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坏

　　抵达L市时，已经下午六点了，暮色漫过天际线斜阳把西边的云染成一片朦胧的橘红，空气里都飘着几分傍晚特有的慵懒。

　　程佳没先去给江旭尧送衣服，径直去了市中心医院。

　　推开住院部那扇冰凉的玻璃门，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走到病房门口时，里面只有弟弟程越守着，倒比她预想的安静。

　　她轻轻靠在门框上，没急着进去，隔着半开的门看了一会儿。

　　程越正半蹲在病床边，举着手机凑到程利阳眼前，不知道在翻什么有趣的视频，程利阳靠在枕头上，嘴角微微扯着，露出一点难得的轻松笑意。

　　不知道看了多久，程佳才屈指敲了敲门。程利阳抬眼看到是她，先是愣了一瞬，脸上的笑意像被按下暂停键似的僵了一秒，不过很快又敛起那点不自然，重新挤出一个温和又带着几分刻意的和蔼笑容。

　　他的五官本就生得周正，眉眼舒展，皮肤也保养得好，若不说年纪，根本看不出是个将近五十岁的大叔。

　　程佳和两个弟弟优越的长相，都是遗传了他这一点。

　　“姐。”程越先反应过来，起身叫了她一声。程佳点点头应着，把手里提着的新鲜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又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一罐程利阳爱喝的信阳毛尖。

　　程利阳下意识地想坐起来，手撑在床沿上微微用力，程越见状，赶紧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小心地帮他调整了靠枕的角度。

　　“小佳，你怎么来了？”说罢，他又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眼自己的腿。语气带着些抱怨。

　　“小珩告诉你的？这孩子都说了让他别告诉你，省得你担心。”

　　程珩和程越那年刚满十五岁，褪去了孩童的懵懂，已经能隐约读懂成人世界里那些没说透的复杂。他们早就从大人们零碎的谈话里，或是偶尔投来的异样目光中，拼凑出真相。这个所谓的姐姐只是他们同父异母的姐姐。

　　程越的性子本就像炮仗，一点就炸。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心里满是对程佳的排斥，总爱故意找程佳的茬。

　　有时程佳在厨房帮着择菜，他会故意撞翻她手边的菜篮。有时程佳坐在沙发上看书，他会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又不是我妈妈的孩子，凭什么待在我们家”，把赶她走这三个字明晃晃地挂在嘴边，半点情面都不留。

　　渐渐的长大之后也慢慢咂摸出些不一样的滋味。他看着程佳总是安安静静地做事，看着爸爸偶尔看向程佳时复杂的眼神，终于明白，就算没有妈妈的血缘，程佳也是爸爸程利阳的孩子，和他、和程珩一样，都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那份年少时的敌意，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淡了下去。

　　程珩是哥哥，相对比较稳重一点，那次闹过不开心后，程珩总是暗悄悄的缓和家庭关系。

　　刚入夏时，程珩用攒了大半个月的生活费给程佳买了条质感很好的蓝色连衣裙，说是程利阳送的。

　　那条裙子确实漂亮，程佳拿到手时，指尖触到布料的柔软，心里也暖了暖。可她太了解程利阳了。

　　他平日里连自己穿什么都不在意，哪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挑这么合她心意的裙子？

　　于是就问了程越，程越藏不住事儿，三两句就被程佳给问了出来。

　　好像是花了四百多买的，程佳知道后没有揭穿程珩，只是给他转了一千块钱。说

　　“给爸爸买他爱抽的烟，剩下的给自己买身新衣服。”

　　这个家好像只有她和程珩想要维护好，明明他是有父母爱的孩子，却和程佳十五岁时一样，懂事的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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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手去拉程佳的手：

　　“今天别走了？给你过生好不？”

　　程佳垂眼盯着被他握住的手腕，心里又酸又涩，差点没忍住想笑，语气却带着点刻意的调侃：

　　“在医院里过？”

　　话刚说出口，她就明显感觉到程利阳脸上的笑容顿了顿，连握着她的手都松了半分。

　　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没分寸后，程佳轻咳一声。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已经买了回临城的票了。”

　　犹豫了两秒还是开口关心他：

　　“受伤了就好好养着，这半年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吧。”

　　“茶叶也少喝点，省得夜里睡不着。”

　　看了眼他床头柜上的烟，程佳毫不犹豫的拿走揣进自己兜里：

　　“烟也别抽了。”

　　程利阳愣了两秒，反应过来程佳是在安慰他。笑了两声说“好”

　　程佳没有多留，又嘱咐了程越几句话，无非就是好好学习别惹妈妈生气。

　　从住院部出来时，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程佳没直接走，反倒去了小公园里，在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心里像压着块湿冷的棉花，闷得发慌，她下意识摸向兜里的烟盒，指尖刚碰到硬壳包装，就抽出一支咬在嘴边。

　　打火机还没掏出来，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位穿浅灰色外套的阿姨正推着轮椅往这边走，轮椅上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程佳咬了咬烟嘴，把烟重新塞回烟盒里，指尖揉了揉眉心。没什么大不了的，该回家看奶奶了，她在心里跟自己说。

　　刚拎着东西站起身，那对母女已经推着轮椅走到了她面前。

　　“妈，您就喝两口粥吧，中午没吃饭，晚上再饿着怎么行？”阿姨手里拎着个印着碎花的保温袋，语气里满是无奈，说着就想把袋子里的保温瓶拿出来。

　　老奶奶却偏过头，根本不看她，枯瘦的手抓住轮椅扶手，自顾自地想去拨轮子往前挪，像是在闹脾气。

　　“妈！”阿姨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点急意，

　　“您要是再不喝，我现在就给您孙子打电话，让他今晚别过来了！”

　　老太太一听瞬间就乖了，她拨轮子的手猛地一顿，原本紧绷的脸色瞬间软下来，连声音都放轻了：

　　“好好好，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阿姨见状，赶紧低头去掏保温袋里的保温瓶，指尖刚拧开瓶盖，还没来得及把勺子递过去，轮椅上的老奶奶突然眼睛一亮，像是看见什么稀罕东西似的，猛地伸出手往前探，身子跟着往前倾。

　　眼看整个人就要从轮椅上滑下来，程佳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伸手稳稳托住了老奶奶的胳膊。

　　阿姨也慌了神，手里刚拧开的保温瓶都顾不上放，反手就去扶老奶奶的另一只手。

　　一时间，轮椅的轱辘在地面上蹭出轻微的声响，保温瓶里的粥晃得快要溢出来，场面乱成一团。程佳眼角瞥见温热的粥正朝着自己的衣服泼过来，下意识抬手去推保温瓶。

　　哐当一声，保温瓶被她打落在地，热气腾腾的粥液还是溅到了她的衬衫下摆，留下一大片黏腻的印子。

　　感受到指关节微微作痛，她皱了皱眉毛，没去管那撒了的粥。

　　等老奶奶被稳稳扶回轮椅坐正，阿姨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自家母亲时，语气里带着点压抑不住的抱怨：

　　“妈！您到底要干嘛呀！刚才多危险，要是真摔着了可怎么办？！”

　　老太太咂咂嘴：

　　“我不是没摔到吗？”

　　程佳没顾上自己身上的狼藉，蹲下身，尽量让语气放得温和：

　　“奶奶，刚才那样真的很危险，下次可不能这么莽撞了，您要是摔着了，您的孙子知道了肯定会担心的。”

　　老奶奶还没开口，身后突然传来阿姨一声“哎呦”。

　　程佳疑惑地回头，就见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少年站在不远处，大衣前襟和袖子上沾满了米粥，比她身上的污渍还要显眼。

　　程佳看清了他的脸，是江旭尧。

　　“小伙子，你这……”阿姨看着江旭尧身上的狼藉，满脸愧疚，

　　“都怪我刚才太着急，没拿稳保温瓶。”

　　程佳站起身，目光落在江旭尧身上。少年还和半个月前见到时一样，眉眼清俊，一双桃花眼微微垂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哪怕身上被泼得一塌糊涂，依旧站得笔直，就是脸上没了第一次被吐一身时的无措。

　　程佳有些意外，自己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距离第一次见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她竟然还能认出他。

　　在脸盲症的世界里人脸是模糊的，可偏偏江旭尧在她眼里清晰的很。

　　她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脸盲是不是对帅哥无效？

　　“那个……”程佳刚想开口道歉，毕竟粥是她失手打出去的，却见江旭尧绕开她，径直走到老奶奶面前，像她刚才那样蹲下身，声音里带着点浅淡的笑意：

　　“奶奶，您看，就因为您刚才这调皮一下，我跟这位……美女，都跟着遭了罪，下次可不能这么冒失了。”

　　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小帅哥，眼里压不住的喜。

　　程佳眉毛挑了挑，觉得这像孟卉音老了的样子。

　　老奶奶拉着江旭尧的手：

　　“我刚才把你看成我孙子了，我家孙子啊，跟你一样帅呢！”

　　“真是对不住了小伙子，还有小美女，”老奶奶拉着江旭尧的手，又转向程佳，满是歉意，

　　“把你们的衣服都弄脏了，要不我赔你们两件新的吧？”说着就想去兜里摸手机，看样子是想给两人转钱。

　　江旭尧赶紧按住她的手，语气温和却坚定：

　　“不用了奶奶，真的没关系，这次就当给我们都长个记性，下次您可千万别这么莽撞了。”

　　老奶奶见他态度坚决，只好笑着点头说好。

　　旁边的阿姨也连连鞠躬道歉，程佳和江旭尧都摆着手说没事。直到两人走远，程佳才发现，阿姨临走前偷偷把几百块钱塞在了她的口袋里，大概是实在过意不去。

　　其实仔细想想，刚才出手相助是她自愿的，打翻保温瓶也是为了自保，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不巧，大半的粥都泼在了江旭尧身上。程佳攥着口袋里的钱，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江旭尧。

　　她今天本来是还外套的，偏偏又闹出这么一出。

　　她把兜里的钱掏出来递到他面前：

　　“阿姨偷偷往我口袋塞的。”

　　程佳眨了眨眼，看他身上的粥，又补充道：

　　“你比我身上看起来更惨不忍睹，钱还是给你吧。”

　　江旭尧：“……”

　　江旭尧此刻其实更想知道程佳有没有认出他。就见程佳把地上一个袋子捡起来递给他：

　　“这是你的外套，余温给你洗好了，托我带给你。”

　　嗯，认出他了，江旭尧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至于你身上的，其实也怪我，本来这粥是该全撒我身上的，我一伸手打一边了。”

　　“谁知道你这么巧就在这儿。”

　　？这意思是怪他不能走这条路咯？

　　江旭尧听到这没忍住笑了：

　　“那我们缘分还算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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