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摆渡

　　深冬的夜，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悬着，不见星月，只有寒风在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卷起零星的枯叶和尘土，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暗地里啜泣。警灯的红蓝光芒刺破浓稠的夜色，却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显得有些无力，只能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湿漉漉的路面。

　　念念缩了缩脖子，将多功能大衣的领子又拉了下，寒气还是像针一样往骨头缝里钻。身旁的周佳宁倒是显得从容，他紧了紧手套，目光扫过车窗外萧瑟的街景，路灯昏黄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这种天，火气还这么旺。”他嘴里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身旁念念的耳朵里。
　　警车缓缓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胡同。胡同不宽，两侧是老旧的居民楼，墙皮有些剥落，窗户里透出零星而疲惫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煤烟和湿冷混合的味道。胡同深处，一家棋牌室的招牌在昏暗的灯光下亮着，红色的“棋牌”二字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扎眼。还没靠近，就能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争吵声，夹杂着麻将牌碰撞的哗啦声，像一锅煮沸了的粥，在这寂静的冬夜里格外刺耳。

　　周佳宁将车停稳，拉上手刹，转头看了念念一眼：“准备好了？进去看看什么情况，注意控制情绪。”他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久经历练的沉稳。念念点了点头，推开车门，一股更凛冽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棋牌室的门虚掩着，争吵声和烟味混杂在一起，从门缝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预示着一场寻常却又必须谨慎处理的纠纷，正在这深冬的寒夜里等待着他们。

　　推开那扇略显破旧的门，一股浓烈的烟雾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人吞噬。棋牌室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氛围，昏暗的灯光在烟雾中显得愈发朦胧，整个房间都被一层灰色的薄纱所笼罩。

　　几张破旧的桌椅随意摆放着，上面散落着烟灰和扑克牌，诉说着曾经的喧嚣与热闹。墙壁上贴着一些褪色的海报，上面的图案已经模糊不清，在岁月的侵蚀下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在这烟雾缭绕的环境中，几个男人正脸红脖子粗地争吵着。他们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让人不禁心生烦躁。其中一个瘦高个男人嘴里叼着烟头，他的眼神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手臂在空中挥舞着，他的声音尖锐而刺耳，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剑，直刺人心。

　　与他相对的是一个矮胖男人，他的脸上写满了不甘示弱。他的唾沫横飞，向瘦高个男人喷去。
　　宁哥赶忙上前，试图拉开两人。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威严，试图平息这场激烈的争吵。念念也上前劝说，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和焦虑。她轻轻地拉着瘦高个男人的衣角，试图让他冷静下来。然而，瘦高个男人的情绪已经失控，他猛地一甩手臂，嘴里的烟头不偏不倚地掉到了念念的左手手背上。

　　一阵刺痛瞬间传遍念念全身，她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手背上传来的灼烧感让她眉头紧皱，可她强忍着没吱声。瘦高个男人也有些愣住，脸上的愤怒瞬间被一丝慌乱取代。周佳宁迅速看向念念的手，眉头紧紧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对那男人呵斥道：“你干嘛呢！”他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在整个房间里回荡，让人不禁为之一震。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瘦高个男人嘴里嘟囔着，眼神里有了些许歉意。周佳宁转头看向念念，满眼关切“没事吧？去旁边处理一下。”念念强忍着疼痛，摇了摇头：“没事，先处理这里的事儿。”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试图让他安心。

　　周围嘈杂的人声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如聚光灯般纷纷投向念念。棋牌室里的氛围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紧张场面，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定格。周佳宁见念念坚持，便又严肃地看向众人：“都冷静冷静，有什么事好好说，在公共场合大吵大闹像什么话。”在宁哥的威严下，众人渐渐平静下来，开始诉说事情的缘由。瘦高个男人输了钱，企图耍赖，矮胖男人自然不肯罢休，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周佳宁耐心地倾听着双方的诉说，目光敏锐，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的语言条理清晰，剖析着事情的对错。不偏不倚的态度，让双方都渐渐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心平气和下来。念念尽管手背疼得厉害，却强忍着疼痛，专注地在一旁记录着。她的眼神坚定，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她不会因为疼痛而放弃自己的职责。

　　经过一番艰苦的调解，瘦高个男人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答应把钱还给矮胖男人。两人握手言和，棋牌室里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

　　宁哥拍了拍念念的肩膀，那轻轻的一拍，仿佛传递着一种力量。他的眼中满是欣慰，说道：“表现不错，先去处理下伤口。”念念点了点头，走出棋牌室。外面的寒风刺骨，手背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但她紧咬着牙关。

　　念念回到副驾驶的位置，宁哥没有去主驾驶，他半蹲在地，膝盖抵着冰凉的车门槛，看着念念左手的烫伤，“怎么烫成这样？”他声音发紧，喉结在滚动时带起颈侧青筋。从急救箱翻出烫伤膏的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塑料软管被捏出轻微的褶皱。棉签蘸着消毒酒精擦过伤处时，念念疼得抽气，他立刻顿住动作，改用指腹沾了药膏轻轻打圈涂抹，指腹的温度透过半凝固的膏体传过来，混着薄荷的清凉一起渗进皮肤。

　　“忍一下。”他垂着眼 “已经起了泡了”语气是刻意压平的镇定，可捻开药膏的动作却轻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指腹碾过最红的那片皮肤时，他忽然停住，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手腕内侧的脉搏，那里正突突地跳得厉害。

　　“刚才就该用凉水先冲十分钟。”他忽然开口，声音里裹着懊恼，“都怪我没注意。”急救箱里的纱布被他剪得格外仔细，边角修得整整齐齐，缠上去时还特意留了透气的缝隙。末了又问了一句“还疼不疼？”窗外的霓虹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映得那抹担忧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坠着。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所里的路上，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烫伤药膏气味，仿佛在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念念的手已经得到了精心的处理，缠着洁白的纱布，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她安静地靠在副驾驶座上，目光透过车窗，凝视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周佳宁紧握着方向盘，眼神不时地飘向念念，每一次侧头，都是对她的一次确认，生怕她有丝毫的不适。车内的氛围静谧而温馨，两人之间的默契无需言语，彼此的关怀在空气中流淌。

　　忽地，车窗之外泛起了些许白点。“下雪了。”念念轻声说，那嗓音中似有一缕难以察觉的喜悦。周佳宁轻踩刹车，缓缓降下车速，侧首凝望，路灯昏黄的光晕中，雪花正簌簌落下，起初是稀疏的，宛如点点繁星，渐渐地，变得愈发绵密起来，像是谁在空中撒下了一把把细碎的盐。

　　“今年的初雪”他轻声呢喃着，语调中流露出一丝柔和。他将车稳稳地停在路边那个空旷的公交站台旁，然后轻轻关掉引擎。雨刷器的摆动戛然而止，车内顿时变得静谧无比，唯有那丝丝暖气的声响，以及窗外雪花轻轻扑打玻璃的细微声，在这寂静的氛围中交织回荡。

　　雪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洒落，转眼间，车顶和车窗便被一层薄薄的白色所覆盖。远处的路灯宛如朦胧的雾灯，晕开一团团柔和的光，整个世界都被包裹在一片静谧的温柔之中。

　　念念轻轻推开了车门，缓缓走到路旁。她伸出那只受伤的左手，雪花如精灵般一片片地飘落，在她掌心的位置悄然融化，又有新的雪花不断地落下，仿佛是一场无声的舞蹈。

　　周佳宁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前方被大雪覆盖的街道，偶尔转过头，目光温柔地落在身旁的念念。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柔和，眼神专注而深情地望着那雪景，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宛如冬日里的暖阳，这温暖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寒冷与喧嚣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片宁静与温情。

　　雪花如同轻盈的羽毛，飘飘洒洒地落下，为整个城市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盛装。他们安静地凝视着这突如其来的初雪，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每一片雪花都像是一个精灵，在车窗上留下了短暂而美丽的足迹。他们的目光随着雪花的飘落而移动，心中充满了对这奇妙景象的敬畏和欣赏。

　　雪花继续飞舞，渐渐地覆盖了整个世界。他和她守护着这万家灯火，此刻，他们愿意就这样静静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和温馨，让心灵在这洁白的世界中得到片刻的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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