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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局
闷雷似的话语在厅中炸开时,檐角的积雪正簌簌坠落。
过沁萍猛地站直身子,素白的披风滑落肩头也浑然不觉,那双素来温婉的眼眸里翻涌着难掩的惊喜,声音都带着一丝发颤:
“大人此言,可是早已探明家兄被害真相?”
她随唐云生同来卯都,方才二人席间明暗交锋的张力,她尽数看在眼里、感在心头。
唐云生方才试图脱身的念头让她既惊讶又松快——过子辛的死对唐云生的打击有多沉重,她比谁都清楚。可在周延贵那无形的威压下,她又难免心生惧意。
他们在这异乡本就是无根之草,若唐云生执意要舍命入局,她并非不愿相伴,只是难免为这年轻的生命叹惋。
如今唐云生愿意抽身,她正暗自松气,周延贵的一句话却又将两人狠狠拽回更深的漩涡,让她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而这漩涡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立在廊下,指尖摩挲着枚温润的白玉扳指,目光悠悠落在庭中纷飞的雪花上,仿佛对二人翻涌的情绪浑然不觉。
那扳指是上等羊脂玉雕琢而成,在雪光映照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边缘刻着细密的缠枝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想来又是圣上的赏赐。
“唐公子与过姑娘都是聪明人,此事与我朝朝堂脱不了干系。”
周延贵缓缓低下头,指腹摩挲着扳指上的纹路,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于寅地之事,咱家查起来,定是要比二位轻松些的。”
唐云生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嘴唇瞬间褪尽血色。一半是狂喜——他追寻多年的真相,终于有了眉目,他离过子辛被害的核心越来越近;一半是盛怒——怒自己的神志竟如此轻易就被对方操控,方才好不容易压下的执念,被这轻飘飘的两句话击得粉碎。
他费尽心神才说服自己,要带着过沁萍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可此刻,所有的盘算都成了泡影。
过沁萍听着周延贵的话,脸上满是欣喜,转头却撞进唐云生讳莫如深的眼眸里。那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让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所以,这才是你的杀手锏。”唐云生抬起右手,用力掐了掐自己隐隐发痛的山根,试图压下心头的翻涌,深吸一口气后,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那动作带着几分颓然,又藏着一丝不甘。
过沁萍太清楚他此刻的状态——这是他心绪大乱的征兆,刚要开口提醒,却被唐云生接下来的话打断。
“你千方百计寻我前来,根本不是为了要我作证什么巳翎,而是要用我对师父死亡真相的渴望,布一场大局。”
唐云生的目光死死锁在周延贵气定神闲的背影上,雪光勾勒出的剪影在他眼前渐渐扭曲、模糊,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一个内务府总管,而是一只蛰伏的巨兽。
一旁的小九早已噤若寒蝉,垂着头站在周延贵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乌亮的眼珠时不时偷瞄着厅内的动静,生怕惹祸上身。
唐云生继续说道:“你大可以直接杀了我,再找个人替代,或是直接向皇帝禀报持翎人暴毙,泗水街上的每个人都能做你的证人。皇帝得到了巳翎,结果已定,你既能全身而退,更能在如今的位置上更上一层楼。但你没有这么做。”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愤怒,也是震惊:“你没杀我,是要我做你这盘棋里的第一颗落子,要我名正言顺地为你更大的野心铺路。周大人,你好大的胆子……”
周延贵依旧背对着他,一语不发,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唐云生的目光飘向脚下的青砖,那里还残留着他方才带进来的雪水痕迹,此刻已渐渐蒸发:“可是我想不明白,这分明是步险棋。”
“你这局中,我师父必须死。他的死是一切的导火索,他若不死,若不是在你派人去炎国的时候死,我便绝不可能来到此地,更何谈入你的局。”
他的话未尽,却猛地收住,抬眼再次看向门口那道伫立的背影,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那背影洞穿。
周延贵终于有了动作,只是微微偏过头,轻飘飘的一句话从廊下传来,带着几分玩味:“你既已猜到此棋必险,那咱家这步,岂不是已经走对了。”
不错,周延贵的厉害之处,便在于他敢想、敢做,更敢赌。
他赌唐云生这个看似不谙世事的少年,能猜到他布下这样一步险棋,便是不怕背负上杀死过子辛的嫌疑。
既然要用他,又不怕被他猜到,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性。
他没做过这件事。
唐云生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也带着几分无奈:“周大人年纪轻轻便能走到内务府总管的高位,实力果真不容小觑。”
这本是一句带着试探的评价,却无意中戳中了周延贵的痛脚。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背对着二人的脸上划过一瞬的狠戾,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也染上了转瞬即逝的寒意。
唐云生双手搓了一把脸,衣服上沾着的雪水早已被厅内的暖意烘干,只余下一丝刺骨的凉意沁入肺腑,经久不散。
他站起身,抬步向周延贵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只是在下仍有一事不明,周大人一开始的计划究竟是怎样的?我师父那样的人,你又要如何劝他来替你谋事?”
如果他的猜想没错,周延贵最初的目标,应该是过子辛。可过子辛性情刚直,宁死不屈,若没有绝对的筹码,绝不可能屈从于这样的阴谋。
周延贵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冰凉的触感在指尖消融。
他收回手,将那一点残余的水珠轻轻抹在唇上,眼神与神情竟带着几分无限的缠绵,可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师父是你的软肋,你又何尝不是他的呢?”
他红唇微勾,眼底闪烁着狡黠与阴柔,像一只噬人心魄的妖:“我一开始要捏在手里作饵的,是唐公子你呀。”
“咔嚓——”一声脆响划破庭院的寂静,伴随着雪花砸落的声音,院中央那棵半人多高的金桔树,一根细弱的枝杈不堪积雪的重负,轰然断裂,摔落在覆雪的地面上。
周延贵转过身,挥了挥手,示意小九去院中收拾断枝。他自己则踱回厅内,重新坐回那把雕着鸳鸯戏红莲的太师椅上,抖了抖衣袍上的金钱暗纹,不顾唐云生与过沁萍各异的目光,拿起茶壶又斟了一盏花茶。
那鸳鸯戏红莲的纹样,在暖光下显得格外艳俗,与这厅内的甜腻熏香相得益彰。
“唐公子说我胆子大,不错,我的意图的确没有那么简单。至于究竟是什么,唐公子日后自会清楚。”
他端起茶杯,细品了一口,语气带着十足的掌控力,“怎么样?唐公子现在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说罢,他阖上双目,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唐云生站在原地,只觉得前路茫茫,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清楚,周延贵既然敢将一切挑明,就绝不可能轻易放他离开。若是拒绝做这颗棋子,出了这条胡同,他和过沁萍定是死路一条。
从他踏入寅国土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进了这个只能进不能出的死局。
唐云生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他看了看旁边坐在椅子上早已愣住、心绪混乱的过沁萍,缓步走回自己的座位,缓缓坐下。
“大人方才所说的,与我师父被害渊源颇深的,是谁。”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周延贵闻言,猛地睁开眼,开怀大笑起来。他知道,唐云生这是同意了。
只要唐云生点了头,他这盘精心布下的棋局,便成功了大半。
“你师父当年的功名,被一家屈姓嫡子抢了去。”周延贵收敛了笑意,缓缓说道,“但这屈氏只不过是个七品侍郎,若是单凭他一己之力,怕是难于登天。”
“可屈老爷有个颇有家世的正妻,是萧家庶出的第四个女儿。唐公子既然足不出户便知晓天下事,应当知道萧氏与哪家颇具亲缘吧?”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唐云生的反应。
唐云生沉默不语,神色木然,若仔细观察,便可发现他的眼神早已空洞,仿佛只剩下耳朵在机械地接收信息。
过子辛当年的功名被夺一事,他曾听师父偶然提起过,只是那时师父不愿多谈,他也未曾深究,如今想来,那背后竟藏着如此深的阴谋。
周延贵坐直了身子,用指尖蘸了蘸茶杯里的水,在光滑的案几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字。
孙。
寅国开国至今,代代为官,如今却仅剩独苗一棵的侯爵世家——卯都孙氏。
厅内的熏香依旧甜腻,窗外的风雪依旧肆虐。周延贵看着唐云生变幻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他的棋子,终于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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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攻下章出场啦,但是就跟他出场慢一样,他们两个的感情线也会很慢……

这章也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