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雪问

　　自那日相遇后，谢菱歌往薛娘子小院跑得愈发勤快。

　　名义上自然是“给薛姨送新得的绣样”“馋薛姨做的蜜渍梅子”，可那双灵动的杏眼，总是不自觉地往那扇虚掩的里间门飘。

　　薛娘子只装作不知，由得她去，偶尔还故意支使：“菱歌儿，这筐草药要拣选干净，薛姨这老腰实在弯不下去了。陈小哥在里头看书，你手脚利索，去搭把手，顺便也认认药材，别整日里只认得桂花糕。”

　　谢菱歌嘴上嘟囔着“薛姨又使唤人”，眼睛却亮了起来，抱着药筐就轻手轻脚地挪进了里间。

　　顾清涟临窗而坐，半卷医书在指间泛着旧纸的暖黄。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见是谢菱歌，眼中闪过一丝波动，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谢菱歌也不客气，自顾自在他对面的矮凳上坐下，学着薛姨的样子，开始分拣药材。

　　她哪里真认得全，一会儿拿起一根柴胡问：“陈哥哥，这个是甘草吗？闻着不甜呀？”一会儿又捏着一片当归惊呼：“这药材长得好像树根！”

　　起初，顾清涟只是简短地回答“不是”“是当归”，便不再多言。

　　但谢菱歌总有问不完的问题，叽叽喳喳，像只快活的小雀儿。她不仅问药，还时不时穿插些府里的趣闻、街上看来的热闹，也不管顾清涟听不听，自顾自说得兴起。

　　一次，她笨拙地想用药杵捣碎一味坚硬的龙骨，力气使得不对，药杵一滑，差点砸到自己的手。一只修长的手迅速伸过来，稳稳扶住了药杵。

　　“手腕用力，而非手臂。”顾清涟的声音依旧清淡，却伸手示范了一下正确的姿势。他的手指干净有力，动作精准。

　　谢菱歌学着他的样子试了试，果然省力不少。她仰起脸，笑得眉眼弯弯：“陈哥哥，你懂得真多！”

　　顾清涟没有接话，只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但紧绷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一些。

　　又一日午后，谢菱歌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来是几块精致的荷花酥。

　　“快尝尝，厨房新做的，我偷偷藏出来的！”她献宝似的推到顾清涟面前，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顾清涟看着那油亮精致的点心，又看看谢菱歌沾着些许油渍和糖粉的指尖，沉默了一下，才道：“多谢。”他取了一块，动作斯文地小口吃着。

　　“甜不甜？香不香？”谢菱歌迫不及待地问，自己已经拿起一块大口咬下，满足地眯起眼。

　　顾清涟闻声抬眼，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沾着些许糕点碎屑、因而显得有几分娇憨的唇角。

　　那毫无顾忌的满足神态，与唇边那点细微的狼藉，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生动，竟让他心头莫名一滞，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睫。

　　“嗯。”顾清涟低低应了一声，偏西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上。

　　渐渐地，顾清涟不再总是沉默，谢菱歌再认错药材时，他会多解释两句性味功效。

　　谢菱歌讲起趣事，他偶尔也会抬眼听听，虽不评论，但那专注的目光本身就是一种鼓励。

　　他甚至会在谢菱歌被薛娘子念叨“毛手毛脚”时，不动声色地帮她扶稳快要打翻的药篓。

　　一次，谢菱歌抱怨练字枯燥，手腕酸痛。顾清涟搁下书，淡淡说：“握笔姿势有误，自然酸痛。”

　　他难得多说了几句运笔的要领，虽言辞简洁，却句句在理。谢菱歌依言调整，果然觉得轻松不少，对他更是佩服。

　　薛娘子看着一个叽叽喳喳、一个安静倾听的两人，时常倚在门边，露出欣慰又带着点揶揄的笑容。

　　这小院，因着这女孩的闯入，似乎比往常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气，连带着那位过于沉静的小客人，眉宇间也似乎少了些冷凝。

　　谢菱歌依旧觉得这位陈哥哥身上有很多谜团，比如他那与衣着不符的气度，比如他偶尔望向窗外时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

　　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很自在。他虽然话少，却不会让人觉得被轻视，虽然冷淡，却有种莫名的可靠。

　　而顾清涟，或许自己都未察觉，当那个穿着云纹锦缎、裙摆常沾着泥点的小姑娘蹦跳着闯入这方寂静天地时，他原本只为任务而紧绷的心弦，也在那清脆的笑语和毫无保留的亲近中，被悄然拨动，发出细微而陌生的回响。

　　这回响很轻，却足以在这段隐秘的借住时光里，留下一抹温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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