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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绝
池洛风像被抽走了全身骨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行动,早已落在了别人眼中,成了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
“你……你早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他声音发颤,带着绝望的指控。
“我只是记性比较好,也习惯留心观察而已。”池念轻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更令人心寒,
“管好你的嘴,也管好你的手。下次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半句不干不净的话,
或者再看到你有什么不该有的小动作,就不是今天这样口头警告那么简单了。”
说完,她拎起放在一旁的补品袋子,转身,径直走向大门。
温暖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光线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
那总是带着清浅笑意的嘴角此刻紧抿着,显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坚定。
在她迈出大门的那些时间里,前世家宴上那难堪的一幕,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那天,伯父池禹柏难得兴致高昂,特意邀请了所有近亲来家里聚餐,
席间兴奋地宣布要向大家展示他珍藏多年的那对宝贝青花瓷瓶。
那对瓶子,是他年轻时在海外拼搏,于一场知名拍卖会上与众多藏家激烈角逐,
举牌几十次才艰难夺下的心头肉,平日里放在恒温恒湿的定制博古架里,连打扫都亲力亲为,珍视异常。
可当众人期待的目光投向博古架时,那里却空空如也。
只有敞着口的空锦盒,内里昂贵的丝绸衬布皱巴巴地塌陷着,无声诉说着异常。
满屋子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就在这时,池洛风突然抬起手,指尖直直指向她,声音尖利得刺耳:
“我看见了!就是她!早上大家都在准备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博古架前面转悠了好久!还……还伸手摸了那两个瓶子!”
那时的她,像一只被突然踩住翅膀的鸟儿,瞬间慌了神,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解释自己只是路过时,被那精美的瓷器吸引,多驻足欣赏了一会儿,绝对没有碰触,更别提偷走。
可辩解的话还没组织好出口,就被伯母杨芸打断了。
平日里总是笑眯眯、时常塞给她各种零食水果的杨芸,
那天眉头紧紧皱起,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责备,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念念,你……你要是缺钱花了,或者看中了什么想买,你跟伯母说啊!
家里还能短了你的用度?你怎么能……怎么能碰你伯父最心爱的宝贝呢?”
池禹柏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嘴唇紧抿,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可他那双沉下去、不再带有丝毫温度的眼睛,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池念——
在他心里,此刻,池洛风的指控就是事实,她的任何辩解都苍白无力。
她张了张嘴,想把池洛风偷偷藏在床头柜里的崭新游戏机、把他床底下那些价值不菲的限定版手办包装盒全都抖出来!
可目光扫过满屋子亲戚们投来的、那种混合着怀疑、审视、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
再看到池洛风躲在伯母身后,那嘴角压抑不住上扬的得意眼神,
所有冲到嘴边的话,都像被一块巨石死死堵住的泉眼,硬生生哽在喉咙里,涩得发疼。没有人会相信她。
在这个家里,她始终是个外人。
后来,她辗转才知道,池洛风早就把那对瓷瓶贱价卖给了一个专收来路不明古玩的二道贩子,
换来的钱,转眼就变成了他炫耀的那些限量版手办和游戏装备。
而事发之后,伯母对池洛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孩子还小,不懂事,以后慢慢教”,
转头却温言软语地去安慰那个“受了惊吓”、“被姐姐冤枉”的儿子:
“没事了,洛风,不怕,爸妈知道不是你,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那天深夜,她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
听着隔壁房间池洛风毫无负担、兴高采烈地跟同学打电话炫耀“怎么样,还是我妈最向着我!”,
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一点点浸湿了枕头,那冰凉的湿意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她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湛蓝如洗的天空,明晃晃的日光毫无遮拦地洒落下来,
透过行道树繁茂的枝叶,在她肩头跳跃成斑驳的光点。
阳光映在她浅琥珀色的眼底,像是点燃了一簇小小的、却异常坚定的火焰。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变得轻快,像是骤然卸下了千斤重担,先前压在心头那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郁气,被这秋日清爽的风一扫而空。
池洛风不是最爱蹦跶,总以为仗着那点可怜的偏爱就能肆意妄为、一次次将她踩在脚下吗?
也好。
那就从他开始吧。
那些被强行按在她头上的污名,那些被肆意侵占的利益,那些被无情践踏的尊严……
是时候,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清算回来了。
那些曾经不得不生生咽下、攥在手心直到发潮发霉的委屈,也不必再小心翼翼地珍藏了。
她拎着补品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白色,却并非因为紧张或恐惧——
那是积蓄已久的力量终于找到了出口,是下定决心,
要将过去所有忍气吞声、被迫吞下肚子的恶气,全都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吐出来的决绝。
秋风掠过耳畔,带着干爽的气息和落叶的微响,轻轻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她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落在眼皮上的暖意,那总是带着柔和弧度的嘴角,此刻扬起一个极淡、却带着锋芒的弧度。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停留在原地,做一个任人拿捏、被动承受的棋子了。
电梯“叮”的一声轻响,在十楼平稳停下。
池念迈步走出轿厢,楼道里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她掏出钥匙,指腹摩挲过锁孔那熟悉的纹路,一段压抑的过往骤然涌上心头——
上一世,被伯父池禹柏、伯母杨芸设计层层施压时,她早已没了可以倾诉的人。
大三那年寒冬,外公正对着她幼时的涂鸦追忆往事,突发心梗猝然离世;
不过半年,外婆在书房看书时,头轻轻一歪,手中的《诗经》滑落在地,也安详地走了。
外公外婆是地道的书香门第,一辈子教书育人,家中最珍贵的便是满架藏书,没留下什么资产,
唯有几位曾受他们恩惠的学生和少数在世同门,会时常来探望他们。
池念大学毕业后,现实的重担最终还是压弯了她的脊梁。为了换回父母仅存的遗物,她接受了池禹柏夫妇所谓的“安排”,
嫁给了公司里那个看似体面、实则虚伪至极的职员周岩,一步步走进了那个精心为她准备的体面陷阱。
受过外公外婆恩惠的学生见她婚后在周家过得步履维艰,凑了钱想帮衬她,却全被周家人以“一家人”的名义搜刮一空;
有位做律师的学生有心帮她梳理父母留下的遗产,可刚和她见了一面,就被伯父母指着鼻子骂“挑拨离间”,自此断了联系。
日子一久,那些学生各自被家事牵绊,渐渐与她疏远,池念生命里最后一点可以借力的光,也彻底熄灭了。
思绪间,门锁“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
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城市天际线,晨光漫进来,把玻璃染成温暖的琥珀色,连空气里都浮着细碎的光尘。
阳台传来洒水壶轻晃的响动,外婆系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从阳台探出头,浅灰色的棉布上衣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瘦削的手腕。
看见她的瞬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念念?你怎么回来了!”
话音刚落又眨了眨眼,像是怕看错,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水渍,快步迎上来。
她脚上穿着老式的塑料凉鞋,走起路来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给你留着吃的呀!”
书房的门“吱呀”开了,外公探出头来。他穿着件半旧的藏蓝色夹克,领口微微起毛,
老花镜滑在鼻尖,手里还捏着本线装《棋经》,镜片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孩子,咋突然跑来了?快进来坐!”
“国庆放假,”池念弯腰换鞋,鞋跟碰在鞋柜上发出轻响,
“特意早点过来的。”
她把补品往玄关柜上放,外婆已经放下洒水壶过来。
外婆攥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着她的手背,带着刚浇完花的潮气:
“早饭吃了没?锅里温着面条呢,我去热!”
外婆转身往厨房走,浅灰色的裤脚显得有些空荡。外公拍头道:
“对,念念你先歇会儿,我去烧壶新茶,你爱喝的碧螺春还有呢。”
他往沙发上拍了拍,
“先坐着说说话。”
池念在磨得发亮的旧沙发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扶手上那处她小时候磕碰出的凹痕。
阳光从老式窗棂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面香,混着阳台晾着的衣物皂角味——
是再寻常不过的生活气息,却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刻意封存的记忆。
“发什么呆呢?”外婆把面碗往餐桌上放,葱花的香气漫过来,
“快吃,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池念低头时,看见碗里的溏心蛋颤巍巍的,蛋黄顺着蛋白往下淌,金黄金黄的,像极了小时候外婆总给她弄的样子——
那时她总嫌蛋黄太生,外婆就笑着用筷子戳开一点:
“你瞧,这样才嫩呢。”
外公在一旁摆开棋盘,棋子落在木盘上的声音“嗒嗒”响:
“吃完陪我杀两局,让你瞧瞧外公新学的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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