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暮雪

作者:gravity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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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那一幕,她永生难忘。

      师父脖颈的伤口在流血,眼中的光华逐渐黯淡。樊青的跪在他身前,慌乱地去捂他的伤口,鲜血噗噗地从她指缝流走。

      “别这样…”

      樊青摇着头,不愿接受眼前这一切。

      她声音孱弱,卑微地恳求:“师父,我求求你了。”

      眼泪不断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睫毛颤了颤,似乎还想说什么。

      “别——”

      可惜话没能说完,那抹遗恨永远地凝固在眼中。

      “师父?”樊青晃了晃他。

      片刻后,她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

      她是那么茫然,好像回到七岁那年,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她又变回了那个可怜的孤儿。

      “我不知道曾显宗究竟对师父说了什么,才让他选择自杀。不过后来,我也不去想了,师父宁愿死也要保全的东西,我不会再将它揭开。”

      “师父死后,我与曾显宗之间便没有阻碍,顺理成章的结婚了。其实他也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向他报仇。甚至我发现,那个时刻来得越晚一天,对他的折磨便越深一分。”

      刑房内静悄悄的,张若弗一直没有出声打断。这些在心里藏了十几年的事,今天一股脑地说出来,樊青感到痛苦之余,竟然还伴随着一丝畅快。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我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她停顿了下,语气蓦地出现变化:“直到那枚宝玉出现,我知道是时候了。”

      那么小的一个玩意,藏在袖中就可以带走,价值却大到难以想象,足够推翻她从前的生活重新来过。

      而之后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知道了。

      张若弗听完了这个故事,一时陷入沉思之中。良久,他凉凉地一笑:“你若想杀夫窃玉应该很轻易才对,何必假手于人。”

      他缓缓踱步走近,两人之间的气氛立刻剑拔弩张,“而且曾显宗也没有死,他好好活着,甚至还在为你奔走。”

      不得不说她很擅长讲故事,若是这儿真是茶楼戏馆,那些话或许真能煽落一些眼泪。

      然而张若弗却只看见一个巧舌如簧的骗子,在和他过招。他不落下风地道:“樊青,你想隐瞒的东西不少。”

      樊青连眉毛都不愿抬一下,“我已经承认了幕后主使是我,你还想知道什么?”

      她带着几分讥诮,又似怨怼地说:“有必要知道得更多吗?”

      “好像是这样。”

      张若弗深以为然地点过头,随即话锋一转:“可若是说,曾显宗也算是你的同谋,那情况又是全然不同了。 ”

      “你胡说!”樊青终于昂起头,怒视着他,仿佛无缘无故被泼一盆污水,情绪骤然被掀起来,“我恨极了他,怎么可能还与他…”

      她咬着牙,那几个字都说不出口。

      张若弗“啧啧”两声,生怕不够惹她生气似的:“你这是恼羞成怒?”

      樊青只恨眼下束手束脚,不然指定一刀劈过去。

      张若弗打量她这副模样,还真有点儿疑惑了:“难不成说谎也是你们师门的技艺。”

      不过不待樊青开口,张若弗连忙又挥了两下手,那是“你先不要生气”的意思。他说:“你当然恨极了曾显宗,恨到不愿意让他轻易就死了,这样如何对得起你多年隐忍。”

      “所以你有一个更加周密的计划…”

      天际滚过几声闷雷,黑云涌动。

      曾显宗站在大堂前,生着一双忧郁的桃花眼,眼角两簇皱纹,腰间别着一把折扇。

      一旁的讼师忧虑地朝天上望了眼,试探地对他说:“看着是要下雨了,要不我们改日再来?”

      曾显宗闻言拧了眉:“我花了两百两银子让你过来,现在连个当官的人都没见到,你就说要走了?世上哪有这么轻松的买卖。”

      讼师心里也压着怨气,嘀咕说:“这衙门又不是戏院,花个钱就能听见唱戏的。”

      他低头看着脚尖,实则悄悄翻了个白眼,“死乞白赖的有什么用啊…”

      曾显宗却听见了,不禁冒了火,提高了声儿:“怎么没用了!我人就在这儿,他们就算动刑也要顾及三分吧。”

      讼师都不稀得看他,“说得你多大的面子似的。”

      又是一声响雷,两人都看了眼天上,一颗雨坠在曾显宗眼角,让他本能地夹紧了眼皮。

      讼师手遮在头顶,冲他嚷道:“你不走我走了!这桩案子你还是另寻他人罢!”

      说完就猫着腰躲着雨走了。

      曾显宗一个人在雨中,他展开折扇聊胜于无地挡在脑门前。期间有吏员看不下去让他改日再来,他都固执地回绝了,大有死磕到底的架势。

      廖迁和奎三站在檐下,看在眼中。

      雨越下越大。

      廖迁偏过头在奎三耳边说了句什么。

      奎三说了句“好嘞”,便抖开一把伞,穿进雨幕中。雨水突然消失,曾显宗仰头看见青墨色的伞底,再转过头看见奎三清秀灵动的面孔。

      他脱口而出:“多谢这位小哥。”

      又见奎三也是一身皂色捕快服,脸色便警惕起来,疑心他也是来赶自己走的。

      奎三“嗨”了一声,多大点事儿啊,“不用谢。”又唠嗑似地说:“不过李大人今日肯定不会受理了,你等也等不到。”

      曾显宗目视着前方,只说:“在这儿等着,我能心安一些。”

      奎三瞧傻子似的瞧着他。“那你等吧。”

      两人在雨中默默立了一会儿。

      忽然曾显宗转过头,一脸严肃地问他:“我很想知道,我夫人是要杀我,可我不是没死吗,为何还要将她关起来?”

      奎三听得震惊了,悄然离他远了一点点,又打量着他:“您这心胸未免太宽阔了吧!”

      曾显宗眉心皱起来:“这是我们夫妻两人的事,与旁人又不相干。”

      奎三和他保持距离,假笑了两声,“那你也别问我了,我不是很想听。”

      张若弗抚着自己的飘飘美髯,悠悠开口:

      “你先与曾显宗谋划一起仙人跳。然后再易容成曾显宗迷惑冯翼,这样两头骗,最后让他们狗咬狗,而自己带着宝玉远走高飞。曾显宗就算到了公堂上,也未必会吐露实情。”

      “所以现在曾显宗才会那样着急,因为他只知其一,”他竖起一根手指,接着又竖起第二根——“不知其二。”

      樊青看着他那两根手指,神情变幻莫测。

      张若弗收了手,施施然又道:“显然比起简单的杀人,你更想诛曾显宗的心。”他充满遗憾地摇头,“只可惜,冯翼却是一招臭棋,他极不稳定,遇事容易走极端,所以很快就暴露了。”

      他瞥眼看向樊青,想要观察她的反应。樊青眼中满是怀疑,过了片刻才问道:“你一开始就这样想了?”

      “那没有,是听了你的故事才想明白的。”

      樊青:“?”

      张若弗坦然:“若你谋财谋利自然简单,可你偏偏是要复仇。能够下定决心复仇的人绝不会做简单的事,所以我明白不能小觑了你,只能把事情往复杂了想。”

      樊青反应了一会儿,拧着的眉渐渐松开,看向张若弗,“归根结底,这不过是你的猜测,并没有证据。”

      张若弗点了点头,“的确,这是我的猜测。”他又无奈的一笑,“计谋都没能展开,怎么会有证据。”

      “只是我喜欢复仇的故事,所以想要了解得透彻些。”张若弗轻飘飘留下这句话,振了振衣袖离开了刑房。而樊青眼珠转了转,若有所思。

      秋雨如瓢泼。
      刑房门的绸布帘子从里被掀开,张若弗俯身出来,顿时雨声灌耳。廖迁背对着他站在檐下,手边是一把湿漉漉的伞。

      “咳咳!”
      廖迁回神,转过身看见他,眉梢轻轻一抬,“都问出来了?”

      张若弗从随侍手里接过雨伞,站在阶边一边抖开伞一边说:“差不多吧。”

      两人一起穿进雨中,耳边顿时被喧哗的雨声充斥。借着雨声掩盖,张若弗冷不防说起了一件事:“明天就是赵疏华就任的日子,你做好准备了吗。”

      廖迁明知他的意思,却装作不懂:“仪式是李大人全权负责的,我不过是出席罢了。”

      他脸上面具似的覆着一层淡然,不知何时起,已经叫人看不透他的真心了…张若弗有些牙痒痒,恨不得去扒了他的假面。

      “你知道樊青为何要杀人窃玉。”

      “我当然不知道。”

      张若弗深深看了他一眼,话到嘴边还是有些不忍,迟疑地说:“她是为了给师父复仇。”
      眼前降下来一道闪电,然后一道雷劈下来,带着劈开寰宇的架势。

      廖迁脚步一滞,冰凉雨水飘了他一身。

      张若弗说完又有些后悔,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他。然而廖迁只是愣了一刻,很快面色如常,笔直地举着伞柄,接话道:“倒是在我意料之外。”

      于是张若弗心情更复杂了。

      他最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目光掠过伞沿往天边望去。青阳的秋天总是雨水绵绵,而这是故人逝去的第九个秋天。

      那个青阳县曾经的县令,他的故友,廖迁的师父——容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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