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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成绩张贴在公告栏上,像一张巨大的审判书。
晓清雨站在人群外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年级第九,班级第九。这个数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她连日来积攒的所有隐忍与期望。周遭的议论声、欢呼声仿佛都隔了一层透明的膜,变得模糊不清。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几秒,然后转身,沉默地回到了教室。
那个下午,她异常安静。课间不再埋头刷题,只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理想的成绩与现实的落差,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家庭给予的压力,自我设定的目标,在此刻都化作了无声的谴责。
夏循夜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没有立刻上前,直到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值日生打扫的声音,他才拿着物理试卷,走到她身边。
“这道高铁轮轨电磁制动的综合题,你的思路其实是对的,只是在安培力做功与电能回收的能量转化关系上,以及加速度表达式推导中力的合成方向判断出现了偏差。”他将试卷轻轻放在她桌上,指尖点着那道被扣了大部分分值的题目,声音平和,不带任何怜悯或说教。
晓清雨抬起头,眼中有细微的血丝,但眼神依旧清明。她看着试卷上清晰的步骤解析,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
自此之后,一种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形成。夏循夜总会“恰好”在她蹙眉对着一道难题时,递上写有另一种更简洁解法的纸条;会在她偶尔流露出困惑时,用三言两语点破关键。他的讲题风格一如既往,清晰、精准,直指核心,从不拖泥带水,也绝不多问一句题外话。晓清雨则总是认真聆听,偶尔提出疑问,结束时必定会诚恳地说一句“谢谢”。她对他的态度,从最初的冷淡疏离,逐渐转变为一种带着尊重和感激的礼貌与温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像经过精密调试的仪器,稳定在“互相探讨学业的友人”这一范畴,言语举止,分寸感极强。
时间的流逝在笔尖与试卷的摩擦中悄然加速。晓清雨将所有的情绪都内化为动力,她消化着每一次失败,吸收着每一次点拨。下一次月考,她的名字跃升至年级第五。再下一次,她挤进了年级前十。每一次进步,都伴随着她更加沉静的眼神和夏循夜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赞许。
转折发生在一个平淡的清晨。巨大的红色光荣榜贴出,年级前三的名字被格外放大。晓清雨,年级第三。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她站在榜前,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位置上,心底涌起的并非狂喜,而是一种更加沉甸甸的确定。她看到了前方那个熟悉的名字,夏循夜,年级第二。一个清晰的、前所未有的念头在她心中破土而出——超越他,拿到第一。她要让那个被生活重压的母亲,在邻里间、在日渐憔悴的容颜下,能因为女儿的成就而挺直一次腰杆,看到一丝微光。
周六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归巢的鸟儿般涌出教室。晓清雨收拾好书包,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夏循夜从后面跟了上来。
“我们一起走吧。”
晓清雨脚步微顿,侧头看他,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为什么?”
“我们家离得不远,”夏循夜解释道,目光扫过她略显单薄的肩膀,语气平缓,“而且,我不希望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如果他们再找你麻烦,一个人总归难以应付。”
晓清雨沉默了片刻。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之间确实建立起了一种基于学业交流的、稳固的友好关系。多一个同行的伙伴,似乎也并非不可接受。
“好。”她轻轻点头。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并肩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最初是沉默的。后来,话题渐渐从一道未解的数学难题,延伸到某个老师的讲课风格,再到对某本课外读物的看法。交流平和而顺畅,保持着朋友应有的距离与礼貌。
然而,有一个周六,夏循夜却罕见地没有与她同行。
“今天有点事,不能一起走了。”他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稍快。
晓清雨虽有些意外,但也只是礼貌回应:“好,明天见。”
她独自踏上归途。路过那片熟悉的旧街区时,一阵微弱而持续的猫叫声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声音稚嫩,带着一丝无助。她停下脚步,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根原本准备当做晚餐的火腿肠,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拨开茂密的冬青灌木。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瘦小的橘猫,怯生生地看着她。紧接着,她看到了蹲在灌木丛另一侧的夏循夜,他正将手中的牛奶倒入一个简陋的小塑料碗里。
“你不是……有事吗?”
夏循夜闻声抬头,看到她也有些意外,随即轻笑问道:“这不算是事吗?”
“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她走近几步,看着那只小橘猫开始小心翼翼地进食。
“我以为你不喜欢猫。”夏循夜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猫咪身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我可没说过”晓清雨蹲下身,细致地剥开火腿肠的包装,将肉掰成小块,放在手心,轻声唤道:“咪咪,来。”
小橘猫犹豫了一下,最终抵不过食物的诱惑,慢慢凑过来,小口地吃着她手心的食物。那一刻,她素来清冷的侧脸线条,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异常柔和。
自那天起,喂猫成了他们周六放学后心照不宣的固定行程。回家的路也因此变得更加绵长,交谈的内容,也渐渐越过了学业的边界,触及了更深层的东西。
又是一个黄昏,两人喂完猫,沿着静谧的街道慢慢走着。不知是谁先提起了关于“家”的话题。
“……我母亲,生了很重的病。”夏循夜的声音平静,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晓清雨捕捉到了那平静之下深藏的沉重,“白血病。我父亲倾尽所有,试图留住她,但……效果甚微。现在,只能尽力让她剩下的时光,过得稍微好一些。”
晓清雨蓦然转头看他。少年依旧目视前方,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她想起自家那个终日弥漫着酒气和争吵声的房子,想起母亲隐忍的泪水和父亲输钱后狰狞的嘴脸。
“至少,你的父亲很爱你的母亲。”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羡慕与一丝不易察覺的哽咽,“不像我的父亲……他眼里只有牌桌和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赢’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用力抿住嘴唇,将那股汹涌而至的酸涩硬生生压了回去,眼眶只是微微发红,并未让泪水滑落。
“我们不聊这个话题…”
沉默了片刻,她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多了一份决绝:“我最近在想,或许该找份兼职。攒些钱,哪怕不多,也能让妈妈以后有点依靠。至少……能让她有底气,离开那个家,不必再忍受那些无休止的责难和窝囊气。”
夏循夜闻言,看向她,眼中没有惊讶,只有理解。“我也正有此意。”他说,“家里开销大,我想分担一些。”
目光交汇间,无需多言,一个共同的决议已然达成。“那,以后周六放学,我们一起去看看有什么兼职机会?”他提议。
“好。”晓清雨点头。
走到“清雨花店”门口,店内灯火通明,映照着母亲忙碌插花的侧影。夏循夜停下脚步,望着那片被各色花卉点缀得充满生机的空间,真诚地说:“你妈妈做的这个职业,很好。以后,我会常来照顾生意。”
“谢谢。”晓清雨轻声应道,嘴角浮现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微笑。
“明天见。”
“明天见。”
他看着她推开玻璃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身影融入那片温暖的光晕里,方才转身,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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