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人偶小姐

　　龙头战争的阴影如同粘稠的沥青，持续覆盖着横滨，但具体的战斗并非每时每刻都在每个角落爆发。港口黑手党这台庞大的暴力机器，也需要短暂的喘息和针对性的调度。
　　太宰治的“智慧”更多地运用于幕后策划和关键行动，这导致他有时会分身乏术，尤其是当森鸥外将一些需要“温和”手段处理却又牵扯精力的协调任务丢给他时。
　　于是，在一个难得的、没有激烈枪声的午后，太宰治找到了刚结束一场外围清扫任务、正一脸不爽地拍打着外套上灰尘的中原中也。
　　“哟，中也~”太宰治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拖着令人不快的长音。
　　中也抬头，钴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和嫌恶：“干嘛？滚开，没空理你。”
　　“别这么冷淡嘛，”太宰治笑眯眯地，像只打着坏主意的猫，“有个‘小小’的忙，需要你帮一下。”
　　“不帮！”中也斩钉截铁，转身就想走。
　　“诶——别急着拒绝嘛。”太宰治侧身挡住他的去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安静跟在自己身后的太宰九，“你看，首领突然给了我一个麻烦的谈判任务，要去见几个啰嗦的老头子，带着小九不太方便呢。她又不能单独放着不管……”
　　中也的视线落到太宰九身上。女孩依旧穿着那身过大的黑色衣服，像個沉默的影子。自从上次战场相遇后，中也潜意识里总是有些排斥接近这个“人偶”，那种空洞感让他浑身不自在。
　　“关我什么事？！”中也炸毛，“你自己的跟班自己处理！丢给后勤或者让她在总部待着不就行了？”
　　“不行哦，”太宰治摇摇手指，煞有介事地说，“小九很怕生的，离开我身边会不安。而且，后勤那些人笨手笨脚的，万一照顾不好她怎么办？中也就不同了，虽然头脑简单，但至少实力够强，保护一个小姑娘的安全总没问题吧？就当是……帮搭档分担一下‘育儿’压力？”
　　“育……育儿？！”中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混蛋太宰！你再说这种恶心的话我就宰了你！谁要帮你带这种……这种怪……”他瞥了一眼太宰九毫无波澜的脸，后面那个词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烦躁地压低了帽檐。
　　“总之，”太宰治仿佛没看到他的愤怒，自顾自地下了结论，“我大概晚上回来。在这期间，小九就交给你了。你要去巡查西区那几个新接收的场子对吧？带着她一起就好，很简单的任务，她不会给你添乱的。”
　　说完，他根本不给中也再次拒绝的机会，转身拍了拍太宰九的头，用那种哄骗般的语气说：“小九，要乖乖听这位‘中也先生’的话哦？我晚点来接你。”
　　太宰九抬起空洞的蓝眸，看了看太宰治，又缓缓转向一脸怒容的中原中也，没有任何表示。
　　太宰治轻笑一声，潇洒地挥挥手，哼着殉情歌谣走远了，留下中原中也对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他总不能真把一个看起来毫无战斗力的小姑娘扔在这里不管，尤其是在这种混乱的时期。
　　“可恶……！”中也低骂一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没好气地对太宰九说：“喂！跟紧了！要是走丢了或者被流弹打中，我可不管！”
　　太宰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迈开脚步，跟在了中也身后半步的距离，如同跟随太宰治时一样。
　　就这样，别扭的临时组合开始了他们的西区巡查。
　　中原中也的执行风格与太宰治天差地别。他走路带风，目标明确，处理事情干脆利落。巡查的几个场子主要是些酒吧、地下赌场和灰色仓库。中也进去后，通常直接找到负责人，询问情况，检查账目，虽然他对此并不十分精通，但气势足以唬人，警告一番最近要小心其他势力的骚扰，然后便干脆利落地离开。整个过程高效、直接，充满了力量感。
　　太宰九始终安静地跟随着，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她看着中也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下属说话，看着他因为发现一点小纰漏而皱起眉头训斥，也看着他在离开某个场子后，顺手将路上遇到的、试图抢劫落单老人的小混混一脚踹飞，动作干净利落，甚至没动用异能，并恶狠狠地警告对方“别再让我在这片看到你！”
　　与太宰治那种将一切视为游戏、言语间充满算计和试探的风格不同，中原中也的行为模式简单、炽热，如同正午的阳光，强烈而直接，憎恶分明。他的愤怒是真实的，他的维护也是真实的。这种近乎原始的“真实感”，对于一直生活在太宰治精心编织的、充满谎言与表演的灰色世界中的太宰九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空洞的蓝色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万年冰封的湖面，虽然未能破冰，却终究激起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巡查的间隙，中原中也靠在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墙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烦躁地吸了一口。他实在不习惯身后跟着这么个“东西”。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发毛。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太宰九一眼。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阳光透过高楼缝隙照在她身上，却暖不透她苍白的皮肤和冰冷的眼神。中也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这种不自在，不同于面对太宰治时那种纯粹的怒火，更像是一种面对未知事物时，混合着些许同情和无奈的情绪。
　　“喂，”他鬼使神差地开口，语气依然很冲，但内容却变了，“你……一直就这样？不会说话？”他想起太宰治说她“怕生”、“不安”，怎么看都觉得是那个混蛋在胡说八道。
　　太宰九缓缓抬起头，看向中也。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眯眼，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看起来多了点活气。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个极其干涩、破碎的音节，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不是。”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但中也确实听到了。
　　他愣了一下，夹着烟的手指顿在半空。他没想到她会回答，更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不是？”他下意识地重复，“什么意思？你不是不会说话？”
　　太宰九似乎努力地想组织语言，但过程显得非常艰难。她停顿了很久，才又挤出几个字：“……以前…会。”
　　中也皱起眉：“以前？那现在怎么回事？太宰那家伙对你做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将问题归咎于太宰治。
　　太宰九摇了摇头，动作缓慢而僵硬。她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头，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迷茫的情绪，虽然极其微弱。
　　“……忘了。”她最终吐出这两个字，然后仿佛耗尽了力气，又重新恢复了沉默，只是那双眼睛，不再完全空洞，而是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困惑，望着中也。
　　中也看着她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忽然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他大概明白了。这个女孩，可能经历过什么，导致她失去了记忆，甚至失去了正常表达的能力。太宰治那个混蛋，根本不是她的什么监护人，更像是……捡到了一个有趣的、残缺的玩具。
　　“啧，”中也烦躁地掐灭了烟头，“那个死青花鱼……”
　　他不再追问，只是看着太宰九安静站在阳光下的侧影，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偶”或许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是一片空白。她只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
　　接下来的巡查，气氛微妙地缓和了一些。中也不再完全当她不存在，偶尔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确保她能跟上。在穿过一条混乱的街道时，他甚至伸手虚拦了她一下，挡开了一个急匆匆跑过的路人，虽然动作粗鲁，嘴里还嘟囔着“看着点路！”，但确是一种笨拙的保护。
　　太宰九默默地看着他赭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跳跃，看着他挺拔而充满力量的背影。一种陌生的、微弱的感觉，像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她冰封的心湖深处，轻轻触动了一下。
　　当夕阳开始染红天际时，巡查任务结束了。中也带着太宰九回到约定的汇合点——总部附近的一个僻静街角。
　　太宰治已经等在那里了，靠着墙壁，姿态悠闲。“哎呀，辛苦了，中也‘保姆’。”他笑着打招呼，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妙的变化，鸢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光。
　　“闭嘴！下次再敢把这麻烦丢给我，我就连你一起炸飞！”中也恶狠狠地说道，但语气比起之前的纯粹愤怒，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他看了一眼太宰九，没再说什么，压了压帽檐，转身大步离开了。
　　太宰治走到太宰九面前，低头审视着她。“看来，和小矮人相处得还不错？”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玩味，但仔细听，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太宰九抬起头，望向太宰治。夕阳的余晖映在她蓝色的眼眸里，依旧沉寂，但仿佛比平时，多了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微光。
　　她没有回答太宰治的问题，只是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但这一次，那沉默似乎有了不同的重量。
　　太宰治看着中也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身旁重新变回“人偶”状态的太宰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阳光吗……”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可是，冰块若是融化得太快，可是会碎掉的哦，小九。”

　　夜幕缓缓降临，横滨的霓虹次第亮起，将白日的短暂暖意重新拖入冰冷的黑暗之中。那一缕偶然照入深渊的赭色阳光，究竟会带来解冻，还是更彻底的毁灭，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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