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自传

　　自传第五章：离家的行囊

　　孩子的成长，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当林子里的榛子熟了一季又一季，当拉柴火的爬犁换了一副又一副，奶奶身边那几个淘得没边儿的孩子，就像抽条的杨树，悄无声息地长大了。成长，意味着离别。而离别的行囊里，装着的往往是说不出口的牵挂，和成为一生印记的、小小的遗憾。

　　我父亲是长子，他的出路，成了家里的头等大事。他本就不是块学习的料，早早辍了学。奶奶和爷爷想着，总得让他学门手艺安身立命，便送他去学医。可父亲的性子像匹野马，哪里坐得住药铺里那方寸之间的安静？没学几天，便直言“不爱好”，撂了挑子。

　　那时，恰逢征兵的消息传到农场。对许多农场青年来说，“参军”是一条闪光的出路，是走出黑土地、见识外面世界的最好机会。一股热血涌上心头，父亲报名参军了。

　　消息落定，离家的日子也就掐着指头算得出来了。偌大的东北，寒冬腊月里，离别的气氛却比天气更冷。就在父亲临走前，也不知是怎么的，他也许是想着即将到来的艰苦，也许是单纯想念家里那口香甜，忽然对奶奶说：“妈，我想吃口馒头。”

　　在多年以后，奶奶每次提起这件事，眼眶都会瞬间泛红，声音哽咽。那时家里虽不宽裕，但蒸个馒头并非做不到。可不知是当时正好没有现成的面，还是忙碌着为儿子打点行装一时顾不上，抑或是觉得来日方长……总之，奶奶没能让我的父亲，在离家前吃上那一口他想吃的馒头。

　　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愿望，就这样被日常的琐碎淹没了。父亲背着行囊，带着一丝或许有的失落，转身汇入了奔赴军营的人流里。而他这一走，就把奶奶的心也掏空了一半。那个曾经让她操碎了心、气得直跺脚的淘气包，真的离开了屋檐下，成了保家卫国的兵。奶奶想儿子，惦记孩子，终日以泪洗面。那没吃上的馒头，也成了她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她后悔，为什么当时就没能满足儿子这最简单的要求呢？这成了母亲心里一道柔软的、一碰就疼的伤疤。

　　就在父亲离家后不久，家里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爷爷或许是思乡情切，或许是觉得二叔也该回山东老家认认根，便带着二叔踏上回老家的路途。山东与黑龙江，关内与关外，一路山高水长。可不知为了什么琐事，爷俩在路上闹了别扭，爷爷那倔脾气一上来，竟一气之下把二叔扔在外面，自己一个人先跑回家了！

　　可以想象二叔当时的茫然与无助，他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这个半大的小子，是怎么靠着问路、求助，一步一步，花了好多天才终于摸回到家的？这段经历，奶奶每次讲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气爷爷的倔，疼二叔的苦。这倒也像是爷爷能干出来的事，也成了父辈成长记忆里，一桩带着辛酸味道的趣谈。

　　一个个孩子，就这样以不同的方式，离开了爷爷奶奶的羽翼。参军的参军，远行的远行。那个曾经因为烧鞋子帽子而鸡飞狗跳的家，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喧闹的童年落幕了，下一代人的人生故事，正式开场。而爷爷奶奶，就像他们当初守望山东来的信一样，又开始守望起从部队、从远方寄来的家书。他们的世界，从此又多了几份沉甸甸的、牵肠挂肚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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