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蛇

　　天刚朦朦亮，碧落京城门外就已大排长龙。
　　这景象不足为奇，往日这个时辰进城的人本就如过江之鲫。

　　然自从昨日单家英雄贴一出，不止四方修者前来应招，来看热闹的闲辈更是络绎不绝，人流盘绕，入城的队伍多了不知几重，竟像望不到尽头似的。

　　游云归远远看上一眼，果断选择略过章程，隐身咒敛息咒齐齐加身。
　　直接在守门人的眼皮子底下进入了城门。

　　他如今已是天阶修者，虽说天阶法门他一个不会，但隐身敛息从来都是他的看家本领，所以早已自行领悟了一套独到之法。

　　从前城门便拦不住他，现今守城阵法不挡妖族，那混进城内更是轻而易举。

　　【姐妹们都记下，以后见到透明人光环选项就绕道走。】
　　【确实，主角自带了好多作案工具的其实，他自己又不用。需要自己主动搞事的金手指就不要安排了，没啥意思。】
　　【魅魔魅魔，许愿下次有魅魔。】
　　【就是万人迷那个爽啊，不过克苏鲁就算了，一点没爽到不说，还送了我一晚上的噩梦，呜呜呜我爱的兔郎都不香了。】
　　黑字精怪的算盘明目张胆地打到了游云归脸上。
　　他面上不显，心里终忍不住冷呵一声，腹诽道:聒噪。

　　.

　　“这陆半烟不是听说都金盆洗手了吗？怎么又出山了？”
　　因单家广发英雄帖一事，让碧落京中的各大茶楼酒馆很是热闹。某个大家茶楼中，就有一桌讨论着此事。

　　一人问出心中困惑，他身旁那人“嘿嘿”笑了，接了话道:“功名利禄富贵病......陆半烟凭盗成名，这名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这手又岂是说洗就能洗的？”

　　“就是。”又是一人附和道:“那陆半烟二十年金盆洗手本就莫名其妙，没个由头......而今他再发预告函何尝不是故意，你且看碧落京今日的热闹鼎沸......陆半烟哪里退去半分风光？分明比当年更要惹尽瞩目。”

　　“哈哈，还是道友通透。”
　　几人推杯盏酒，相视大笑。

　　茶楼讨论声沸沸扬扬，如几人一样看法的很多。
　　当然，单纯觉得陆半烟金盆洗手后，因故再出的也多，更多的却是纯看热闹的，要么趁此摆摊买卖或是游玩，要么挤进或大或小的赌桌，赌那陆半烟何时得手。

　　阁楼高台处，游云归一袭青衫稳坐，眼帘半阖，过耳楼下众人的窃窃私语和高谈阔论。

　　“臭小子，我卖猫崽子关你屁事，不买就给我滚！”
　　一声暴喝当街炸开，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游云归亦透过窗户向下看去。
　　只见街角临时设置的摊位处，一个其貌不扬中年摊主正指着一个青衫青年叫骂。

　　摊主脚步放着个粗糙的铁笼，一只仅有巴掌大小的小灵猫焉巴巴的趴在里面，不咋动弹。
　　被喊声引来注意的人窃窃私语。
　　“怎么了怎么了？”
　　“有人想买这猫来着，这小伙非拦着不让，老板气不过吵起来了。”
　　“嘿，还有这儿事？哪来的愣头青。”

　　“老板，”青年身量高，在人群中挺显眼，声量倒是不高，却字字句句让人听得分明：
　　“此猫灵光已蕴，分明开智在即，按律，不可买卖。”

　　摊主嗤笑一声，鄙夷地斜眼看他：“即将开就是没开，你能按什么律？少来这讹老子，老子卖的是猫崽子，不是你家祖宗！”
　　“我再说最后一次，不买就滚！”

　　面对摊主的污言秽语，青年眉头都未曾动一下，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重复道：
　　“既然灵智将开，便非俗物，不可买卖。”

　　“不可你大爷不可！”
　　摊主彻底不耐烦，狠声威胁道：“你可想好了，你再这么耽误我做生意，这猫今日要是因你买不出去......要么我们出城比过，要么晚上我把这小猫炖来吃了，还当着你面吃！”

　　青年不再言语，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行动却是相当决绝。
　　只见他上前一步，直接伸手去提那铁笼，竟想要强行将之带走。

　　“小杂种，老子给你脸了！”
　　摊主没料到青年看着讲道理的模样，行事却如此之莽，当即怒极反笑，不再有所顾忌。
　　反正闹到明理堂，那也是这个先动手抢的青年不对。

　　于是摊主抡起拳头，带上凌厉恶风，直砸青年面门！
　　这一拳蕴含的力道刚猛异常，若击中，后果不堪设想。
　　青年头一侧，拳风擦过他的脸颊，堪堪躲过。

　　不料下一刻，青年平地踉跄一下，脸色骤然变得白了些。
　　原是摊主爆发了自己玄阶上品修为的威压，青年不过玄阶下品，上品和中品之差尚如云泥之别，更何况是直接跨越两个小境界。

　　摊主的气势扩散开来，让周围原本看热闹的人群脸色一变，纷纷后退数步。
　　青年首当其冲，但眼神却未见颓势，抓着铁笼的手死死不放。

　　摊主啐一口唾沫，狞笑道：“找死是吧，老子成全你！”
　　说着五指箕张，变拳为爪，手指顷刻干瘪，指骨轮廓清晰可见，不详黑气萦绕在如干尸一般的手掌间。

　　摊主操着这样诡异的手，以闪电般的速度狠辣地向青年的丹田抓去。
　　这意图再明显不过，竟是想直接毁去青年修为！

　　周围惊呼四起。
　　“幽冥尸爪，他是掏心客厉昆！”

　　青年狼狈地躲过一击，厉昆乘胜追击的第二击却忽地僵持在半空中，迟迟不落。

　　不落自然不是因为摊主突然良心发现，而是有人挡住了他的手。
　　来人仅用两根手指，并拢轻轻抵在他的手腕处，便生生止住了摊主的攻击。

　　青年一怔，诧异地看向突然出现在他身旁一侧的人。
　　游云归挡在两人之间，收回手，轻笑一声道：“生意不成仁义在，动辄毁人修为可过了。这猫什么价？我买了。”

　　厉昆收起尸爪，满脸的怒意也收敛得不泄半分，甚至转眼变了一副笑脸：
　　“左右不过一只畜生，前辈若稀罕，只管拿去便是......此猫味道甚美，色香味全，着实令人回味无穷，算是我孝敬前辈的见面礼。”

　　【嗨呀我擦，忍不了了我这暴脾气，养猫的看不得这个，还幽冥尸爪嘞，再说把你扇成肉干买给GD人。】
　　【老肉干笑眯眯地在恶心谁呢，我直接对着屏幕就是pia得两下，老子专打笑脸人。】
　　【哈哈哈你们是会起名的，掏心客老肉干哈哈哈哈哈，不行了，笑死我了。】
　　【众姐妹放心，我掐指算了一挂，这位肉干兄活不过三集。】

　　黑字过眼，游云归似笑非笑的表情没绷住，挑起嘴角就是笑。
　　明媚的笑意直达眼底，展颜收尽霁月风光，顿时引来观者一片。
　　黑字更是爆炸似的骤然增多，开头全是一排排“啊”字尖叫。

　　厉昆征愣片刻，很快回过神来，笑道：“前辈满意就好，小畜生能有此造化，实乃荣幸之至。”

　　游云归顿了顿，轻咳一声，随口应道：“它造化是不错，便借你吉言。”
　　说完，对他敷衍似的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回头见青年还愣着，游云归眉尖轻动，不满地唤道：“还不走？”

　　青年这才仿佛惊醒一般，游魂似的提着铁笼跟在游云归身后。

　　一路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跟过去又要干嘛，观青年失神的表情，仿佛像是连这些问题都没考虑过......直到跟着游云归进入一间客栈深处的院落。
　　听到阵法启动的落锁声，青年方才回过神。

　　游云归施施然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灵茶，浅抿了一口。
　　青年站在不远处，看着茶盏中袅袅升起的轻烟，浑身紧绷。

　　轻嗅一口温润清香，游云归头也不抬地问道：“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青年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放下铁笼，双手抱拳，全了一份礼，才答道：
　　“晚辈楼挽舟，乃长于万妖城的无名散修。”

　　长于万妖城的人族？这话要是妖族说，那没什么稀奇，可由人族来说，游云归便感觉格外的陌生和别扭。
　　特别这人不仅是个活的，还出手相救一只将开灵智的小猫。

　　楼挽舟沉静须臾，又道：“前辈可是对我施了术法？”
　　游云归闻言，奇异地看他一眼：“你对这此有疑问？”
　　楼挽舟低头不说话了。
　　游云归却还在继续说：“拿出来。”
　　楼挽舟一愣：“什么？”
　　“单家的通行令牌，别告诉我你没有，我看到你去应招了。”
　　楼挽舟不敢看游云归，直盯着柔柔氲氤开来的水雾瞧。

　　云幕山特产的雪尖，茶香最是幽微，其韵若游丝无声渗透，待人查觉之时，那缕香早已悄然沁入到心脾。

　　他盯着眼也不眨，开口时，声音略微干涩：“恩公要是为了这个，我可以另外给您推举一个打劫对象。”

　　“是吗？但我又有什么理由非要舍近求远？”游云归放下茶杯，意味不明地问道：“就凭你叫我一声恩公？”

　　“不，”楼挽舟仍是低着头：“是凭我们都想救小灰，所以晚辈是同恩公站一起的......晚辈推举那人想把小灰买去烹食，自然是你我共同厌恶之人......恩公若选择此人，既可给其一个教训，又可得到通行令牌，可谓一举两得。”

　　他稍作停顿，语气越发沉稳：“最重要的是，无论恩公想在单家做什么，我都可以帮您。”

　　【好家伙，生拉硬拽当同伙，连小猫名字都取好了，这小子很会嘛。】
　　【小灰什么鬼名字，咪只是脏了！咪还可以洗洗，两脚兽能不能懂点礼貌！】
　　游云归扫了眼楼挽舟脚边灵猫。
　　小灵猫看着确实脏兮兮，通体灰扑扑的，只有一双水蓝色的眼睛最为干净，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懵懂灵性。

　　小家伙正将头扭来扭去，一会儿看看楼挽舟，一会儿又看看游云归，与游云归目光相对时，细声细气地对着他“咪”了一声。
　　声音娇嫩，宛如婴孩。
　　黑字不出所料又爆出一小波。

　　游云归不禁莞尔，这黑字精怪虽言语荒唐，喜怒却是坦荡直接，反倒意外显得几分单纯。

　　“前辈若是不信，可再向我下咒。”或许是因游云归沉默过久，楼挽舟忍不住出声再次加码。

　　游云归将目光重新放回他身上，幽幽道：“方才见你救猫时还一副不畏强权，誓不罢休的模样，现在倒是辩口利辞，能屈能伸起来了......我又怎信你不会寻借机会向单家通风报信？”

　　楼挽舟神色认真：“我帮恩公，为报救命恩情是其一，其二是晚辈确实出于真心......怎会做那细作。”

　　游云归见他还在装模作样，嗤笑道:“哪怕我要去单家杀人放火？”

　　楼挽舟抬起头，目光坚定道：“我信恩公并非奸恶之徒，即便真是......我也会尽力劝阻您。”

　　游云归对上他的眼睛，唇边已凝起一丝讥讽。

　　然而还没等再说些讽刺之言，却见楼挽舟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一般，竟连一息的对视都难以承受，仓皇地垂首避开。

　　游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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