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娇娇
月夜染霜华,美人独憔悴。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数不清的风流韵事流淌在秦淮河里。今日风雨大作,寻常莺歌不断的画舫早早停泊在了港口,风雨打湿了的纱,像身着彩衣的女子飘荡在河上,随风舞动,倒是平白显出了几分幽魅。
雨声渐歇,隐隐从河岸一青砖高墙内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琴声。余音绕梁,声缠江畔,懂行的人定会驻足夸赞一句“此琴甚好,人更妙之。”
风雨相伴,琴声交织,天人共奏,可堪风雅。
琴声渐弱,雨也随之无影,月亮的倒影摇摇晃晃出现在了河面上。是那样的温柔,皎洁,风雨只是它出场的前奏。青楼中的女子鱼贯而出,娇笑着搭着老鸨的手进了画舫。
不多时,恩客也来了,他们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的,许是一直在檐下翘首企盼天公作美能让他们一亲芳泽,又或是不顾车马劳累,遥遥从外地赶走,再或是从刚刚的青砖高墙内走出。
美人的笑声,伴着男人的淫语久久回荡在夜色里,兴头正至,几艘画舫飘然前行,独留被打碎的圆月倒影。
青砖高墙内,一古朴深宅中,娇娇垂眸看着自己被琴弦勒出血迹的双手,满眼木然。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她该如何挽回那人飘散的心?
铜镜里她的面色越发苍白,怀里婴儿的啼哭声唤不起她半分的生机,直至灯芯烧断,她才如梦初醒般的隔着卷帘,唤了一声小翠。
再听到外间丫鬟的应答后,娇娇摇了摇孩子,状似无意地说道:“这孩子最近怕是惹上了什么,明儿一早去请神婆来。”
小翠隔帘应了一声,撇了撇嘴,将刚刚收起的银丝手镯重拿出来细细把玩。
隔日一早,娇娇梳妆打扮后,将孩子托付给婆子后来到了后院。
一女子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娇娇愁眉紧锁,昨日一夜未眠,房里熏香又太过浓烈,方出了房门,才觉清净自在许多。
小翠便守候在那女子的身旁,与小翠身形一比,这女子明显壮硕许多,瞧着也不是中原人的样貌。
娇娇免不了想起了与这名为神婆的女子的初见。
那是她诞下青儿没多久,相公不喜自己盼望已久的贵子是个女孩,便对她冷漠生疏了很多,甚至提出了纳妾的主张,要知那时,她还未出月子。
无限唏嘘与愁苦,娇娇便借病回娘家修养,哪知父母竟还同意相公的主张,竟张罗着能否把她表妹送去,姐妹一心,在张府有个照应。
娇娇自是不肯,与父母起了争执后,便跑到了当地最有名的一座寺庙中。她原先只想求佛求个安慰,但看到那德高望重的方丈,便再也忍不住倾诉之心。
那方丈慈眉善目,倒也认真地听她把话说完了,临了了,不过赠她一句:“红尘俗世,自有定数。”便扬长而去。
娇娇暗嗤自己的愚蠢,佛门重地,怎能被此等污浊事给玷污?捐了一笔香油钱后,忙不迭地逃出了寺院。
天下之大,竟无处是家。
娇娇失神走在大街上,金陵本就多雨,她出来的匆忙,也未携带伞具,不多时,天黑日散,乌云压城,暴雨倾盆而下,便跟着几个行人一起躲在了一处商铺中避雨。
少顷,见雨久不停歇,几个行人也烦躁了起来,开始打量起这间店铺。
云游天外的娇娇丝毫没有加进他们的讨论中,等她回过神时,才依稀听得了暴雨声中的几句赞叹。
“小娘子这算命,真乃一绝!”
“不是在下吹嘘,这方圆十里,怕是再找不到算的这么准的人了。”
“极是极是,吾从未与旁人谈过近期烦忧,小娘子一见便知,着实功力深厚。”
娇娇这才知晓,原来这是一间帮人算命的店铺,细细打量一番,与其他店铺无异,就是端坐正中的那位娘子,圆脸煞是可爱,就五官仔细看来,却不像是中原人。
见娇娇望向她,小娘子憨笑一声,便招手让娇娇近前来。
“小姐,可要算一卦吗?”
娇娇一时语塞,她环顾四周,嗫嚅良久,瞧那模样,分明是有话却不敢当众道出。
小娘子善解人意的拿出了纸笔,递给了娇娇,言外之意是让她亲手写下。
娇娇顺其自然地接过了纸笔,真正要写时,却踌躇了很久,心有千千结不说,真不知从何写起。
思虑良久,最终只凝为了一句话。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娇娇看小娘子查看时眉头好似皱了起来,只那一下,小娘子又变作了笑颜。
“单单这个问题,很是好解。可我想这不是小姐最大的所愿。”
娇娇觉得眼前这和善的姑娘真是眼中带刺,她扎进了她的心里。
“是”娇娇勉为其难地承认了“但我现在先想解决这个。”
小娘子不置可否,沉思一会后道:“他爱酒,你酿几缸美酒,他自会回心转意。”
娇娇眼前一亮,是了,夫君爱酒,她怎么忘了这一着。这厢想来,她还未报上夫君的生辰八字,这小娘子便能看穿他的喜好,真是如人所说,是有神力在身的。
忙喜笑颜开地向这妙手神婆致谢。
怎料小娘子并没有收她的报酬,而是一本正经的继续道:“这只是暂时的,想要解决你心中烦忧,需得坦诚相待。”
“我今日乏了,送客。”小娘子招呼一声,两名侍从便从堂后鱼贯而出,说是侍从,这两人长的是人高马大。
娇娇谨遵夫训,除去家人与自家人外,不敢看外男一眼。
离开时,她心下思量着难怪这小娘子敢独自一人坐在堂前,原是有他人护佑,早把小娘子的嘱托忘到了九霄云外。
酒果然有用,夫君答应将纳妾推迟。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家宅琐事纷纷,娇娇后面又请教了这神婆好多次。
除了神婆对她的态度日渐冷淡,每一次都大有所得。
这样一位神通广大的人,娇娇怎能不把她当作救命稻草?
可在昨夜,娇娇费力的谈了半宿的琴,夫君仍不顾女儿的面,前往画舫寻欢作乐后,娇娇心里的琴弦绷断了。
她终于想对神婆坦诚一切了。
这年纪轻轻的神婆还是那样的厉害,未等她走近,便问她想要什么。
娇娇挥退了小翠,愁容难掩的承认道:”我想要至亲之人的的关怀和爱戴。”
“可我夫君对我已恩情难在,我只想请您告诉我,我与他之间,还有回寰的余地吗?”
神婆笑了笑,未施脂粉的脸显得那样天真,但说出的话又如斯残忍。
“如果我说没有呢?”
“没有”娇娇颓丧地摇头叹气“那我便也不再爱他了,从此就敬他为夫就是了。”
“呵”一向以笑面待人的神婆嗤笑一声:“他如此待你,你还要敬他?”
娇娇分明看出了神婆眼里的嗤嘲,但她不解地摇头道:“自古出嫁从夫,焉有不敬之礼?”她能说出不爱,已经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你快乐吗?”
神婆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娇娇怔然,她已经太久不知道快乐的滋味了。出嫁前娘亲告诉她,听从夫君的话,就会得到世间最大的快乐,可她现在的遭遇,难道还是不够听话吗?
“试着将相公从你心里拔去,你就能够得到解脱。”
如此大不敬的话,神婆说出后并没有一丝脸红。
愕然之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答复,思索了良久,也只是口吃的辩解道:“此等不守妻纲的事,我怎能去做?”
神婆没在多言,只是叹了一口气:“那就看你能熬多久喽。”一语作罢,便头也不回的向院外走去。
娇娇本还想提醒她不要惊动太多人,却没曾想,就一转眼的功夫神婆便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娇娇站在庭院里,伫立良久,仰天四望,她何尝不想逃出这个由夫君为她构筑的牢笼,可她到底不是那鸟雀,怎能想飞就飞呀。
日渐午时,鸟雀四散,竹影摇曳,人影幢幢处,一双暗处的眼眸正狂热地看着庭院中的那道倩影。
娇娇与神婆的答话不欢而散,她昨夜本就没休息好,现在更是头痛欲裂,连午饭也不曾用,招呼了小翠一声,便回房休息去了。
躺在床榻上的娇娇,正是睡意朦胧时,隐约间,看到小翠从帘外而入,把女儿小青抱到了榻上。
娇娇也没多想,她寻常午睡时,就喜欢逗逗青儿,见小翠已将其安顿好,便两眼一闭,陷入梦境。
这梦倒是颇不安稳,娇娇只觉得自己跟走马灯似的看完了自己的前半生。
咬破双唇,额现青筋,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生下了小青,来不及看孩子一眼,那被血染红的床单却又化作了嫁衣。火红的嫁衣下是新娘娇美的面容,娇娇知道这是她嫁给张员外的画面,爹娘满意,邻里赞赏,新娘美则美矣,却难掩愁容,为什么?自己的大婚之日,为什么不满意?
娇娇恍惚记起有那么一个人,他温文儒雅,学富五车,一袭布衣,也无法遮掩其气度风流。
他们在市坊相遇,彼时,他在街边卖画,她是一小官之女。
本是一次不期而遇,她却看中了他的画作,山水图,已是非凡,饶是她不善丹青,一看也知绝非凡品。
她问:“此画何人所作?”
他答:“正是在下亲笔绘就。”
这一问一答间,正是两心相交的开始。
娇娇第一次离经叛道,她尝到了爱人的滋味。
她爱着红衣,他爱着白衣,她爱弹琴,他爱吟诗。他们有书画为媒,也向上天立誓,对方就是自己一心一意之人。
是什么让他们分开?娇娇拼命挣扎,她努力的在梦境了回想那些她深埋的过去。
小青好似感受到了母亲的挣扎,开始啼哭,娇娇被哭声所吸引,浑身满起了一股难言的熟悉感。
“父亲,我求你,不要,他还要靠这双手作画的呀!”
“不,不!”
男子剧痛出声,娇娇目眦尽裂,她的爱人被父亲的手下打断了右手,她亲眼看到那幅由爱人所画的《美人奏乐图》被父亲撕个粉碎。
满地狼藉中,她来不及上前,就被人架住了双手,她挣扎痛苦,她发出了哀鸣。
这该是怎样的无奈呀,但这绝不仅是她一人的哀鸣,男人痛彻心扉,也不忘挣扎着从地上一次次爬起来。
他在看她,他留着泪的双眼在看她,他的眼睛是那样的红,眼里有那么多的不甘。
“崔郎!”
伴随着青儿愈演愈烈的啼哭,娇娇惊醒。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