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渡厄录

　　骨罗刹之始（下）
　　离火观·大殿 白日
　　离火观的丹陛由整块墨玉雕琢而成，此刻却泛着彻骨的寒意，像一块巨大的冰坨子，冻得玄真裸露的膝盖生疼。
　　他浑身被缚仙索捆得死死的，那些由千年灵蚕丝编织的绳索，此刻却像淬了毒的蛇，每一根都在吸食他体内残存的离火灵力，只留下死气在他经脉里疯狂奔涌，撞击着皮肤，让他溃烂的伤口下仿佛有无数虫子在蠕动。
　　观主——那个玄真曾敬若神明、跟着他叩首三年才求得一句指点的师父，此刻端坐在九龙沉香木的主位上，雪白的拂尘垂落，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的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
　　殿内，十位长老分坐两侧，平日里慈眉善目的面容，此刻都拧成了同一种神情：恐惧，以及……厌恶。
　　他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像细密的针，扎在玄真的耳膜上。
　　“……妖邪……”
　　“……离火观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必须废了他的修为，以‘离火焚心咒’净化邪祟！”
　　白眉长老猛地站起，浑浊的眼睛里燃着怒火，甩动的拂尘腾起道道火光，却在靠近玄真时，被他周身的死气逼得寸寸熄灭，连火星子都没剩下。
　　“孽障！”白眉长老气得胡须乱颤，
　　“你竟敢私炼邪物，污染我离火观千年清誉！”
　　玄真艰难地抬起头，露出那张溃烂了大半、仅余一只暗紫色瞳孔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嘶哑又凄厉：
　　“清誉？”他盯着主位上的师父，又扫过那些长老，
　　“师父，大师兄，我只是想用‘净火诀’净化死气救人……现在呢？你们要‘除’了我这个‘妖邪’？就因为我身上的死气，碍了你们的‘正道荣光’？”
　　观主闭了闭眼，声音疲惫却决绝，像一柄钝刀，缓缓割开玄真的希望：
　　“玄真，你已被死气侵体，道心尽毁……为了宗门，为师……只能废了你，再以‘离火焚心咒’，净化你体内的邪祟。”
　　“净化？”玄真笑得更疯了，死气猛地暴涨，缚仙索“咔嚓”断裂，他摇摇晃晃地站起，周身黑气翻涌，
　　“你们怕的不是我成了妖邪……是怕我身上的‘死’力，戳破你们道貌岸然的皮相！”

　　【镜头二：望月宗·山径夜】
　　玄真一路逃，一路被离火观的追兵追杀。
　　那些曾与他同窗三载、一起在月下论道的同门，此刻剑光里满是毫不留情的杀意，符箓上的朱砂甚至溅到了他的后颈，烫得他皮肤滋啦作响。
　　他逃到望月宗的地界时，已是强弩之末。
　　衣服被剑气划得稀烂，裸露的皮肤布满血痕，死气在伤口处凝结成黑色的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他本想找灵均长老求助——毕竟他们曾一同站在阴阳生死石前，灵均还说过“若能净化，是大功一件”。
　　然而，当他拖着残破的身躯，在山径的白雾里看见望月宗的巡山弟子时，对方看清他的模样，竟连一句质问都没有，直接祭出了阵盘。
　　“妖邪！休要靠近望月宗！”
　　数道符光如利刃般射来，玄真下意识地用死气抵挡，符光与死气碰撞，炸出刺目的火花，将他身后的古松拦腰劈断，松针簌簌落在他溃烂的肩头。
　　他看见灵均长老的身影出现在阵盘后，那张曾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写满了恐惧与厌恶，像看到了什么肮脏的秽物：
　　“玄真……你身上的死气……太危险了。把‘死’之残片交出来！”
　　“交出来？”玄真的心彻底沉入冰窖。他看着灵均，又看向那些同仇敌忾的望月宗弟子，只觉得荒谬又悲凉，喉咙里涌上腥甜，
　　“当年是谁说‘若能净化，是大功一件’？现在，你们怕了，就想从我这里把‘麻烦’夺走？”
　　灵均咬着牙，阵盘的光芒越来越盛，几乎要将玄真吞噬：“此等邪物，留着就是祸患！布阵！”

　　万骨渊·边缘 夜晚
　　玄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破了望月宗的伏击。
　　符光在他背后炸开，气浪将他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山壁上，喉头一阵腥甜，他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血里甚至混着细小的、凝结的死气碎片。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身后的追兵从未停下。月光被乌云遮住，天地间只剩无边的黑暗和追兵的喊杀声。
　　眼前出现一道巨大的悬崖，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崖底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无数骨头摩擦的“咔嗒”声——那是万骨渊，魔域与人间的交界，传说中堆满了无数生灵骸骨的绝地。
　　追兵已至，剑光与符影在他身后织成死亡之网，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将他冻结。
　　玄真回头，看着那些曾属于“正道”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恐惧与杀意，感受着体内不断侵蚀、却也在保护着他的死气，突然笑了。
　　那笑声里没有疯狂，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冷与绝望，像万骨渊底的寒风，刮过每一个追兵的耳膜。
　　“好……好一个正道……好一个望月宗……”
　　他最后看了一眼天边挣扎着透出微光的残月，然后，纵身跃下了万骨渊。

　　万骨渊·深处白日
　　不知过了多久，玄真在一片冰冷的骸骨中醒来。
　　他没有死。
　　坠入渊底时，那股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的死气，竟与万骨渊本身的、更磅礴的死气发生了共鸣。
　　它们像找到了归宿的河流，疯狂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修复他破碎的身体，重塑他的骨骼与经脉——
　　代价是，他的皮肤彻底变成了死灰色，周身萦绕的黑气凝成了坚硬的骨甲，每一寸骨甲上都嵌着扭曲的、痛苦的人脸（那是万骨渊里无数怨灵的残魂），连声音都变得如同骷髅摩擦般沙哑刺耳。
　　他站起身，低头看着自己枯槁却充满力量的手，感受着渊底无处不在的、纯粹的“死”之力量，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露出森白的、非人的牙齿。
　　“正道……望月宗……”他低声念着这两个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
　　“你们怕死气，怕我……那我便成这万骨渊的主人，成你们最恐惧的‘骨罗刹’！”
　　他抬起头，望向崖顶那片被云雾遮蔽的天空，暗紫色的瞳孔里燃着怨毒与疯狂的火焰：
　　“归墟阁……《太初真解》……据说那里面，有能掌控生死的力量……等着我，我会去取的。到那时，我要让你们这些虚伪的正道，都尝尝被‘死’吞噬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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