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山小镇

　　依照约定同纪和打过招呼后艾瑞尔出发去找阿欢玩，她依旧是前些天的那一身衣服——长袖长裤把自己藏在阴暗处蹲在门口的角落里等她，看见艾瑞尔，阿欢热情的拉着她进去

　　“这里面好暗啊”

　　阿欢请她坐在凳子上，“这是我的房间”

　　“为什么没有窗户？”，艾瑞尔环视周围，用手指着桌上很多盒子，她知道那是药，又看到小桌子上的珠串，惊讶道：“你也在做这个！”

　　“是的”，她像避开阳光一般躲避艾瑞尔的所有视线，阿欢缓慢坐在椅子上，“我生病了，祖母是我唯一的家人，我也不能像别的小孩一样去上学，虽然纪妈妈在帮我们和学校进行沟通”，说着她的手轻轻放在扁珠上，“做这个能赚钱”

　　“赚钱做什么？”，这个词离艾瑞尔的生活太远，于她而言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对钱的理解也仅仅是在成人谈话的只言片语中。

　　“买药”，阿欢停顿了，再而颤抖道，“给阿婆花”

　　艾瑞尔头一起听到来自阴暗处黑色的哭声，抬眼看到了灰色阴郁的线条，些许不甘，辛酸，痛苦，都不通过任何介质传递到她的身上，艾瑞尔只觉得心脏“咯噔”漏了一拍，像被敲击了一样。说不出道不明，但深切感受到了她的难过，除了心脏的难受她没学过其他词汇表示此刻从阿欢身上体会到的情绪。

　　“你别哭”，艾瑞尔安慰她，“如果串珠子可以赚钱那我能够帮你的，我帮你一起赚钱，买药吃，给阿婆花钱。”

　　桌上传来竹珠“哒哒哒”的碰撞声声，生疏而固执，阿欢知道那双手串珠的手并不熟练。

　　她抬头，艾瑞尔专注的神情撞进她眼睛的最深处，无形中那种眼神给了她无限希望，那样的坚毅而无比澄澈，她小大人似的安慰自己：

　　“祖母上次教会我了，所以不要哭，我们都可以赚钱的”

　　“来，串珠吧”

　　阿欢呆滞地看着艾瑞尔拿着长针一个一个地将排好的扁珠串起来，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有很有力量的波纹，她从未晒过阳光，而此刻她放下了在阳光下沐浴的无限幻想与奢望。艾瑞尔像太阳一样照进了她的生命，让她陶醉于温暖。

　　阿欢坐在艾瑞尔旁边放着的竹椅上蜷曲身体缩成一团，良久阿欢抱膝红色的瞳孔从手臂中露出，她说话笨拙而迟缓，“我一点都不可怜。”

　　她听着清脆珠子的碰撞声排布渐渐有了规律

　　“我一点都不可怜”，阿欢肯定了自己。

　　然后她从黑暗中得到了动力，她的瞳孔在黑暗中闪耀。

　　阿欢上前阻止艾瑞尔继续那反复贫乏的动作

　　“我今天有好东西给你看”，阿欢带着她到床边坐下，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有些发黑的木匣子，“这是我妈妈留下来给我的”

　　她从更里面的抽屉里拿出了大大一叠相册，“这是他们的照片”

　　“我父母的”，阿欢的目光柔和地镀在牛皮纸封面上

　　“阿欢想他们吗？”，艾瑞尔想起祖母说过的话

　　“想啊”

　　“小霁你在拉丘吉山庄不会想父母吗？”

　　“不会”

　　“啊？”

　　“不说这个了，阿欢，今晚我带你去个地方，还有我的金鱼朋友们”

　　“我跟你说哦他们住的地方可漂亮了，玻璃做的屋顶，晨光和夕阳照射是会出现和鳞片一般五彩透明的颜色，还会在天上出现一样的世界呢，大尾巴说能看到自己在天上游泳呢”

　　“天上？”

　　“大尾巴说的是天上，嗯，我想是最上层的水面吧”

　　“诶，那不就和照镜子一样吗？真的会那样啊”

　　阿欢被艾瑞尔描述的神奇的水下世界吸引，

　　“所以大尾巴说他经常迷路呢，要有红唇一起走才行”，只要没人阻止艾瑞尔能从黑夜说到黎明不厌其烦地一直说下去。

　　黄色暖阳被牵拉进黑暗的角落里，月光落进了银山小镇。

　　艾瑞尔带着网兜将红唇他们从湖里捞上来，同阿欢一起向后山跑去。

　　“我要带你们去看好东西”

　　脚步声将纵深的树林间划开。

　　大红唇贴在玻璃上，向外张望，“星星落在了草地里，你小心别踩碎它们哟”

　　“它们可不是星星”

　　“那是什么？！”

　　纪小霁表现的很激动，“是草木花虫的呼吸吧！”

　　她将放在膝盖上的小鱼缸捧过头顶，微弱的荧光透过透明玻璃一半被暗夜蚕食一半映入另一方浅色星海。

　　阿欢：“啊，是萤火虫啊”

　　艾瑞尔：“诶，他们叫萤火虫吗？”

　　阿欢：“我从没见过这么多”

　　“你知道吗艾瑞尔，我们像是在漂浮在荧光点点的幻海里游泳，你看我的尾巴是不是更美了？”

　　“我看见了，大尾巴”

　　“你真美！”，她尖叫，吓到了躺在空中迎夜风而动的萤火虫

　　它们捂着心脏飞到纪小霁面前，团在一块儿，嘀咕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它们缓慢靠近，在纪小霁身边绕圈用奇异的眼神打量她，“哦，让我看看是谁”

　　绿色的荧光点在空中慢悠悠漂浮

　　“你们好”，纪小霁捧着金鱼和它们打招呼

　　“你们好”，萤火虫们成团凑在玻璃上同金鱼们相互对视又抬头对上纪小霁透明的琥珀似的眼睛，“这里好久都没人来了”

　　“你们的光真好看，像是水里的太阳，夜晚的月亮，多么希望夜晚没有月亮的时候水里有你们就好了”

　　“谢谢”，他们贴近玻璃看到以黑夜为背景自己的样子

　　“塘底的龟爷爷说深海里没有太阳和月亮，也有像你们一样漂浮的，会发光的生物，他们有长且透明的触角，非常漂亮的，就像无数的月亮落下来一样，远近不同”，大尾巴半个头露出水面，保持仰望月亮的姿势，她黑亮的眼睛里竟是莹莹绿点。

　　纪小霁望着在水里吐泡泡的朋友们，心驰神往地想象他们所描述的那个画面，她想像布满海底的光点，像瀑布一般倒流的触角，“那深海真是个奇幻的地方，真想去一次。”

　　她突地将目光投向落在手臂上休息的荧光点上，眼神炙热，夏夜的风吹向山谷，“我能叫你月光吗？”

　　萤火虫被吓得跌了一跤，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可不敢同月亮相比，我的光太微弱了”

　　“没关系，你们都会发光”

　　“我也想要发光”，红唇黏在玻璃内壁上吐泡泡

　　纪小霁笑道，“我们可以欣赏他们的光”，她盯着坐落在近处的闪烁的光点。

　　“看着他们发光哪有自己会发光的好啊”

　　金鱼们像向萤火虫投去羡慕的目光，他们有的正舒适地枕在周边的草叶上聆听对话，有的翘着脚端坐在玻璃鱼缸的边缘，有的安心趴在纪小霁柔软的衣料上

　　纪小霁曲腿坐在草地上，微凉的风从山涧小泉眼里冒出来

　　“告诉你们哦，我在拉丘吉山庄深处的树林里看过会发光的蘑菇和树，就在埃拉拉婆婆经常带我去的地方，但是第二天的时候就消失了，就像魔法一样，我一直记得呢，可是其他人都不相信，像这样的晚上我就会幻想自己进入了那样的仙境，同花草、星空们一起。你们相信吗？”

　　阿欢感叹：“真好啊”

　　“我们都相信”

　　她双手交叉抱拳，做祈祷的样子，天上的云散开，洒下月光，“从今天开始我也能做和你一样的梦呢”

　　“我会想象和小霁一起在树林里玩魔法”，阿欢指尖上留下一个荧光点上，她将手伸到艾瑞尔面前，“你看它像不像？它们像不像！？”

　　萤火虫们抬头看着脸庞在在隐隐发光的纪小霁和阿欢，他们缓缓起身，像下了场荧绿色的雨。

　　“像！”，艾瑞尔的声音在丛林间回荡。

　　萤火虫们慢慢飞落到她们的身上，依偎在她们的脸颊边，“我们都相信”

　　纪小霁还沉浸在发光的森林里，而能等同于记忆里那抹印象的场景就在眼前，她感叹道：“原来银山小镇也有这样的地方”

　　她感觉自己爱上了这个地方……

　　“你们都在吗？我们可以一直来找你们玩吗？”，纪小霁问。

　　“那恐怕不行”，他们的光好似暗了很多，“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我们就会死亡”

　　死亡的沉重笼罩在深黑色的树影里，

　　“原来你们也会消失”，纪小霁看着他们，认真的，和他们一起沉默

　　红唇从水面探出头，哀伤道：“是会发光的原因吗？”

　　他们都沉默不语

　　“怎么了？”，阿欢听不懂他们之间的交流

　　艾瑞尔将它们的话说给阿欢听，听后又是一阵沉默，阿欢停下指尖缠绕头发的动作，良久，乐观道：“没关系，你们呼吸的地方每时每刻都会有痕迹，所以请继续发光吧”

　　“像魔法一样消失！”

　　她白色的头发在夜风中飘扬

　　“水底的乌龟爷爷说死亡是必然的，他的龟壳上写满了他说的关于死亡的古文字可是我们看不懂”，礼帽说，“或许可以问问乌龟爷爷…”

　　“至少我也想象你们一样发光，变成草木间真正的精灵吧，化为月亮光辉的其中之一吧，只要你们想“

　　周围的荧光闪烁，似乎都从阿欢的话语逐渐变得坚定，她们与萤火虫做了约定，每天都会带着金鱼来看他们，听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不上学的时候艾瑞尔还是会坐在草地上同睡不着的“月光”聊天，好似回到了同埃拉拉婆婆的向日葵对话的时候，她丝毫不会觉得累，

　　艾瑞尔会把萤火虫们讲的故事绘声绘色转述给阿欢听

　　她们披着缀满荧点的衣服，在“月光”们的指引下去往深色山涧中的溪水旁，看水草，水波散发出细碎的呼吸，把水里的年纪大的鱼吓了一跳，他说第一次看见会发光的人，还赞美阿欢是在山涧穿梭的白色精灵，这样的兴奋一直持续到夏天的某一天。

　　纪小霁依照往常一样飞奔到萤火之地

　　“你们在吗？”，她轻轻呼喊。

　　白天是萤火虫们补觉的时间，纪小霁不会打扰他们，花谢了，她拨开熟悉的早已有些泛黄的叶子，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影子。

　　“你们在哪里？”，她很伤心，落下眼泪，望着周遭泛黄的树林，枯叶从空中盘旋而下，她笨拙地蹲下身捡起枯叶却发现地上铺满了一堆，“你们说过要好好告别的”

　　“却真的像魔法一样消失了”

　　纪小霁坐在原淋过荧光雨的地方，草木的呼吸像他们一样奇幻，她知道他们还在。

　　她爬上山坡，树叶红了，黄了，山脚下的微凉的风吹在耳边，山脚下疏散的矮石头房，阿年哥哥的屋子，阿香婆婆的家，艾奶奶的，金鱼们的，还有自己的，天上的云少了，因为世界上少了一样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东西。

　　纪小霁一路沿着山路回去，在拐角处的荷塘边停下，她坐在石头上静静地看着深绿色的水面

　　“小霁怎么没带鱼缸？我们今天不去看月光们吗？”

　　“不去了”，她眼角泛红，“他们不见了，像魔法一样消失了”

　　“你别伤心”，大尾巴安慰她，“别伤心……”

　　她的眼泪落进水里看不见，换成是纪小霁安慰她

　　纪小霁眼睛里带笑，“别哭，他们发光后才走的，昨天的光很亮对吧，比拉丘吉山庄的还要好看！”

　　“你说的对！”，这是一道有力量感的声音。

　　纪小霁起身在残荷里寻找声音的发出者

　　礼帽蹦跳起来，“是荷塘的龟爷爷！”

　　良久，纪小霁终于在一叶贴水的荷叶上发现一个有着黑绿相间的影子，他有着凸起的粗糙花纹的龟壳

　　“你是荷塘的龟爷爷吗？”

　　“对！”

　　金鱼们在水里欢快的游动，“小霁，小霁，龟爷爷是最博学的呢”

　　纪小霁琥珀色的眼睛注视荷叶深处，她无法组织和理解离她很远的东西，龟爷爷卧在残荷上，“生命以最美的形式降临也要以一另一种美陨落，死亡是接受，悲伤是被囚禁的情绪形式。”，他叹气，“所以除了悲伤，之于死亡还会有更多别的情绪。”

　　和大红唇他们说的一样龟爷爷果然博学，他像帕德和父亲伯纳德一样说着她听不懂却感触颇深的东西。

　　“他们还会回来吗？”

　　她只在意这个

　　“会的，要相信的是这是银山小镇，你母亲和父亲还有村民们一起创造的小镇”

　　“我父母？”

　　“是的”

　　“因为他们才会有你现在这珍视的一切。明年的夏天他们还会出现的，会在每个夏季出现，可能的话…我相信这是一座充满魔法的小镇”

　　艾瑞尔跑去找阿欢并告诉了她这件事情，阿欢听后也很伤心

　　“小霁，叶子黄了，秋天到了，他们不是说他们是夏天的精灵吗，明年一定会再见到的”

　　艾瑞尔看向窗外

　　秋天到了……

　　这个季节让她影影绰绰的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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