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婉如叙

　　秋夜的晚风带着凉意，卷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将陆婉如案头的稿纸吹得轻轻颤动。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盏台灯亮着，暖黄的光线下，密密麻麻的审稿批注爬满纸页，手边的保温杯早已凉透，杯壁上还留着早上柳清欢贴的小贴纸——是她画的Q版姐妹，一个举着画笔，一个抱着设计册。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陆婉如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折成星星的便签。纸页被她攥得有些发皱，边角处沾着一点被指尖汗湿的痕迹，上面的字迹是她反复修改过的，生怕一笔写歪就泄了心底的忐忑。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柳清欢发来的消息：【忙完了吗？我在楼下等你。】后面跟着个热气腾腾的奶茶表情包，是她特意存的，知道婉如加班到深夜总爱喝杯热奶茶暖手。

　　陆婉如心头一暖，指尖飞快回复：【马上就好，等我五分钟～】她匆匆将稿件整理好，塞进帆布包，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米白色针织衫，几乎是小跑着冲向电梯。电梯下降的间隙，她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星星便签，心脏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写字楼楼下，柳清欢的白色轿车静静停在路灯下，车灯调成了柔和的驻车灯，在地面映出一圈暖光。陆婉如跑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一股熟悉的雪松味裹着暖气扑面而来——柳清欢知道她怕冷，提前十分钟就开了暖气。

　　“冻坏了吧？”柳清欢侧过身，伸手想摸她的脸颊，指尖刚碰到皮肤就顿住了，转而拿起副驾储物格里的热奶茶，“刚买的，你最爱的珍珠芋圆，还热着。”

　　陆婉如接过奶茶，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稍微安定了些。她吸了一口奶茶，甜糯的芋圆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微弱声响，柳清欢专心地开着车，侧脸在路灯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睫毛长长的，鼻梁高挺，是陆婉如画了无数次的模样。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奶茶杯，又瞥了一眼口袋，手指蜷缩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快到小区楼下时，她突然轻声说：“姐，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柳清欢靠边停车，疑惑地看向她：“什么东西？”

　　陆婉如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星星便签，指尖微微发颤，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把星星递过去：“这个……你回去再看，好不好？”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几分哀求的意味。

　　柳清欢接过星星，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指尖，心里莫名一动。那星星折得不算规整，边角有些毛糙，能看出折的时候有多紧张。“好，”她笑着揉了揉婉如的头发，“那你先上楼，我把车停好就回去。”

　　陆婉如点点头，拉开车门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藏着说不清的情绪，像是期待，又像是不安。“姐，你一定要看。”她丢下这句话，几乎是逃一样地跑进了楼道。

　　柳清欢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才低头看向手里的星星便签。她指尖轻轻拆开，一张小小的便签纸展开，上面是婉如娟秀却略显歪斜的字迹，末尾还沾着一点浅浅的泪痕，像是写的时候哭过。

　　“我不想只做你的妹妹，我想做能和你过一辈子的人。”

　　短短一句话，像惊雷一样在柳清欢的心里炸开。她的心脏瞬间被攥紧，呼吸都漏了半拍，手里的便签纸仿佛有千斤重，指尖忍不住微微发抖。

　　狂喜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偷偷藏着那份超越亲情的心思，原来婉如也是这样想的。那些深夜里的相依，那些设计稿上的剪影，那些厨房里的暖光，都不是她的一厢情愿。

　　可狂喜过后，是铺天盖地的恐慌。她是姐姐，比婉如大三岁，从父母离世那天起，她就背负着“守护妹妹”的责任。她们是亲姐妹，这份感情是世俗不容的，是姑姑口中“违背伦理”的，是会被人指指点点的。如果她回应了，婉如会不会被流言蜚语伤害？会不会影响她的工作和生活？那些她拼命想为婉如隔绝的风雨，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句回应，就全部砸在她身上？

　　柳清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婉如的样子——小时候躲在她怀里哭的模样，画插画时认真的模样，刚才递便签时忐忑的模样。她想起十年前在殡仪馆，自己抱着瑟瑟发抖的婉如，说“以后姐养你”，那时的承诺是责任，可不知不觉间，早已变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执念，变成了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爱意。

　　她坐在车里，看着楼上自家的窗户亮起灯光，又看着灯光熄灭，一直坐到凌晨。手里的便签纸被她攥得皱了又皱，上面的字迹都快要看不清了。心脏在狂喜和恐慌之间反复拉扯，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想立刻上楼，抱住婉如，告诉她“我也是”；可又怕自己的回应，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姑姑的指责、周然的试探、张姐的暗示，那些外界的压力像一张网，紧紧裹着她，让她不敢踏出那一步。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柳清欢才缓缓发动车子，将车停进小区车库。她下车时，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便签，小心翼翼地将它折回星星的模样，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像是揣着一个滚烫的秘密。

　　楼道里静悄悄的，她一步步往上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到家门口，她抬手想敲门，又缓缓放下。她知道，这扇门一推开，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悄悄说：柳清欢，你等了十年，盼了十年，难道要因为害怕，就错过吗？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敲门声很轻，像羽毛落在心尖上，在寂静的楼道里却格外清晰。门内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

　　陆婉如就站在门后，身上还穿着昨晚的米白色针织衫，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鬓角。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眼底布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抱枕，指节都泛白了。看到柳清欢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先是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姐……你回来了。”

　　柳清欢的心猛地一揪。她能想象到，这个夜晚，婉如在门后是怎样的辗转反侧，怎样的忐忑不安。她点点头，喉咙发紧，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侧身走进屋里。

　　屋里的灯还亮着一盏小夜灯，暖黄的光线勾勒出家具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奶茶香，是昨晚婉如没喝完的那杯，此刻就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杯底还剩着几颗没吃完的珍珠，早已凉透了。

　　“我给你热杯牛奶吧。”陆婉如低着头，避开她的目光，转身就想往厨房走，像是在找一个逃离的借口。

　　柳清欢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指尖微凉，手腕纤细，轻轻一握就能圈住。“婉如，”柳清欢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还有藏不住的纠结，“那个星星……我看了。”

　　陆婉如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攥着抱枕的手更紧了，指腹几乎要嵌进布料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转过身，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坚定：“姐，我不是一时冲动。从十五岁那年，你为了我放弃外地的重点大学，留在这座城市开始；从你每天加班到深夜，却总记得给我带草莓开始；从你在设计稿上偷偷画我的影子开始……我就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早就不是妹妹对姐姐那么简单了。”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柳清欢的手背上，烫得惊人。“我知道这很荒唐，我们是亲姐妹，所有人都会觉得我们不正常，姑姑会骂我们，同事会指点我们，连周然都不能理解……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想只做你的妹妹，不想看着你以后为了别人做饭，为了别人洗手作羹汤，不想有一天，你身边站着的人不是我。”

　　柳清欢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抬手，想擦去她的眼泪，指尖刚碰到她的脸颊，就被陆婉如轻轻躲开了。

　　“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是不是觉得我违背了伦理，丢了柳家的脸？”陆婉如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自嘲，“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

　　“不是的！”柳清欢急忙打断她，语气急切，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婉如，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可怕，更没有觉得你丢人。”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将藏在心底十年的秘密说了出来。“其实，我也是。”

　　陆婉如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姐……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是。”柳清欢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从很多年前开始，我对你的感情，就早就超越了姐姐对妹妹的守护。我会在设计稿上画你的影子，是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你；我会拼命工作，想早点买一套属于我们的房子，是因为我想给你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家；我会对姑姑的催婚充耳不闻，会对周然的试探严词拒绝，是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我们的生活。”

　　她抬手，轻轻擦去婉如脸上的泪水，指尖温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我怕，我一直都很怕。我怕我回应了你的心意，会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我怕那些流言蜚语会压垮你敏感的神经；我怕我们这样的感情，会让你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我更怕，有一天，你会因为和我在一起，而后悔。”

　　柳清欢的眼泪也掉了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十年前，我在殡仪馆抱着你，说以后姐养你。那时候，我以为这只是责任。可后来，看着你一点点长大，从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图书编辑，能给我做妈妈味道的红烧肉，能在我疲惫的时候给我依靠……我才发现，这份责任，早就变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执念，变成了我不敢承认的爱意。”

　　“我坐在车里，从深夜等到天亮，心里一直在挣扎。我想告诉你，我也是；可我又怕，我的一句话，会毁了你的一生。”她的声音哽咽着，“婉如，你还年轻，你有光明的前途，有很多选择，你可以找一个正常的人，结婚生子，过着被所有人祝福的生活。而不是和我一起，背负着世俗的骂名，过着小心翼翼的日子。”

　　“我不要！”陆婉如突然扑进她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不要什么正常的生活，我也不要被所有人祝福。我只要你，姐，我只要和你在一起。那些流言蜚语，那些外界的压力，我都不怕。我怕的是，你不回应我的心意，怕的是，我们明明彼此喜欢，却要因为世俗的眼光而错过。”

　　她把脸埋在柳清欢的肩膀上，哭得撕心裂肺。“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也挣扎过，我也自责过，我觉得自己很自私，不该对你有这样的心思。可每当我看到你，看到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宁愿被所有人指责，也不想失去你。”

　　柳清欢的手臂僵在半空，许久才缓缓抱住她。怀里的人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能感受到婉如的心跳，急促而有力，和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鼻腔里充斥着婉如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混合着泪水的咸味，让她瞬间溃不成军。

　　十年的隐忍，十年的守护，十年的偷偷爱慕，在这一刻，终于全部爆发出来。所有的顾虑，所有的恐慌，在婉如的泪水和坚定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她轻轻拍着婉如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声音温柔而坚定：“好，我们在一起。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不管面对多少压力，姐都陪着你，再也不放开你的手。”

　　陆婉如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柳清欢，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像雨后的星光。“真的吗？姐，你没有骗我？”

　　“没有骗你。”柳清欢笑着点头，抬手擦去她脸上残留的泪水，指尖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从今天起，我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再也不用藏着掖着。我们一起面对姑姑的指责，一起应对同事的议论，一起努力，打造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家。”

　　陆婉如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太阳，温暖而明亮。她踮起脚尖，轻轻在柳清欢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像羽毛一样轻，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柳清欢的身体瞬间一僵，脸颊瞬间红透了，心跳得像要跳出胸腔。她看着婉如羞涩又期待的眼神，鼓起勇气，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带着无尽的珍视和爱意。

　　屋里的小夜灯还亮着，暖黄的光线笼罩着相拥的两人，空气中的奶茶香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那些曾经的纠结和不安，那些未来的困难和阻碍，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只要能和彼此在一起，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陆婉如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打破了屋里的宁静。她的脸颊瞬间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昨晚没怎么吃东西。”

　　柳清欢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去给你煮点面。”

　　她拉着婉如的手走进厨房，打开灯。厨房的瓷砖缝里，依旧留着婉如上次打翻酱油的痕迹，冰箱上贴着父亲送的冰箱贴，上面写着“清欢要保护好妹妹”。只是这一次，柳清欢看着这些痕迹，心里不再是沉重的责任，而是满满的温暖和幸福。

　　“我帮你打下手。”陆婉如笑着说，拿起一旁的青菜，开始认真地择菜。

　　柳清欢打开煤气灶，锅里倒入适量的油，等油热了，放入葱花和姜片爆香，然后加入清水。水烧开的间隙，她看着婉如择菜的背影，阳光已经透过厨房的窗户照了进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对了，姐，”陆婉如突然开口，“林薇姐好像知道我们的事，上次她来工作室，看到你设计稿上的剪影，就笑着说‘这不是婉如吗’。”

　　柳清欢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林薇那个人，通透得很。她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点破而已。”她想起林薇之前帮她找公寓，给她塞《LGBTQ+权益指南》，心里充满了感激。“等我们搬到新家，就请林薇来吃饭，好好谢谢她。”

　　“好啊。”陆婉如点点头，眼里满是期待，“我们还要把厨房刷成薄荷绿，把妈妈的食谱挂在墙上，再买一个大大的沙发，周末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吃零食。”

　　“都听你的。”柳清欢笑着说，眼里满是宠溺。水开了，她下入面条，看着面条在锅里翻滚，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面条煮好了，柳清欢给婉如盛了一大碗，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撒上葱花和香菜。陆婉如拿起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脸上满是满足的笑容。“姐，你煮的面真好吃。”

　　柳清欢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自己也觉得胃口大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照亮了两人的笑容，也照亮了这个充满爱意的小屋。

　　吃完面，陆婉如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里带着浓浓的睡意。“姐，我有点困了。”

　　“去睡会儿吧，我收拾完就来陪你。”柳清欢摸了摸她的头。

　　陆婉如点点头，起身走向卧室。走到卧室门口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柳清欢，眼里满是不舍。“姐，你快点来。”

　　“好。”柳清欢笑着点头。

　　收拾完厨房，柳清欢走进卧室。陆婉如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眉头微微舒展，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像是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她轻轻走到床边，给婉如盖好被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婉如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细碎的阴影，鼻尖小巧而精致，嘴唇微微抿着，像个熟睡的孩子。柳清欢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心里充满了温柔。

　　她想起母亲的旧食谱，想起薄荷绿的公寓，想起设计稿上的剪影，想起那个加班夜的星星便签。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让她们跨越了亲情的界限，勇敢地走向彼此。

　　虽然她们知道，未来的路不会一帆风顺。姑姑的反对，同事的议论，世俗的偏见，还有试管婴儿的艰辛，都在等着她们。可她们不怕，因为她们有彼此，有坚定的爱意，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柳清欢趴在床边，紧紧握住婉如的手，闭上眼睛，也渐渐睡着了。梦里，她和婉如搬进了薄荷绿的公寓，阳光洒满了客厅，婉如在厨房忙碌，她在客厅画图，旁边的婴儿车里，念念正睡得香甜。林薇、周然、王阿姨都来做客，大家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满是温馨和幸福。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照亮了卧室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她们细水长流的未来。只要彼此相守，只要爱意坚定，就没有什么能阻挡她们追求幸福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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