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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穷
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杨锦昭冷硬如铁的侧脸,也映照着长霖姿略显苍白的容颜。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散的气息,混合着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那名被卸了下巴的北狄刺客已被拖下去严加看管,而浆洗房的福贵,则被两名煞气腾腾的护卫押解着,跪在书房冰冷的地板上。他浑身抖如筛糠,面无人色,早已没了人样。
杨锦昭没有立即审问福贵,而是先转向长霖姿,目光锐利如刀:“你将发现福贵可疑的经过,原原本本再说一遍,不得有任何遗漏。”
这是要核对细节,也是在对她进行最后的审视。
长霖姿心知肚明,定了定神,将从彩蝶处听闻杨玉茹可能撞破秘密交易,到结合西侧园环境、凶手作案手法推断出交易可能与废井有关,再到最终锁定浆洗房仆役福贵的过程,清晰、冷静地复述了一遍。她没有夸大自己的作用,也没有隐瞒信息的来源,只隐去了与彩蝶直接接触的细节,说是通过旁敲侧击从锦绣阁下人口中综合得知,逻辑缜密,条理分明。
杨锦昭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长霖姿的脸,似乎在判断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的真伪。
长霖姿坦然迎视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事已至此,坦诚是唯一的出路。
待她说完,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福贵压抑的呜咽和粗重的喘息声格外刺耳。
良久,杨锦昭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暴怒:“所以,玉茹……是因为撞破了你这狗奴才通敌卖国的勾当,才被你们杀人灭口?”
“通敌卖国”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得福贵魂飞魄散,他拼命磕头,额头瞬间一片青紫,含糊不清地哭嚎:“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没有通敌!小的只是……只是贪图钱财,帮人递些东西……小的不知道那是通敌啊!更不敢害大小姐性命!是……是那个人!是他动的手!”
“那个人是谁?”杨锦昭猛地一拍桌案,声如寒冰,“与你接头的是谁?传递的又是什么?!”
福贵被吓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小的……小的也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每次都是他来找小的,约在西侧园废井边……给的都是一些用油布包好的小物件,有时是蜡丸,有时是细小的竹管……他让小的找机会,混在送去各院浆洗的衣物里,尤其是……尤其是大人您书房和卧室送洗的衣物中……”
混入送洗衣物!长霖姿心中骇然。这手段何其阴险隐秘!谁能想到看似寻常的浆洗流程中,竟藏着如此致命的陷阱?那些蜡丸或竹管内,不用猜,定是密信或特殊情报!
杨锦昭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杀意沸腾。他强压下立刻将福贵碎尸万段的冲动,厉声追问:“与你接头之人,样貌特征?如何联系?”
“他……他总是戴着兜帽,看不清全脸……个子不高,有点瘦,说话声音有点哑……每次都是他主动找小的,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和暗号……上次……上次大小姐出事那天,就是约好的交货日子……没想到……没想到大小姐会突然出现……”福贵语无伦次,“那人见被撞破,立刻就……就捂住了大小姐的嘴,掐住了她的脖子……小的当时都吓傻了……等反应过来,大小姐已经……已经……然后他就把大小姐扔进井里,威胁小的要是敢说出去,就杀小的全家……小的……小的糊涂啊!”福贵悔恨交加,哭得几乎晕厥。
“暗号是什么?下次接头时间是何时?”杨锦昭捕捉到关键信息。
“暗号……是初三夜,西角门,三声猫叫……下次……下次就是明晚……”福贵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回答。
明晚!初三!
杨锦昭眼中精光爆射!他立刻对护卫头领下令:“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另外,立刻调集人手,将浆洗房所有仆役隔离审查!所有近期经手过书房、主院衣物的下人,一个不漏!”
“是!”护卫头领领命,像拖死狗一样将福贵拖了出去。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杨锦昭和长霖姿两人。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凝重。通敌叛国、谋杀朝廷重臣家眷,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命案,而是足以震动朝野的大案!
杨锦昭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僵硬。妹妹的死因真相大白,却是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她死于无辜,死于一场肮脏的政治阴谋。而自己,身为御史大夫,竟让敌国细作将手伸到了自己的府邸之内,甚至险些危及自身安危!
这种挫败感和愤怒,几乎将他吞噬。
长霖姿安静地站在一旁,她能感受到杨锦昭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实质的悲痛与暴戾。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的。她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将桌上那杯早已冷透的茶倒掉,重新沏了一杯热的,轻轻放在他手边的窗台上。
氤氲的热气缓缓升起,模糊了窗玻璃,也稍稍驱散了一丝空气中的冰冷。
杨锦昭没有回头,也没有动。许久,他才用一种极度压抑的、沙哑的声音问道:“你为何会想到从彩蝶那里入手?” 他依然有疑点。一个刚入府的深闺女子,为何能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和行动力?
长霖姿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问。她深吸一口气,坦然道:“因为妾身相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妹妹遇害,贴身侍女必然知晓一些旁人不知的细节。而妾身自身处境尴尬,若想洗清嫌疑,唯有主动寻找真相。妾身别无选择,只能冒险一试。”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在长宁侯府,妾身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若想活下去,就不能只等着别人给予公道。”
这话,半是真言,半是博取同情的策略。她需要让杨锦昭明白,她的“聪明”和“大胆”,并非天生,而是恶劣环境中逼出的生存本能。
杨锦昭终于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全新的、复杂的审视。他似乎想从这张清丽却过分平静的脸上,看出更多的东西。
“你可知,你今夜之举,不仅洗脱了自身嫌疑,更可能……救了我一命?”他缓缓道。若非她发现线索,他可能至今仍被蒙在鼓里,那些藏在衣物中的密信或许早已被传递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长霖姿微微摇头:“妾身不敢居功。只是恰逢其会,做了该做之事。妹妹冤屈得雪,大人安然无恙,便是最好的结果。”
她不居功,不自傲,态度依旧恭谨冷静。这份沉稳,让杨锦昭心中的疑虑又消散了几分。
“明晚之事,你如何看?”他忽然问道,竟似有征求她意见的意味。
长霖姿心中微动,知道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她沉吟道:“敌暗我明,对方尚且不知福贵已暴露。此乃良机。可将计就计,设下埋伏,务必生擒接头之人,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
杨锦昭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与他所想不谋而合。“此事我自有安排。今夜府中不太平,你……”他顿了顿,“暂且留在书房偏室休息吧,我会加派人手护卫。”
这不再是软禁,而是真正的保护。长霖姿心中一松,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她微微屈膝:“谢大人。”
这一夜,御史书房灯火长明。杨锦昭调兵遣将,布下天罗地网。而长霖姿则在偏室的软榻上,和衣而卧。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异常清醒。她知道,明晚将是一场决定性的较量。不仅关乎能否为杨玉茹报仇,更关乎杨锦昭的安危,乃至朝局动向。
她也隐隐感觉到,经过今夜,她与杨锦昭之间那堵坚冰筑成的高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翌日,御史府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内里却暗流汹涌。
杨锦昭照常上朝,只是回来后,周身的气息更加冷冽。对外,他宣布杨玉茹之死乃意外溺亡,凶手,指那个已被秘密关押的北狄刺客已伏诛,府中仆役管理不善,已责罚相关人等,此事就此了结。这番说辞,暂时平息了外界的流言,也麻痹了潜在的敌人。
长霖姿被送回了霁月轩,但周围的守卫明显加强了。杨忠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恭敬中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云袖更是喜极而泣,直说小姐终于苦尽甘来。
长霖姿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她知道,真正的考验在今晚。
初三之夜,月黑风高。
西侧角门附近,早已布下了铜墙铁壁。精锐的护卫伪装成寻常仆役,隐藏在暗处,张网以待。杨锦昭亲自坐镇在不远处的一座小楼内,透过虚掩的窗户,冷冷地注视着角门方向的动静。长霖姿也被允许留在小楼内旁观,毕竟,她是此案的第一个揭破者。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越来越深。约定的子时将至,角门附近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怀疑对方是否察觉异常而取消行动时,角门外,传来了三声惟妙惟肖的猫叫。
“喵——喵——喵——”
暗处的护卫精神一振!杨锦昭眼神锐利如鹰隼。
片刻后,一个瘦小的、戴着兜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角门阴影处,警惕地四下张望。
伪装成福贵的护卫,身形与福贵相似,按照事先交代的,压低声音,学着福贵的腔调道:“东西带来了吗?”
那兜帽人似乎并未起疑,低哑着嗓子回应:“带来了。上次的麻烦,处理干净了?”
“放心,干净了。”假福贵道。
兜帽人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油布包,递了过来。
就在假福贵伸手去接的瞬间,杨锦昭猛地一挥手!
“动手!”
刹那间,埋伏在四周的护卫如同猛虎出闸,从黑暗中扑出,刀光剑影,瞬间将那个兜帽人团团围住!
那兜帽人反应极快,见中埋伏,立刻掷出油布包干扰视线,同时身形暴退,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柄淬毒的短刃,招式狠辣刁钻,显然训练有素!
但杨锦昭布下的皆是好手,岂容他逃脱?一番激烈的短兵相接,尽管那兜帽人武功不弱,但在绝对的人数优势和早有准备之下,很快便被制服,刀架脖颈,卸了下巴,防止其服毒自尽。
杨锦昭大步走出小楼,来到被按倒在地的兜帽人面前。他一把扯下那人的兜帽。
火光下,露出一张平平无奇、属于中原人的面孔,约莫三十岁左右,眼神阴鸷,即使被擒,也透着亡命之徒的凶狠。
“说!你是谁的人?受谁指使?”杨锦昭的声音如同万年寒冰。
那人只是死死瞪着杨锦昭,一言不发,眼中充满怨毒。
杨锦昭冷笑一声,对护卫道:“搜身!将他带回去,撬开他的嘴!”
护卫立刻上前搜查,从其身上又搜出了几个类似的油布包,以及一些零碎的金银和一枚看似普通的铁质腰牌。腰牌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個古怪的飞鸟图案。
长霖姿也从小楼中走出,站在杨锦昭身后不远处。当她看到那枚飞鸟图案的腰牌时,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图案……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是在哪里?
她拼命回忆。是在长宁侯府?不对……是在入宫参加某次宴饮时?好像也不完全是……
忽然,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那是很久以前,她随嫡母入宫给某位太妃请安,在路过一处偏殿时,偶然瞥见一个匆匆离去的小太监腰间,似乎就别着一枚类似图案的挂饰!当时只觉得那飞鸟图案有些特别,并未多想……
宫中!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北狄细作,宫中内应……难道……
她下意识地看向杨锦昭,正好对上他转过来的目光。杨锦昭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瞬间变化的脸色。
“怎么?你认得此物?”他沉声问。
长霖姿心跳如鼓,她知道这个发现可能带来的巨大风暴。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低声道:“大人,此飞鸟图案,妾身似乎……多年前在宫中见过一次,在一个小太监身上。”
杨锦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瞬间爆发出比刚才更加恐怖的杀气!
宫中!果然有内鬼!而且可能身份不低!
他猛地看向那个被擒的细作,又看向长霖姿,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和复杂。
这个他原本只当作摆设、甚至一度怀疑的“替嫁”夫人,先是为妹昭雪,揪出内奸,此刻,竟然又提供了一个可能直指阴谋核心的惊人线索!
她究竟是无心插柳,还是……别有深意?
夜色中,杨锦昭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探针,似乎要穿透长霖姿的灵魂。
而长霖姿,则坦然回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她已经深深地、不可逆转地,踏入了这场充满杀机与秘密的漩涡中心。
真相,如同被剥开的洋葱,一层之后,是更辛辣、更刺眼的一层。而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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