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与心跳

作者:云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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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 章


      海边的日出与那个郑重的牵手,像一场盛大而私密的成人礼,为我们的高中时代镀上了永不褪色的金边。回程的火车上,气氛与来时又有了微妙的不同。我和谢皓宇之间,那层最后的、名为“不确定”的薄冰似乎在那掌心交握的温暖中彻底消融。我们依然没有过多的言语,但偶尔的眼神交汇,带着心照不宣的温存与安定,连最爱搞事的李凯都似乎察觉到了这种质变,只是偶尔投来“哥们儿懂的”眼神,识趣地减少了火力猛烈的调侃。

      分别的时刻终究冷酷地来临。火车站出口,充斥着各种离别的喧嚣。大家互相用力拍着肩膀,说着“常联系”、“别忘了哥们儿”、“以后一定聚”的约定,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有些缥缈。余瑶用力地抱了抱我,在我耳边小声又兴奋地说:“保持联系!等你们官宣的好消息!”杨莹莹则推了推眼镜,一脸深沉地预言:“异地恋,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李凯重重地拍拍谢皓宇的肩膀:“谢哥,去了Z大,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可别忘了咱们这些革命战友啊!”严泽依旧憨憨地笑着,重复着最简单的“再见”、“保重”。

      我和谢皓宇刻意落在了最后。周围是熙攘的人流、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和各式各样的告别语,我们之间却仿佛有一小片安静的真空,将所有的喧闹隔绝在外。

      “路上小心。”他看着我,声音不高,却像羽毛般清晰地落入我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眷恋。
      “你也是。”我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触感。
      他沉默了一下,喉结微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拥堵在胸口,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情绪翻涌,有离别的涩意,更有一种落地生根般的坚定。“保持联系。”他重复了一遍之前对大家说的话,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只专注地、深深地落在我一个人身上。
      “嗯。”我再次重重点头,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更多声音。

      他最终转身,那个宽厚的、曾让我心跳失序的背影,汇入南来北往的人流,渐渐模糊。但这一次,它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属于别人的影子,而是带着我清晰心跳印记的、具体的牵挂,奔赴向他的未来。我们的未来。

      漫长的暑假在等待录取通知书最终尘埃落定的焦灼,以及与姐妹们抓住最后时光频繁聚会的喧嚣中飞逝。我和谢皓宇的“联系”,始于一条简单却郑重的短信,互报了平安。随后,我们顺理成章地添加了彼此的网络社交账号。最初的线上交流是生涩而克制的,大多围绕着最终的录取情况。

      结果毫无悬念,他成功被心仪的Z大物理系录取。而我,经过一番忐忑的等待,也幸运地被本地那所不错的艺术院校的视觉传达专业接纳。结果出来的那天,我几乎是颤抖着手,第一时间将消息分享给了他。

      他很快回复:「恭喜你!太好了!」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简单的几个字,甚至能想象出他打字时认真的表情,却让我对着手机屏幕,傻笑了很久,眼眶微微发热。我知道,对于不善言辞的他而言,这已经是极为直白的、发自内心的鼓励与认可了。

      随着录取通知书的到来,距离不再是未来的假设,而是摆在眼前、必须直面的现实。Z大所在的城市,与我所在的城市,隔着几个小时的火车车程。说远不远,说近,却也绝不算近,足以横亘出不同的生活圈与节奏。

      我们的联系渐渐频繁起来。不再局限于短信,开始更多地使用即时通讯软件。话题也从最初的学业、未来规划,慢慢扩展到日常的琐碎。他会跟我吐槽Z大物理基础课程的艰深抽象,分享校园里某个设计奇特的建筑角落,或者他加入的天文社团的趣闻,偶尔会发一张他拍的、构图清奇(直男审美暴露无遗)的天空或者实验室窗景。我则会跟他抱怨画图到凌晨三四点的头昏眼花,分享我新完成的、自觉满意的插画小稿,或者吐槽某个审美奇葩、要求严苛的选修课老师。

      我们像两条原本平行、终于交汇的溪流,开始试探着彼此在新环境下的水温与流速,分享着各自沿途看到的、不同的风景。隔着冰冷的屏幕,他似乎比现实中健谈了一些,虽然依旧算不上话多,但每条回复都看得出是认真思考过的,带着他特有的沉稳和偶尔冒出的、学术式的冷幽默,让我常常对着手机,不自觉地就弯了嘴角。

      然而,异地恋的考验,正如杨莹莹所预言的那样,悄然而至,精准地击中了我们。

      最大的挑战,来自于“不同步”。我们的课程安排、作息时间、甚至忙碌的峰值节奏,都截然不同。他可能正在图书馆或者实验室里,鏖战一道令人头秃的物理难题,手机关了静音;而我可能正在画室通宵达旦地赶设计稿,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渴望一点即时的回应。他那里可能刚刚结束晚课,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而我这里可能已经准备熄灯休息,积攒了一天的细小情绪想要倾诉。

      有时,我兴冲冲地发过去一张刚画好的、灌注了心血的画作,等了很久,屏幕那头却一片沉寂。直到几个小时后,才收到他简短的回复:「画得很好,很有感觉。抱歉,刚才在实验,手机不在身边。」看着那迟来的肯定,失落感像细小的尘埃,悄无声息地在心底堆积起来。

      有时,深夜我因为想家、因为课业压力、因为与新同学相处的小摩擦而情绪低落,无比想听听他的声音,寻求一点遥远的安慰。电话拨过去,却听到他那边背景音嘈杂,似乎正和小组同学激烈地讨论着项目作业,他只能压低声音匆匆说两句“我这边有点忙,晚点打给你”,便挂断了电话。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冰冷的忙音,孤独感会像深夜的潮水般汹涌而来,将白天的独立与坚强冲刷得七零八落。

      我们都没有明说,但那种因为时空距离而产生的无力感和微妙的疏离感,是真实存在的,像一层薄雾,隔在屏幕的两端。文字和表情包可以传递信息,却难以完全承载情绪的重量和温度的细节。我开始疯狂地想念他说话时低沉的嗓音,想念他害羞时下意识摸鼻子的小动作,想念那个在海边日出时,坚定地握住我手的、带着真实体温和力量的触感。

      有一次,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误会——大概是他连续几天异常忙碌,忘记回复我前一天晚上发的一条关于社团招新遇到的奇葩事的、带着点吐槽性质的长消息——我积累了好几天的委屈、敏感和缺乏安全感突然爆发,在难得接通的电话里,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冲,带着连自己都厌恶的埋怨口吻。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地、带着点小心翼翼探询的味道,问:“蒋妤祈,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他叫了我的全名,语气里没有不耐烦,没有辩解,只有一种努力想要理解、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无措。

      那一刻,我所有无理取闹的脾气突然就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汹涌的心酸和愧疚。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擅长,不擅长隔着遥远的距离,敏锐地捕捉我所有未曾言明的、细微的情绪变化。他的世界有他的规则和轨道,而我的情绪,像一颗偏离轨道的流星,让他茫然。

      “没有,”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却还是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就是……最近有点累,画稿子不太顺利。”

      他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那你早点休息,别又熬夜画画,对身体不好。”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挂断电话,我看着窗外宿舍楼下路灯晕开的光圈,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异地”这两个字实实在在的分量。它不仅仅是地图上冷冰冰的公里数,更是生活节奏的错位,是情绪无法及时共振的失落,是需要比往常多出无数倍耐心、理解和有效沟通的严峻考验。

      然而,就在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一直这样不温不火、甚至带着些不可避免的小磕绊地维持下去时,谢皓宇,这个总是用行动而非言语表达的人,却再次用他特有的、笨拙又真诚的方式,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也为我们如何搭建这座横跨秋日距离的桥梁,指明了方向。

      那是在开学一个多月后,一个秋意渐浓、凉风习习的周末。我正窝在宿舍里,对着电脑屏幕上反复修改仍不满意的设计作业生闷气,情绪有些低落。突然接到了快递站的电话,说有一个我的包裹,放在了宿舍楼下的寄存点。

      我有些疑惑,最近并没有网购。下楼取回包裹,是一个扁平的、包装得极其仔细严实的硬纸盒,寄件人信息那里,只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清晰的“谢”字。

      我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抱着盒子回到宿舍,小心翼翼地用剪刀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本厚厚的、质感极佳、封面是深邃星空图的素描本。我屏住呼吸,翻开第一页。空白的纸张上,工整地贴着一张Z大著名的银杏大道书签,金黄的扇形叶子被塑封得很好,脉络清晰如画,仿佛凝固了那个城市最美的秋天。书签下面,是他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字迹:

      「给蒋妤祈:
      听说这里的秋天很美,银杏叶最是出名。捡了一些品相好的,做了书签,希望你喜欢。
      这本素描本,页面厚实,给你画画用,应该不错。
      另:附上一些我觉得你可能感兴趣的……“素材”。」

      我好奇地、带着满腔的暖意,往后翻去。接下来的几十页,不再是空白。每一页,都贴着不同的东西,或者用他干净的字迹写着什么,像一本为他独家定制的、无声的游记。

      有一页,贴着一张他从某个角度拍摄的Z大物理楼的照片,古老的建筑爬满了藤蔓,旁边写着:「这就是我平时上课最多的地方,楼有点年代感,但听说里面实验室的设备都是顶尖的。」

      有一页,贴着一片压干得极好的、不知名的紫色小花瓣,形状完整,颜色依旧鲜亮,旁边标注着:「在宿舍楼下花坛角落发现的,不认识具体品种,但觉得这个紫色很特别,很配你画里常用的那种色调。」

      有一页,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火柴人风格的、正在跑步的示意图,旁边写着:「今天下午体育课测一千米,大概就是这个感觉。成绩……勉强及格。」我几乎能想象出他跑完步,满头大汗,却还认真回忆着动作,笨拙临摹的样子,忍不住对着本子笑出了声,阴霾一扫而空。

      有一页,贴着一张从某本科学杂志上精心剪下来的、色彩绚烂斑斓的星云图片,旁边写着:「在图书馆期刊室看到的,想起你说过喜欢画有冲击力、有故事性的色彩。这个,算不算?」

      还有一页,是他用尺规比着、极其标准严谨地绘制的Z大校园简易地图,在一些主要建筑旁边做了细致的标注:「主图书馆(我常去三楼南侧)、我的宿舍楼(杏园B座)、据说风景最好的‘听雨湖’、第一食堂(糖醋排骨还行)……」

      他一页一页地,用这种笨拙又极致真诚的方式,把他看到的天空、走过的路、闻到的花香、尝到的食堂味道、经历的琐碎日常……把他那个我未能参与的世界,他生活里有意思的、带着他温度的碎片,一点点收集起来,精心打包,跨越了山川河流,寄到了我的手中。

      我捧着这本沉甸甸的、充满了视觉与文字细节的素描本,一页一页地、反复地翻看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星空封面上。不是伤心,而是被一种巨大的、柔软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感动击中。这个男人,他不会说腻人的甜言蜜语,甚至有时候显得迟钝不解风情,但他却在用他最擅长、最认真的方式——观察、记录、分析、分享——沉默地、执拗地、努力地拉近着我们之间的距离,努力地让我仿佛身临其境般参与进他的生活,填补那些错过的空白。

      我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他的电话。这一次,电话很快被接起,背景安静,是他宿舍的声音。

      “收到包裹了?”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嗯。”我哽咽着应了一声,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收到了……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他似乎在那头明显地松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点轻快的暖意:“喜欢就好。那个……地图我画得可能不太精确,比例尺有点问题,你将就看。”
      “很准,比我画地图的水平高多了。”我笑着说,眼泪却掉得更凶,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您,谢皓宇。真的……谢谢你。”
      他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声,那笑声通过电波传来,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然后顿了顿,声音低沉而认真,一字一句地说:“蒋妤祈,虽然离得远,但……我这里发生的事情,都想让你知道。”

      一句话,像一道温暖而有力的阳光,瞬间穿透了所有因为距离而产生的阴霾、不安与猜疑的迷雾,清晰地照耀在心田。

      我知道,秋天的距离是客观存在的,无法轻易跨越。但我们也正在学习,用各自的方式,在这段必须经历的距离之上,一砖一瓦地,搭建一座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隐秘而坚固的桥梁。这座桥,由金黄的银杏书签、简陋的火柴人画、绚烂的星云图片、手绘的校园地图,和一句句朴实的、却重若千钧的“想让你知道”构成。

      它或许不够浪漫,却足够真实,足够独特,也足够让我充满信心,去耐心经营,去勇敢面对接下来所有未知的、但必然有他参与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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