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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之以琼琚
是夜,寒蝉端着被原封不动退回的餐食,福于大姜跟前:“女郎,小女郎自去一趟朱氏园林回来,染上风寒不说,今晚上连餐食也吃不进去。唉……”
那日小妹哭哭啼啼跑回院来,大姜还没问怎么了,小妹就把自己锁在屋中。她费了好几日心神的绦带摔落门外,大姜小心拾起收好,也没敢再问。
小妹的病来势汹汹,半夜难受地叫着阿姊阿姊,大姜身手一摸,竟是浑身发烫,染了风寒。她哪里还有睡意,赶紧起身穿衣,去禀了嗣父,连夜请来巫医,一帖药灌下去,这才褪热。
小姜病中没什么胃口,再加上心中郁闷,可爱娇俏的面容全然不见,整个人虚弱无力,病怏怏的。
大姜步入小姜房中,坐于床榻边,她叹道:“小妹,你有心事,何不与阿姊说?”
小姜睁开乏累的眼皮,阿姊脸上是满满地担忧,她又觉得委屈了,眼角滑过两行清泪,没入被中:“……阿姊,我只是难过……朱氏说了难听的话,我也知晓他有未婚妻了……”
闻言,大姜已知晓事件八分,她为小妹轻轻擦去眼泪:“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小妹,不该吃的苦,就不要吃。”
男子沉溺爱情,尚可解脱,女子沉溺爱情,就无法解脱了。李氏的例子历历在目,她在劝小姜从悲伤中走出来。
立春,小姜风寒转好,姊妹二人于院中谱曲说笑,忽闻院外马蹄声,有音传来。
“李氏阿姜可在!”
“在的在的。”
小姜应道,她放下曲项琵琶,又恢复往日活泼,寒蝉不在,便命洒扫的仆人开了院门,仆人将书童引入院中,立至二姜身侧。
“见过二位女郎,我家郎君遣我带话,城郊周氏园林于今日举办雅集,问小姜女郎可否前去?”
“我病了,不去。”
小姜拒绝得干脆,又抱上琵琶拨弦弄音,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书童毕竟只是传话,得到回答自行离去。
大姜覆掌于筝弦上,主动止了这段小调,望着书童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离那日过去甚久,倒未听父亲说有什么世家联姻,周三郎虽文雅风流,却不像处处留情之人。姊觉得,这其中存有误会?”
“误会?哪家女郎会拿终生大事开玩笑啊……”
小姜叹气,朱氏女那般言辞凿凿,联姻定不是捕风捉影的事才对,或许是时机未到,还没宣告吧。
一连半月,周氏书童来过几次,都被小姜以各种理由把请帖退回了,那书童坐车离去的时候,想着,还是第一次见,能拒绝郎君这么多次的女郎,他家郎君何许人也,竟还是一次次递贴上门,怪哉怪哉。
将逢节气雨水,江东水师回吴,斗舰与艨艟簇拥着楼船进港,百姓夹岸相迎。
“孙郎!”
“孙郎你可回来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奴家好生想你!”
“孙郎,看我松枝!”
一男子抡圆了膀子,隔着大半人群将那树枝抛出,正巧袭向孙昶面门,少年一剑劈开,一挽剑花收剑入鞘。
香草香花不断袭来,孙昶左躲右闪,要看就要在士兵的掩护下走出码头了,不想拐弯还是被堵的水泄不通,这回全是贵女车驾,而能让这些女郎如此兴师动众的,吴郡之内,恐怕只有周映了。
孙昶快走两步,一掀周氏马车的车帘钻了进去,马厮往孙府的方向驾去,人群也渐渐散了。
“此番巡江路过各郡,积下公文众多,玄鉴你处理完也别走了,今晚留下用餐吧!”
孙昶大咧咧地走进大门,迎面撞上笑意盈盈的吴夫人,她身后跟着孙墨和孙昭,弟弟妹妹向他疯狂使眼色,大事不妙。
“母亲,昶还有要事与玄鉴相商,今晚就留在军中,晚饭就不……”
“昶儿离家多日,我甚是想念,今日归家,我就想一家人吃吃饭,说说话,公事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晚,是吧,玄鉴?”
周映意会:“吴夫人,玄鉴先告辞了。”
“不是,等等……你就这么丢下我走了?!”
待周映离去,吴夫人立马上前,一把揪住孙昶的耳朵:“你好端端的,非要剪我那荼靡做甚?你知不知道!那是你爹留给我的念想,啊?”
“儿知道,儿当然知道,不是还给您留了一朵……疼疼疼——”
“哼!”
吴夫人坐于厅上,这里的仆人早被遣散,兄妹三人自觉地往前一跪,两个小的藏到大的身后,默默降低自身存在感。
“说吧,剪去送谁了。”
孙昶一噎:“母亲,寻回那花也枯了。”
不行不行,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要回来,那他孙昶的面子还要不要,在大姜眼里的形象还要不要?
吴夫人一嗔:“我哪里说要寻回来了?我是问你给谁了!”
“是个女子也就罢了,要是个男子,学那不良士人好上男风,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孙昶汗颜:“母亲为何会这般想?儿身为男子,自是喜欢女子的。”
“那我给你议亲,你不是这个不喜!就是那个不愿!没有哪一回不是被你兄妹三人搅黄的,你不喜欢她们,我怎能不这般想?!”
“儿那是真的不喜欢她们,母亲若非要把我们凑一起,儿宁愿睡在军中!也不会碰她们一次,母亲想要孙儿,到头来还不是白忙活一场……”
吴夫人气极,顿感委屈,一时声泪俱下,打起了亲情牌:“你们爹爹为朝廷做事,功绩显赫,却是用命换的,我一寡妇独自将你们三兄妹拉扯长大,好不容易望到大儿成为家中脊梁,又忧你性命安全,走你爹的后尘。”
她瞅一眼兄妹三人,又哽咽道:“你时常不着家,娘只盼你快些娶个新妇安定下来,生几个娃娃,让娘有点想头。”
孙昭见状,终是不忍:“娘,别哭了,其实我……唔唔唔。”
孙墨眼疾手快地捂住妹妹的嘴:“娘,明焕说她饿了,我先带她下去吃点东西垫垫,您和大哥慢慢聊~”
还好他反应够快,要真让小妹告诉母亲,大哥心有所属,母亲恐怕立马变脸,恨不得马上就去对方家里下聘,人家女郎都还不知道大哥的心思呢,太过着急未必是件好事。
孙昶讪讪:“娘……你也饿了吧。其实我也饿了……”
那天傍晚,孙府传来阵阵惨叫,内院中,他逃她追,鸡毛掸子满天飞,而外院的仆人们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夜深,吴夫人溜进孙昭的闺房,摇着她:“昭儿,昭儿?”
孙昭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哈~娘,大半夜不睡来我房间做甚……”
说着,竟是眼睛一闭又要睡去。
吴夫人又摇她:“昭儿先别睡,刚才厅上,你本要说什么来着?”
见孙昭没动静,她又摇了摇。
孙昭再次翻身:“娘,你别烦我了,哥喜欢的是李氏阿姜,让我好好睡吧……”
吴夫人一喜,连忙给孙昭掖了掖被角:“好好好,娘不打扰你了,好好睡嗷。”
翌日一早,李氏二姜收到孙府的请帖,请得李氏阿姜,并未说明大小,一看署名是孙昭,小姜兴奋地拉着大姜前去。
今日孙昶与孙墨不在家中,孙昭陪吴夫人用过早饭坐于花厅,两人说说笑笑,吴夫人更是旁敲侧击:“昭儿与娘说说,那李氏淑女脾性如何?”
孙昭托腮:“嗯……小姜俏皮活泼,与我相像,大姜姐姐温柔可人,做得酥饼让我十分想念……”
吴夫人兴奋道:“样貌呢,样貌又如何?”
“样貌……嗨呀,等会儿她们来了,娘你亲自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仆来禀,说是客人到了。
孙昭一溜烟跑去,行至大门,兀得怀里被小姜塞满了食盒,她惊喜:“给我的?”
小姜点头:“阿姊新做的,你尝尝。”
“昭儿!快把人领进花厅来给为娘看看呀!这孩子在门口说什么呢。”
闻言,孙昭不好意思道:“小姜,大姜姐姐,那请帖虽是以我的名义递的,但其实是我母亲——吴夫人想见你们。”
小姜:“啊?”
大姜:“这……”
二姜不明所以,孙昭一手挽一个:“别害怕别害怕,我娘不吃人!跟我来。”
“大姜见过吴夫人。”
“小姜见过吴夫人。”
吴夫人连连打量,小姜一身芋紫交领襦裙,绦带系带飘逸,梳着两股发辫,戴璎珞圈,饰以珠铛,身形略小,脸颊婴儿肥,看着怪可爱,嗯,不错不错,与我儿般配。
再见大姜一身白纱直裾,青绿披帛,青丝梳成一股垂于一侧,饰以白莲玉挂坠,样貌轻尘脱俗,气质温柔如水,那身段也十分婀娜,嗯,不错不错,这个也喜欢。
“好孩子,快坐吧。”
“谢夫人。”
“谢夫人。”
侍女鱼贯而入,端来糕点茶水。
趁着这个空隙,吴夫人小声询问孙昭:“昭儿,你大兄,喜欢的是哪个呀?”
孙昭也小声回道:“这我就不知了。娘,你要是都喜欢……我不是有两个哥哥嘛。”
吴夫人恍然大悟,对啊,怎么把惊澜那小子忘了!
远在周府的孙惊澜连连喷嚏,直道怪哉怪哉。
二姜坐客孙府,吴夫人热情似火,一会儿说着园中早春梨花开了,一同去赏,一会儿叫人端来库房上好的丝绸,说要给二姜做身衣裳,品茶赏鱼,说天说地,直到把偌大的孙府逛遍,已是傍晚了。
孙昭已经累的走不动道了,小姜亦是如此,她小声委婉地同孙昭提议:“阿昭,你要不与吴夫人说说,我们歇歇吧。”
大姜也疲累,但长辈正在兴头上,她很是无奈。
“娘~我走不动了,歇歇吧!”
“大姜小姜也累了吧?我们去前面亭中歇歇。”
这一天相处下来,吴夫人对二姜是越看越喜欢,大姜是个温柔可人的,比那些贵族淑女还要好看许多,举止优雅得体,只是永曜不喜给他议亲的那些,想来喜欢的应该是小姜,两人性格相似,婚后定能甜甜蜜蜜,再让惊澜娶大姜,才子配佳人,她一下能拥有两个儿媳,不敢想以后府中会有多热闹!
见时机差不多了,吴夫人便开口问:“大姜小姜,你们觉得,我孙家的二子如何?”
大姜思索一番,一时拿不准吴夫人的意思,只能中肯道:“孙小将军少年英雄,孙二郎也是足智多谋。”
小姜点头:“小姜也这么认为。”
吴夫人觉是女儿家矜持,又进一步问:“今日相处下来,我对两位淑女甚是喜欢,我儿虽不完美,却也胜过吴郡儿郎大半,不若,小姜嫁与我大儿孙昶,大姜嫁与我二子孙墨……”
“不可!”
“不可!”
“不可!”
刚入府中的三人途径此处,本还在谈论公事,刚巧听到吴夫人最后一句话,还未等她说完,便异口同声的打断。
周映刚出口就后悔了,打断长辈的话是十分无礼的,他行礼以示歉意:“是玄鉴无礼了。”
孙墨头疼地扶额:“娘,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怪不得他一下午喷嚏连连,差点在不知晓的情况下,被母亲塞门亲事,那人还是兄长喜欢的女郎!
孙昶更是晴天霹雳,也不顾众人的目光,拉着大姜赶紧走了,大姜的力气哪里扯得过他,长辈面前又不好发作,只能任他拉走,留给众人一个回眸。
吴夫人愣住:“你兄长他……”
孙昭托腮:“原来大哥喜欢的,是大姜姐姐啊……”
小姜:“啊?孙小将军喜欢我阿姊,所以吴夫人是以为孙小将军喜欢我,才提的婚事?”
孙昭与孙墨同频点头。
“无伤大雅,无伤大雅,”吴夫人明白过来,又拉过小姜的手,“小姜呐,那你觉得我家惊澜咋样啊?长相合你……”
“娘!娘我今日出门给你和小妹带了礼物,是个新奇玩意儿,快快与我去看看罢!”
孙墨赶紧扶起孙夫人,又拉起还在看热闹的小妹,风一般的上了回廊,消失在拐角处。
亭中只剩周映和小姜,相对无言。
小姜起身要走,却被一只大手温柔揽入怀中,背靠着他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松香传来,她挣扎着,脸上满是羞愤:“你放开我呀!”
周映没有放,反而揽得更紧,温润的嗓音附上一丝惆怅和无奈:“小姜为何恼我?恼得你泣涕涟涟,闭门不出?”
小姜的状况,差仆人打听一下便知,为寻得原因,他甚至亲自去了一趟朱家,可朱氏女见他,痴得嘘寒问暖不停,他一问此事,便敷衍过去,是以,他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映!混蛋!你放开我呀,你……你都有未婚妻了,这样对我又是做甚?”
小姜急得快哭了。
“未婚妻?”周映忽的想明白了,他将挣扎的小姜一把转过,佳人落泪的景象一揽无余,他的指节拭去她眼角余泪,下巴抵在她发顶,鼻尖是浓浓的紫丁花香。
“朱氏确实有意向周氏联姻,可联姻对象并不是我,而是周氏长子,周柏。我只是去朱家为长兄说亲,可能,让朱氏女误以为是嫁于我罢。”
小姜不挣扎了,她耳尖红红,双手抵在周映胸膛:“那……那你也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
“嗯。”
周映一声轻笑,果真放开。
刚才那番怨言,不亚于把自己的心意摆到明面上,小姜又羞得逃了。
孙府的另一个角落。
孙昶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他走一步,大姜要走两步才能跟上,是以,等孙昶停下来,她已是小口喘气。
少年满脸红红,愧疚地扶着大姜凭栏倚坐,自己则蹲在她下首,湿漉漉的双眼睁大看她:“大姜,你别听我母亲瞎说,我不喜欢小姜的,也不会娶她。我……”
大姜捂住少年的红唇,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告白,少年每每看她,目光炽热,她又怎看不出来孙昶的心意。只是一见钟情,尚不可靠,又怎知不是少年心性,三分热度……
“听闻,郊外的早春梨开了,明日你可有空?”
少年性格张扬炽热,体温也是异于常人的滚烫,她被烫的收手,也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眸中情意勾去,一不小心就沉沦其中了。
“大姜问我,自然是有的。”
“天色已晚,”大姜福身,“孙小将军,我们明日见吧。”
少年按剑起身:“我送你。”
孙昶站在自家大门,送走李氏马车后,在周映旁边乐得合不拢嘴:“玄鉴,她主动约我了,你说,大姜是不是也喜我的?”
周映不言,喜不喜他自是不知,不过孙昶的情商高不高,他还是清楚的。大姜不比小姜,是个有心人,思虑也只怕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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