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姐步步为局

　　行走在宫内的通道上，庄静嘉抬头只能看见四四方方的天空，触目可及的是一道道高耸的朱红墙壁，无端的压抑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无数人挤破头都想进来的皇宫，它代表的是至高的皇权，人人都想成为这座皇宫的主人。

　　若无意外，这座皇宫的归属权永远只会在李氏一族男子的手中流转。

　　可意外这个东西，永远都是措不及防的。

　　庄静嘉收回思绪，嘴角扬起了得体的笑容，朝着已经移动到她跟前的队伍，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李扶昭见到庄静嘉时，眼神中划过一道不知名的暗流，口中温言道：“大嫂难得回京，不必如此多礼。”

　　庄静嘉顺从起身，含笑看向太子，只见他今日身着一身素色常服，只在衣摆与领口处绣有暗纹流云，腰间系一条墨色绣暗竹纹玉带，下方缀着一枚莹白如凝脂的羊脂白玉佩，行走时玉佩轻叩，周身透着一股温润内敛的贵气。

　　其实，在庄静嘉看来，太子与皇帝生的并不相似，他的相貌完全遗传了皇后，五官柔和，只有那一双凤眼微微向上挑起，给人一股凌厉之感，让人不敢小觑。

　　庄静嘉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位看上去温和有礼的太子殿下，此刻的情绪有些怪异，是不快吗？不，应该说是某种不知名的厌恶。

　　不动声色的扫过对方的眼眸后。

　　庄静嘉确定了。

　　是针对她的。

　　庄静嘉思索，她跟太子的交集并不多，自问没有哪里得罪过他，这蕴藏已久的恶意从何而来？

　　转念又想到，许贵妃在后宫长盛不衰，宸王又受尽皇帝宠爱，封地更是在富庶的湖州。湖州水运与农业发达，商业繁荣，赋税丰厚，太子心中不可能不介怀。

　　庄静嘉身为宸王妃，天然就被视为宸王一党，太子厌屋及乌，也不是说不过去。可是，李扶昭能稳坐太子之位这么多年，是轻易藏不住情绪的人吗？

　　庄静嘉的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面上却笑道：“礼不可废，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妾自然要遵从应有的礼数。”

　　太子唇角上扬的弧度一顿，笑容愈发可亲，“大嫂这是说的哪里话，孤与您本就是一家人，况且您还是孤的大嫂，孤自然要对您礼敬有加。

　　况且，前段时间京城里有一些胡编乱造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的，孤担心大嫂心中介怀，本想出面弹压，谁知反而助推了流言传播。

　　孤心中内疚万分，想着登门致歉，不想大嫂已经闭门谢客了。还好今日在宫中遇见了大嫂，能让孤一表歉意，不然孤真是无言面对大哥大嫂了。”

　　庄静嘉看着太子在她面前承认错误，万分悔恨的样子，似乎真的为她带来那么大的麻烦愧疚不已。她只想骂一句，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纯洁小白花。伤害已经造成了，你再来事后道歉有什么用。

　　可在皇室里，这招还真有用。

　　皇帝年纪大了，最爱看的就是皇子之间兄友弟恭的和谐场面。

　　庄静嘉已经能够肯定，许贵妃的承元宫里有太子或者皇后的人。皇帝前脚刚承诺许贵妃下旨，除她之外无人能插手宸王府后院之事，后脚太子就出现在庄静嘉出宫的必经之路上，大庭广众之下向她道歉。

　　可真是太巧了。

　　在皇宫里，从来没有什么巧合。

　　只有精心算计的偶然。

　　庄静嘉不得不承认，太子不愧是太子，他都如此放下姿态向她赔礼了，她这个做大嫂的怎么能再跟他……不计较呢。

　　“太子殿下的歉意妾收下了。但妾也想问太子殿下一句，您对妾可是有哪里不满？”庄静嘉难得在人前失礼，她对外一向是温柔端庄的大方形象，此刻眼角却微微泛红，好似被伤到了，“不然怎么当着此地宫女、太监的面折辱于我。”

　　说完，庄静嘉取出袖中的手帕，以帕遮面，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失态样子。

　　太子也没想到庄静嘉竟然不维持面上和气，反而如此直白的指出他的微妙恶意，但他到底在朝堂浸润多年，自然不会被庄静嘉的指责唬到。

　　“大嫂这话何意，孤并没有这个意思，还是大嫂其实是不肯原谅孤，才有意曲解孤的意思。”

　　庄静嘉心中冷哼一声，这人倒打一耙、模糊重点的本事还真是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个做大嫂小肚鸡肠。

　　一个眼神扫过去，入琴立马会意，上前扶住了庄静嘉摇摇欲坠的身躯，担忧道：“王妃，您没事吧。”

　　庄静嘉放下手中的帕子，露出了底下的芙蓉娇面，脸上是一股掩饰不住的悲伤，她静静的望着太子，语气柔弱却字字铿锵，“太子殿下，妾自知无能，不能为王爷诞下子嗣，这本就是妾心中的一块心病。京城里有关宸王府无嗣的流言，妾也自知理亏，不愿多去关注。

　　太子殿下愿意为妾出头，妾不甚感激，好心办坏事，妾也能理解原谅。只是，只是，太子殿下若真是有心赔礼道歉，为什么要选在妾出宫的路上？

　　此处人来人往，太子殿下是要将无嗣的标签钉在妾身上，从此让众人提起妾时，想到的都是妾不能生育的印象吗？”

　　太子被庄静嘉直接戳穿了目的，神情一变，刚想开口解释，入琴就义愤填膺道：“太子殿下，我们王妃近来本就因那些流言焦虑不安，暗自垂泪，今日进宫得见圣颜，好不容易心情舒畅了些，您为何要旧事重提，折辱我们王妃。

　　奴婢知道您身份尊贵，说了这番话算是以下犯上，但王妃待奴婢亲如姐妹，奴婢实在见不得我们王妃受委屈，若是您要怪罪，奴婢任您处置。”

　　太子面色抽搐了几下，好半响才压下心中的怒火，余光瞟见远处不少探头探脑的宫女、太监，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着脸上温和的表情，和颜悦色道：“你这丫鬟如此忠心护主，孤又怎么会怪罪。”

　　太子不能追究入琴的冒犯，也不能让庄静嘉的指责落实，只得忍气吞声，向庄静嘉大喊冤枉道：“大嫂，是孤考虑不周，孤实在没有那个意思。孤与大哥自小亲近，想着大哥还未回京，大嫂孤身一人就要遭受那样的流言蜚语，实在不忍，没想到弄巧成拙。

　　孤不想因为此事，影响与大哥大嫂的感情，今日听说大嫂进宫，这才急忙赶来与大嫂当面致歉。若是孤的行为让大嫂误会，孤愿意效仿廉颇，向大嫂负荆请罪。”

　　太子这一番话说的真情实感，堂堂一国储君，为了求得庄静嘉的原谅，连负荆请罪都愿意做。

　　闻言，庄静嘉暗中嗤笑一声，太子说的好听，这事若真让皇帝知道了，虽然会怪罪太子横插一杠，但也绝不会让太子向庄静嘉负荆请罪。

　　皇室颜面，上下尊卑，在皇帝的心中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庄静嘉早就看见了墙角里那明黄色的衣角，他人的口述怎么比得上自己亲眼所见，不满已经种下了，剩下的就是让它如何发酵了。

　　目的已经达成，庄静嘉顺势接下了太子的台阶，她垂眸道：“这么说，是妾误会了。天色不早，妾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庄静嘉行了一礼，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太子看着庄静嘉远去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终于上了马车，庄静嘉靠在软枕里闭目养神，入琴看着庄静嘉红肿的眼睛，心疼的为她上药。

　　庄静嘉忽然想到了什么，出声道：“回去之后给王爷传信，让他路上小心一点。”

　　入琴默默点头，见庄静嘉疲惫的样子，手上的上药动作越发轻柔。

　　马车平稳的向宸王府驶去，中途突然急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入琴问道。

　　庄静嘉原本闭着的双眼也睁开了，眼底带着一丝的不满。

　　“王妃，有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驾车的马夫答道。

　　庄静嘉本想示意入琴去看一下情况，就听到车外有人张狂道：“谁这么大胆子，敢拦我荣王府的车驾。”

　　马车里，庄静嘉眉头一挑，荣王也回京了？

　　以后这京城可热闹了。

　　不过马上，庄静嘉就想起了许贵妃与胡昭仪之间的龃龉，上代人的恩怨自然也延续到了下一辈当中，忽然觉得头好疼。

　　庄静嘉整顿好情绪后，让入琴撩开了车帘，声音温婉，但又不失威严道：“宸王府的车驾，你觉得好拦吗？”

　　对面马车的车夫一听宸王府三个字，脸色一变，立刻转身向车里的人说了些什么。

　　很快，一只修长的大手就撩起了帘子，也露出了那人的真面目，他的相貌阴柔，皮肤白皙，一双狐狸眼，眉目含情，唇形饱满，似涂了胭脂一样红润勾人。

　　此时这人斜斜依靠在马车的车门旁，一身红色衣袍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腰间系着一条镶着红色宝石的玉带，一派落拓不羁的放荡形象。

　　李扶云懒懒开口道：“原来是大嫂啊，府里侍从不懂事，刚才冒犯大嫂了，本王在这里向大嫂赔罪了。”

　　一双狐狸眼转了转，而后问道：“大嫂回京了，不知大哥也回来了吗？”

　　荣王的语气如此轻忽，庄静嘉听了也不生气，淡笑答道：“王爷还在路上，过几日就到京城了。”

　　李扶云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而后感叹道：“大哥就是受宠，贵妃想他了，一道圣旨就召人入京，不像本王，封地里出了异事，这才被召回京。”

　　荣王话里的阴阳怪气都要溢出来了，庄静嘉不仅面色如常，反而还加深了笑意，“王爷被召入京，是因为母妃病重。二弟应该也不希望昭仪娘娘病重吧？”

　　说到最后一句，庄静嘉特意加重了“病重”二字的语气，以此来提醒荣王。

　　李扶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微微变色。

　　任何时候，不孝都是一顶大帽子，皇帝本就不喜荣王，这话要是传出去，恐怕皇帝更不待见他了。

　　李扶云没在庄静嘉手里讨到便宜，也没了堵道的兴致，直接让道，“大嫂是长辈，本王应该礼让大嫂。”

　　说罢，命令车夫将马车驾到一旁。

　　目送宸王府的马车远去，荣王露出来一抹阴鸷的笑容。

　　“李扶风，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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