，原路返回离开了小展厅。

　　江韫丞从挂毯后出来，朝另一边走去。

　　站在问答墙前，他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问题，贴在中间靠上的位置，留下一大片空白。

　　[此生，你做过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她已经走了，别人也不会留心，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江韫丞抓起旁边桌子上的马克笔，鬼使神差地写下：[后悔当年没有追回她。]

　　如果当年再豁达一点，再坚持一下，今天他们之间就不会是如此光景。

　　当年年少气盛，玻璃易碎，决绝地斩断一切，是一瞬间赌气就能做到的事。过后不是没有过纠结和犹豫，只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有一粒杂质都是辜负了自己。

　　非得抛下全世界，才叫对得起自己。

　　如今，为了他想要的，什么都容得下。

　　-

　　橙意和苏起延绕完了一大圈，准备离开，心里惦记起那个问答墙，有丝丝缕缕的浮动，忍不住要倾吐。

　　她对苏起延说：“你在这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走到出口/交汇处，她不经意瞥见一个人影，似有些熟悉，定睛看去，那身影已走进出口通道，被墙壁挡住，看不见了。

　　她拐进另一条通道，走向问答墙。

　　她随手拿起一支笔，目光搜寻刚才看到的问题，下方一串新的字迹映入眼帘，她登时定住了。

　　[后悔当年不曾追回她。]

　　血液轰的一下直往上涌。

　　那个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了。凌厉的笔锋，写“丶”的时候微微内勾的走势，除了江韫丞，还会有谁。

　　橙意盯着那一串字，移不开眼睛，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她，让她伸出手揭下了那张便签，折在手里，匆匆离去。

　　一个小偷。

　　偷一截颤动的情愫，掩藏在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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