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他把白月光抓去劳改了

　　怪事。今年的冬天于吉声而言，并没有以往的四千八百年那般煎熬，原本害怕火神的炭火不够过冬，秋日时她就开始省着用，却没想到，屋里没用到多少炭火，竟也过了个舒舒服服的冬天。如此甚好，省下这些能量，留着到幽界用。

　　丹茶仍旧没日没夜用精血浇灌着云阳和照看她的花花草草们，偶尔空闲，便来找吉声修炼，开口便是：“我的云阳现在可是园子里最高的那枝了。”吉声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

　　谁能想到，六百多年了，从前那个鬼市红楼里浑身血污、被人踩在脚下的小妖，竟将一根早就灵力消亡的木精又养活过来了呢。

　　每每想到丹茶院里那些血色山茶，吉声总是感叹，世人只知冬日梅花凝寒开放，却不知山茶傲雪独立，一枝只开一朵，火红热烈，仿佛燃尽了生命。待春伊始，花谢的时候亦是轰轰烈烈，全朵掉落。

　　“唉，这满院子的花，真是让人艳羡！”

　　冬日，不做药材的空闲时间里，吉声便躺在院里晒太阳。不晒药材的院子，变得空荡荡的，只剩光秃秃的土地，偶而冒出几根杂草。

　　吉声看不下去，眼睛盯着天上的流云，问一旁晾衣服的剑无伤：“无伤，咱们种点什么吧。种点什么呢？”

　　“种海棠树吧，约莫三五年能长大，十几年绿树成荫。”无伤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倚在吉声的摇椅旁，向她描述着他记忆中的海棠树，“春天，风吹过海棠树，白粉色的花瓣会像雪花一样纷纷落下，躺在树下慵懒地晒太阳或是挂两根绳子荡秋千，都很惬意。八九月份，海棠树生机勃勃，树叶翠绿油亮。等海棠果成熟的时候，树枝上缀满一个个娇小可爱的果子，熟透的果子一个个乖乖地掉在地上，都不用你费力爬上树去摘，酸酸甜甜的，消食解酒。冬天的海棠树光秃秃的，枝头上挂着几颗零星的海棠果，越冬的鸟儿飞来，就会停在树枝上歇歇脚，吃吃果子填饱肚子。”

　　“就种海棠！”吉声腾地从摇椅上跳起，拉着无伤和大黄就进山找树苗子了。

　　院子那块地就这么热闹了起来。

　　终究，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院子里的海棠树种子终于发了芽，麻婶一家的地却又空了起来。没有了麻婶一家偶尔提着吃食来串门，吉声不光心里空落落的，嘴上也馋得慌。

　　好在夏天要去幽界，平淡无趣的日子也算是又有了些盼头。

　　初夏，吉声开始收拾去往幽界的行李，幽界苦寒，她备了好些御寒的大氅，都是少肆从前买给她的，好在这些年她没长什么个子，冬天的衣服本就宽大，倒也穿着合适。那些大氅价格不菲，是少肆用许多灵药在鬼市和幽界贩子那里换的，可饶是有钱，少肆也舍不得给自己也买一件，他那件青色的大氅穿了一年又一年。

　　自打少肆离开后，吉声凭借自己的能力，就再也买不起那样好的大氅了。

　　当然，只靠这大氅是远远不够的，吉声去过幽界，她知道“幽界苦寒”不是危言耸听。为了能在幽界不发病，她把攒的所有南明离火都聚到了一起，炼化进了心脉之中，能暂时护住她的寒症一个月内不发作。

　　临行前一月，她便开始嘱咐剑无伤事宜。

　　“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若觉得无聊了，就去我爹的书房看看书，那么多书，足够你打发时间了。下雨的时候，一定记得去药田看看，虽然你前些天又加固了堤坝，但我还是不放心。麻婶家附近的空地，你帮我收拾出来，等我回来再看咱们种些什么……”

　　“你去幽界，会有危险吗？”剑无伤问她。

　　“还好，幽界不像你们人界传闻的那样，住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会吸食人的骨髓。他们大部分是普通魔族，勤勤恳恳修炼，爱做手工活，喜欢唱歌跳舞，和你们凡间大街上的人没什么两样。”说起来，好久没去了，吉声是十分想念那片世外桃源的。

　　“那带我一起去吧。”剑无伤道。

　　“你想去吗？那里很冷。”吉声有些为难，毕竟要去的地方气候恶劣，若是遇见什么事情，她实在无力护住他。

　　“我怕你会有危险，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剑无伤道。

　　“你就放心好了，我小时候常去幽界，熟得很！”

　　“可幽界那般寒冷……”剑无伤眉头一沉，思索片刻，话锋一转，说出了一个吉声绝对无法拒绝的理由：“我可以给你生火。”

　　吉声思忖着，带上无伤也不错。除了他会生火之外，他的身体总是暖和的，她倒真想在寒冷时靠着他，况且，人族进入幽界行商也是常有的事，她和无伤只要不惹事，就摊不上什么大麻烦。

　　盛夏的一天，吉声收拾好一切，关好院门，将大黄牵到丹茶那处，叫她代为照顾，便带着剑无伤出了锦陇。

　　锦陇本就挨着幽界，因此地缘，才得以受幽界灵山——无往山的雪水灌溉。因此，吉声带剑无伤不过腾云半日，便到了幽界边境。

　　幽界果然名不虚传，即使是夏日，五座灵山仍旧被厚厚的白雪包裹着。

　　面前，五座巍峨的雪山呈环形排列，将中间一块广袤的平地紧紧簇拥，宛如参天巨掌，从大地深出伸出，五指张开，直指苍穹。

　　五座雪山本就是一道道天然的冰雪屏障，可雪山外，还有一层琉璃似的透明的冰罩，是天界四象星宿的神君施下的结界，为的是让这片土地与外界彻底隔绝。

　　吉声与剑无伤站立之处，便是这道结界的缺口。

　　说来，开这道口子，还得感谢现任幽君唯一的女儿。

　　“三万年前，魔界与天界曾爆发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吉声道，“那时天界与魔界势均力敌，为争夺世间霸主的地位，谁都不肯退让半步，战火燃遍天地间，两界打得天昏地暗。”

　　“那场大战持续了近千年，山河崩裂，生灵涂炭。最终，天界借助了人、妖、鬼三界的力量，才勉强战胜魔界。战后，天界封印了魔族士兵，收缴了魔族大部分领土，只留下了魔族发源之地——五座灵山，容幸存的平民生存，不过，为了应对三界围攻，彼时魔界几乎全民皆兵，各部落里没死在战场上的平民少得可怜，算起来，只有担任巫师一职的幽部剩下的族人最兴旺，魔界也就因此改名为幽界了。”

　　吉声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几分唏嘘：“魔族修炼的黑气实在太过强大，天界和三界之力也只够将其封印于无往雪山之中，无法彻底使之消散，为避免魔族残余势力利用黑气修炼，祸乱四界，天界派出四象星宿族的神君们，联手筑起了一道结界，将魔界——哦，现在该叫幽界了——困在了那五座灵山中，并令其生生世世不得踏出灵山半步，也不允许外界与之沟通。”

　　吉声说着，向无伤指了指结界外身着天青色铠甲的仙君们，小声地说道：“这些便是守卫幽界的天界将士。”

　　无伤静静看着，不发一言。

　　“总之，时间是一切仇恨的解药，很久之后，幽族公主嫁入了天界，禁令稍稍有了松动——四象神君们为结界破开了一道小口，容四界之人进入幽界参观、游览和行商，但幽族子民仍旧无诏不得离开灵山。”

　　吉声偷瞄了一眼剑无伤，他虽然认真地听着，但是面无表情，就好像这个故事他早已听了无数遍。吉声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第一次跟随少肆去幽界的场景。虽然时光已太过久远，久到她忘了父亲讲这故事时是何种的表情和语气，但她记得，少肆讲的故事总能吸引得她津津有味地听下去。

　　“无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吉声忍不住问道，毕竟她独自唱这独角戏，没旁人搭话，着实有些无聊了。

　　“我们怎么进去？”

　　“我是说，对故事本身！”

　　“没有。”

　　吉声顿时语塞，心中暗想道：“这人真是块木头。”

　　罢了。

　　他们在结界外，经由驻守门口的天界仙君检查完，就被放行至结界内，结界内，还需要经受一轮幽界士兵的检查。

　　一入幽界，吉声明显感受到了与外头的温差，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暗自庆幸道，亏得有先见之明，为了这次能在这冰窟子待久些，把平日攒的南明离火都聚在了身体里。

　　按幽界规矩，外界生灵想要进去，需得将自己心内珍贵之物同守界的巫女抵押，换取停留此地的时间。

　　吉声与无伤被黑袍侍者引至一座飞檐翘角、装饰诡异的石塔内。石塔四个檐角悬着的骨铃在风雪中簌簌作响。隔着浮满咒文的石墙，他们仍能听见其中锁链相击的泠泠声——那是幽界特制的噬心链，若外来者未在规定时间内离开幽界，便取不回昔日所抵押之物，如想取回，便得自愿进入噬心塔，承受噬心链之刑。

　　“外乡人，你的东西呢？”

　　枯叶般沙哑的声音在耳畔炸开，吉声脑中闪过无数记忆……最终停在前几日丹茶送她的一罐新酒“白云边”上，她缓缓从百宝袋中掏出酒罐。

　　停在吉声眉心的骨笛被收回。吉声笑嘻嘻地抬头，望向骨笛的主人。

　　只见烛火摇曳处站立着一位银瞳巫师，她十指粗糙如树根，正往青铜鼎中丢入方才的骨笛，鼎中骤然腾起靛青火焰，映得壁上饕餮纹似在游动。

　　无伤那边，另一位银瞳巫师正用骨笛轻叩他眉心。冰凉的触感刺得他灵台一颤，无数记忆碎片竟不受控地翻涌——未曾谋面的母亲留给他的发簪，初次离家时父亲交到他手里的宝剑，昨夜收拾行李时吉声塞给他的少肆的厚衣服……忽地想起吉声的嘱咐，想尽可能多换些逗留的时间，便伸手向腰间，然后向巫女递了个荷包过去。

　　巫女笑了，指尖勾出一缕莹白光晕：“难得的情魄，倒能换三旬的通行牌。”

　　说完，收走了无伤递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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