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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店的影子
从木渎回来后的日子,像一杯被反复冲泡的茶,颜色渐淡,却总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余味。那日下午的每一帧画面,他说话时的语气,眼神里的细微波动,都在独处的寂静中被我拿出来反复回味。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种精神上的共鸣,因为一次真实的会面而有了温度和重量,变得更加具体,也更难以割舍。
然而,理性的潮水也时常漫上来,冷却心头的热度。我反复告诫自己:张佳胤,别昏了头。那次的见面,或许对他而言,真的只是高强度工作中一次难得的、可以卸下伪装喘息的机会。他是一个身处复杂娱乐圈的演员,他的世界光怪陆离,充满了诱惑和身不由己。而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我们的生活轨迹如同平行线,那次交汇已是奇迹,不应奢求更多。
我依旧通过那个乱码ID的微博小号与他保持着极偶尔的联系。话题依旧围绕着书籍和电影,但谁都没有再提起木渎的那次见面。仿佛那是一个被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秘密,一旦提及,就会打破某种微妙的平衡。他的回复间隔变得更长了,内容也更简短。
我知道,他进了新的剧组——《南部档案》,一部民国探案剧,他在里面饰演一个极具挑战性的角色——张海侠(别名张海虾),一个拥有双重人格、武力值高超的复杂人物。温柔人格与狠厉人格的切换,对演员的功力是极大的考验。横店部分的拍摄即将告一段落,接下来剧组要转场去海南三亚进行为期约一个月的拍摄。网络上开始陆续有《南部档案》在横店片场的路透图流出。我看到他时而穿着温文尔雅的长衫,眼神柔和;时而是一身利落劲装,眉宇间带着肃杀之气。他与对手戏演员张新成、姜佩瑶的同框画面也充满了戏剧张力。那是一个充斥着心理博弈和动作场面的世界,是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创作氛围,也是我无法触及的他。
思念像藤蔓,在心底悄无声息地疯长。它不再仅仅是精神上的吸引,更掺杂了对他沉浸在这种高难度角色中的担忧和想象。他累不累?在酷暑中拍摄打戏是否辛苦?在温柔的张海侠和狠厉的张海虾之间切换,会不会让他感到疲惫甚至难以抽离?
我知道直接联系他是唐突的,也会给他带来压力。那种线上交流的克制和距离感,此刻变成了一种煎熬。我迫切地需要一种方式,来安放我这无处寄托的、汹涌的情感。
一个冲动而又危险的念头,像种子一样破土而出:去横店。不去打扰他,只是远远地,悄悄地,看他一眼。就像最初在花厅夜市那样,做一个沉默的观察者,确认他一切都好,然后用这份真实的看见,来喂养我贫瘠的思念。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它像一种宿命的召唤,明知前方可能是更深的沉沦,却依旧无法抗拒。
我向公司请了年假,编了一个去看望外地朋友的借口。然后,我订了去义乌的车票,再从义乌转车到横店。整个过程,我像一个策划秘密行动的特工,内心充满了负罪感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兴奋。
我知道横店有“代拍”这个行业——一群专门守在影视基地,拍摄明星路透照片和视频贩卖牟利的人。我无法像他们那样专业地蹲守,但我可以跟着他们。他们知道在哪里能等到想见的演员。
抵达横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气息,混合着粉尘、汗水和一个接一个虚幻梦境的味道。我找了一家离明清宫苑不远的小旅馆住下,环境简陋,但符合我此刻隐秘的心境。
第二天凌晨,我来到《南部档案》剧组的一个拍摄点。那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大多拿着专业的“大炮”镜头,三五成群地低声交流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入口。我混在他们中间,穿着最不起眼的灰色运动服,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缩成一个模糊的影子,心脏却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剧烈跳动。
等待是漫长而焦灼的。清晨的寒意浸入骨髓,我听着旁边代拍们讨论着哪个演员今天有通告、哪个剧组管理严格,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别人领地的异类。我不断地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又不断地自我谴责:这样做真的对吗?这算不算一种变相的窥私?如果被他发现……
天光渐亮,剧组的工作人员和车辆开始陆续进场。突然,人群一阵骚动:“来了来了!丁禹兮的车!”
一辆白色的商务车缓缓驶来。所有的长焦镜头瞬间举起,对准了车门。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躲在一个身材高大的代拍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即将打开的车门。
车门滑开,他走了下来。
车门滑开,他走了下来。那天他穿的似乎是戏服之外的私服——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裤,但脸上带着未卸的妆造,头发梳理成民国样式,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仿佛还带着几分张海虾的影子。他低着头,脚步很快。不知为何,他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了我们这群守候的代拍。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隔着密密麻麻的镜头和人头,我感觉他的视线,似乎在我这个方向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
是错觉吗?
他的眼神被帽檐和口罩遮住,看不清情绪。然后,他迅速转过头,走进了拍摄场地。
人群开始散去,代拍们检查着刚才拍到的照片,讨论着角度和清晰度。我依然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刚才那一瞥,像一道闪电,击穿了我所有的伪装。他看到了吗?他认出我了吗?还是仅仅是我做贼心虚的错觉?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着了魔一样,又换了好几个代拍常去的点,重复着这种隐蔽的守望。我看到过他穿着厚重的戏服,在烈日下拍摄动作戏,威亚衣勒出清晰的痕迹;看到过他与张新成对戏时,两人认真讨论的样子;也看到过他独自一人在休息间隙,望着某个角落出神,仿佛还在角色里。
每一次看见,都让我的思念变得更加具体,也让我的负罪感更深一层。我像一个贪婪的偷窥者,窃取着他不为人知的疲惫瞬间。我看到了光鲜背后的辛苦,也看到了他作为“丁禹兮”不得不承受的包围和注视。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我们之间横亘着怎样一条巨大的鸿沟。
第三天下午,我决定离开了。这种自我折磨式的守望,该结束了。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准备去车站。
就在我办理退房手续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那个乱码ID发来的微博私信。
内容只有一句话,却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横店的太阳很毒,下次来,记得带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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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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