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一直在响

作者:星海浮萍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六回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死了。

      太没骨气了。

      云真挣扎了一下,想换个姿势,显得自己不是那么享受,至少要表现出一点英勇不屈的气节。结果江止八成是以为他冷了,还把他往怀里又塞了塞。

      “……”

      算了。

      云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现在是深入敌后,近距离观察敌人。

      兵法有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同理,仇人的怀里,就是最……最暖和的。

      师父说过“忍”字的真谛,刃悬于心,退一寸则不成“忍”。云真觉得自己现在就很能忍,简直忍出了新境界,至于进一寸?

      进一寸就睡着了。

      正当云真跟瞌睡虫做斗争,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前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只兔子从草丛里窜了出来,一条后腿软趴趴地拖在地上,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云真心想,这山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名山大川应该灵气充沛、祥瑞腾腾才对,怎么他在这里遇到的动物一个比一个惨,全是伤残人士,呸,伤残兽士。

      江止忽然停了下来。

      云真从他衣襟的缝隙里探出个脑袋,正好看见那只兔子费劲巴拉地钻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云真心想:江止该不会是要多管闲事,关心一只兔子的腿吧?这人什么时候这么有爱心了?难道他喜欢毛绒绒的东西?

      云真下意识地抖了抖自己一身的羽毛。

      不不不,江止不是那种人,他对什么都没兴趣,属于“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的那一类。

      再说了,这山都秃成什么样了?连树都不愿意在这儿生长,可见此人煞气之重。

      但江止偏偏就朝那边走了,他拨开藤蔓,走了进去。

      按照话本里的规矩,这种地方不是藏着绝世秘籍,就是藏着前辈的尸骨,旁边还得配两句“后来者得我衣钵,需为我报仇雪恨”之类的临终遗言。再不济,也得有个宝箱,里面装着什么千年人参、绝世神兵之类的好东西。

      结果,一个不大的山洞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群动物,跟开武林大会似的。

      一只断了翅膀的鹰,正歪着脑袋,和一只瞎了眼的狼一起趴在地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还有一只秃了尾巴的松鼠,蜷缩在角落里,看起来很沮丧。云真能理解它的心情,松鼠没了尾巴,就像男人没了头发,虽然不影响基本功能,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最惨的是那只少了条腿的野猪。野猪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的动物,现在少了条腿,连仅有的那点威严都没了,它趴在地上,眼神空洞,嘴角还流着口水。

      云真看着这一屋子的“残兵败将”,这哪是武林大会,这分明是武林大会散场后,被主角团打残的反派们在抱团取暖。

      师姐温婉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一只刺猬上药,嘴里还念念有词:“乖,不痛啊,上了药明天就好了。”

      那只刺猬在她手里温顺得很,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布,浑身的刺都软塌塌地耷拉着。

      云真看得目瞪口呆。

      刺猬?这玩意儿是怎么受伤的?不小心把自己扎伤了?

      听见声音,温婉抬起头:“二师兄,你怎么来了?”

      温婉看起来有点心虚,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

      云真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师姐一直在山里养这些动物。他之前还奇怪,师姐经常神神秘秘地往山下跑,还以为她是去见哪个相好的姑娘。

      云真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瞎了眼,师姐这么善良的人,他居然还怀疑她。

      她正感慨着,就看见那只把他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狸猫,正懒洋洋地躺在师姐脚边。师姐还时不时伸手摸摸它的下巴,那猫舒服得直打呼噜。

      他之前还以为那是什么野生猛兽,搞了半天是家猫!一只有主人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专门欺负鸟的家猫!

      云真现在恨不得冲过去,用嘴啄花那猫的脸,但他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又看了看那猫的体型,明智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猫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冲他“喵”了一声。

      听起来像是在说:怎么,不服?

      云真恨得牙痒痒。

      如果他现在是人,一定要跟师姐告状,就说这猫欺负他,让师姐好好教训它一顿。但可惜他现在不会说话,只能“啾啾”几声,听起来毫无威慑力,反而像是在卖萌。

      江止的目光在那些动物身上扫了一圈,他走到那只瞎了眼的狼面前,蹲下身。

      那只狼警觉地龇了龇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听起来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人。

      云真吓得一哆嗦,把眼睛闭上了,他已经能想象到血溅当场的画面了。

      虽然这只狼瞎了眼,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它发起疯来,一口把江止的手咬下来怎么办?

      江止的手被咬下来,对他有什么影响吗?好像没有。甚至还是件好事,江止少了只手,武功就废了,以后就不能欺负他了。

      结果等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生。

      云真偷偷睁开一只眼,看见江止的手正放在那只狼的头上,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孩子。

      那只狼居然没有咬他。

      不仅没咬,它甚至还用脑袋蹭了蹭江止的手心,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像只在撒娇的狗,完全没有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那还是狼吗?那分明是条狗!而且还是条没出息的狗!

      更让云真无法接受的是,江止居然对一只狼这么温柔。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江止眼里,他可能还不如一只瞎了眼的狼。

      云真很受伤。

      他闷闷不乐地在江止怀里待着,看着江止摸了一会儿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温婉。

      “金疮药。”

      温婉接过来,说了句:“谢谢。”

      她看见云真的时候,眼睛一亮:“呀,这只鸟好可爱。”

      云真条件反射地挺了挺胸。虽然他现在是只鸟,但被夸可爱,心里还是挺受用的。

      他一向是靠脸吃饭,以前那些先生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会夸他可爱。

      嗯,只有第一次。

      温婉仔细打量云真:“怎么看着气鼓鼓的?”

      她盯着云真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胖啊,二师兄,你以后得少喂点,不然飞都飞不动了。”

      “……”

      他收回刚才的话,不受用,一点都不受用。

      什么叫好胖?他这叫圆润!叫富态!再说了,胖怎么了?吃你家小米了吗?

      但那是江止喂的,不是他主动要的!

      江止把鸟递过去:“它好像受伤了。”

      温婉接过云真,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家伙,怎么吓成这样?毛都炸了。”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翻来覆去地摸,摸得云真都不好意思了,被人这么摸来摸去的,总感觉怪怪的。

      可能是因为那只猫还在旁边看着。那猫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在说:胖成这样还想飞,做梦呢。

      “没事,就是吓到了,回去好好休息就行。不过二师兄,你真的要少喂点,这鸟太胖了,对身体不好。”

      云真:“啾!”(我不胖!)

      “还挺有脾气。”温婉笑道。

      江止接过云真,转身离开。临走前,云真特意回头,冲那只猫“啾”了一声。

      云真想:虽然师姐养猫,但瑕不掩瑜,她愿意照顾这些受伤的动物,证明她是个好人,一定不会是她把我变成鸟的。

      回到屋里,云真就被放回桌上那个用软布叠成的小窝里,整只鸟软成了一滩,趴在窝里一动不动。

      刚才那一番折腾,把他累得够呛。从被猫追杀,到差点被剑刺死,这一晚上的经历,比他前半生加起来都刺激。

      江止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倒水。

      云真趴在那儿,偷偷瞟向桌上那本《道德经》残页。

      书页翻开着,缺了好多页,边缘也参差不齐,看起来惨不忍睹。

      完了。

      云真的心一沉。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装死,假装自己不知道书是怎么坏的;二,主动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但转念一想,他坦白了,江止能听懂吗?他现在只是只鸟,只会“啾啾”叫,江止又不是神仙,能听懂鸟语?

      再说了,他就算能听懂,又能把他怎么样?顶多就是少喂两顿饭,或者把他赶出去。

      赶出去也好,正好省得他天天在这儿看江止的脸色。

      装死就装死,死鸟不怕开水煮。

      云真把头埋进翅膀里,装成一只鸵鸟。只要他不承认,就没人能证明是他干的。江止就算有一万种方法证明是他干的,但他现在是只鸟,不会说话,江止能拿他怎么办?

      最多就是把他炖了。

      但江止应该不会这么做。师父把他托付给江止了,江止要是把他炖了,师父回来肯定要问。到时候江止怎么解释?

      “师父,那只鸟太肥了,我忍不住把它炖了”?

      这说不过去。

      江止端着水走过来,放在桌上。他的目光扫过那本书,停留了片刻。

      云真紧张得羽毛都竖了起来,随时准备逃跑,他甚至已经规划好了逃跑路线。

      然后,江止把书合上了。

      就这样?

      云真偷偷睁开一只眼,看见江止拿起书,走到书架前,把它放了回去,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他对江止的了解,这人对自己的东西很爱惜,那把剑擦得能照出人影,衣服叠得跟豆腐块似的,连桌子上的茶杯都要摆得整整齐齐。

      书被撕了,怎么可能没反应?

      除非……

      除非他早就发现了。

      云真突然想起一件事。

      江止是怎么知道他在哪儿的?

      这山上这么大,他就是一只小鸟,江止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按理说,江止应该去练剑才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个地方?而且时机那么巧,正好在他快被剑刺中的时候。

      云真越想越不对劲。

      难道江止一直在跟着他?

      江止走到床边,开始脱外袍。

      云真叫了一声,“啾。”

      江止停下动作,回头看他。

      那张脸依然没什么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云真总觉得他的眼神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

      不那么冷了,就像冰山融化了一点点,虽然还是冰山,但至少不会冻死人了。

      这场面有点尴尬。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就算说了,也没人听不懂。可见幕后黑手的歹毒,就算把他变成一只鹦鹉,云真也不会这么难受,偏偏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珍珠鸟。

      最后还是江止先移开了视线。

      他走到桌边,把云真抓起来,移到了被子上。

      “睡觉。”江止说。

      云真心想,睡着了你压死我怎么办?

      他听说高手睡觉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运功,万一江止做噩梦,一掌拍过来,那他岂不是连渣都不剩了?

      “我不会动。”

      江止像是看出了云真的心思。

      云真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江止吹熄了灯,躺到床上。

      云真趴在被子上,心里还在嘀咕:你说不动就不动?万一你梦游呢?

      但是他太困了,把头埋进翅膀里,很快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里的他还是人。

      他少时脾气不太好,又顽劣,老是惹事,但师父也不敢罚太重,毕竟云真是金主,万一人家爹娘不高兴,不给银子了怎么办?

      于是师父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云真去后山“静思”。

      “静思”,其实就是罚站。

      对别人来说,静思可能还好,站着站着就习惯了,站着站着就能悟出点什么道理。但对云真来说,这简直是酷刑。他从小到大就没安静过,让他一个人待着,比杀了他还难受。

      刚开始,云真还能自娱自乐。他在后山抓蚂蚁,数石头,他甚至还试着跟树说话,问它们“你们站在这里几百年,不无聊吗”,“你们会不会也想走来走去”,“你们晚上睡觉吗”。

      但很快他就玩腻了,想回去。

      师父为了防止他提前回来,想了一招:要是云真提前回来,谁都不许和他说话,谁跟他说话,谁就陪他一起受罚。

      这招太狠了。

      在云真的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之下,大师兄和师姐都会破功,甚至师父自己也经常忍不住。

      梦里云真又在后山待了三天,他偷偷跑了回来,结果所有人都不理他,就像他是空气一样。

      云真气得要命,但又没办法,他只能在院子里自言自语,像个神经病一样。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实在受不了了,趁着天黑偷偷逃跑。

      他要回家,回江南,回那个有爹有娘有好吃好喝的地方,再也不要待在这个破山上了。

      他跑得很快,生怕被人抓回去,但跑到半山腰的时候,他迷路了。

      天很黑,到处都长得一样,云真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摔了好几次,膝盖磕破了,手掌擦伤了,但还是找不到下山的路。

      他又累又饿,又冷又怕,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就靠在一棵树下,闭上眼睛。

      他想,也许他会死在这里,死在这个荒郊野外,死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到时候野兽会来吃他的尸体,乌鸦会来啄他的眼睛,蚂蚁会在他的骨头上爬来爬去……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脚步声靠近。

      云真睁开眼,看见江止朝他走过来。

      云真想说什么,但太累了,他说不出话。然后,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盖在了他身上。

      是江止的外袍。

      江止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眼神里有种云真从未见过的情绪。

      “能走吗?”江止问。

      云真摇摇头。

      江止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背对着他蹲下。

      “上来。”

      云真愣了一下,然后爬到他背上。江止站起来,背着他往回走。

      然后梦境开始变得不真实。

      就像吃了毒蘑菇一样,云真看见江止站在他面前,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能看清眼睛里的倒影。

      江止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但他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

      直到唇上有了某种温凉的触感。

      云真是被吓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心跳得厉害,整只鸟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

      江止怎么会亲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云真努力回忆那次迷路的经历,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次确实是江止找到了他,然后背他回去的,一路上他一直在说话来着,他只记得江止对他冷嘲热讽了。

      哦,只有冷嘲,没有热讽。

      但后面呢?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完全不记得了,可能是因为当时太累了,脑子不太清醒,所以记忆有点不完整。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江止绝对没有亲他,绝对没有。

      云真抬起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江止睡得很沉,呼吸平稳,那张冷漠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人气。

      如果他不是江止,如果他不是那个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的二师兄就好了。

      云真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子。

      他越想越气,盯着江止的嘴唇,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要报仇。

      梦里江止亲了他,虽然只是个梦,但他还是又气又不爽,因为那是他的初吻。

      梦里的初吻也是初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江止占了便宜,他心里很不平衡,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找回场子。

      云真扑腾着翅膀,站了起来,然后对准那两片薄唇,恶狠狠地啄了一口。

      呃。

      好像有点太用力了,都流血了。

      江止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和他的视线相撞。

      云真僵在原地,鸟喙上还沾着血。

      “……”

      云真心想,现在装死还来得及吗?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回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059246/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晋江币)
    手榴弹(500点晋江币)
    火箭炮(1000点晋江币)
    浅水炸弹(5000点晋江币)
    深水鱼雷(10000点晋江币)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7小时前 来自:湖北
    正文完结啦,慢慢更番外ing
    下一本写这个《宠臣为何造反》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