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师兄超爱哭的

　　玄阴谷的夜，静得能听见灵植生长的窸窣声。沈漾猫在藏书阁最角落的架子后，借着嵌在墙壁里、用以照明典籍的微弱萤石光芒，翻着一本刚从山下小镇淘来的《俏狐仙三戏冷剑修》。

　　这才是人该看的东西！他心想，比那些什么《静心诀》、《大道本源论》有趣多了。正看到狐仙假扮落难书生，快要被正直的剑修捡回去的关键处，耳边却捕捉到一丝极轻微的、衣料摩擦的声响。

　　沈漾头皮一炸，做贼心虚地“啪”一声合上话本，手忙脚乱地想把它藏起来。视线扫过旁边一堆厚重的宗门典籍，他灵机一动，迅速将那本花花绿绿的话本塞到最底下，随手抄起最上面一本硬壳厚书，“哗啦”摊开，装模作样地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

　　脚步声停在身后。

　　沈漾僵硬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无比乖巧的笑容：“柳、柳师兄……好巧啊，你也来……看书？”

　　来人一身玄阴谷亲传弟子的雪白服饰，身姿如修竹，面容清俊 。正是柳珩。

　　柳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一瞬，然后落在他手中那本厚得能砸晕人的书上，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沈漾心里咯噔一声，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

　　《九州美男风华录》。

　　烫金的六个大字，在昏黄光线下简直熠熠生辉，刺得他眼睛疼。

　　要命！怎么是这本！这是哪个师姐落在这儿的？还是哪个师弟私下传阅的？完了完了！

　　“我……我在研究……呃……各界修士的……的，风采！”沈漾硬着头皮胡扯，感觉脸颊有点发烫。他试图用书挡住自己心虚的表情，却不知这举动更像是不打自招。

　　柳珩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却让沈漾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慢慢烤。好在几个月前天雷劈过之后，柳珩就像是换了个人，脾气好得不像话。要是以前，看到他深夜不睡在此“鬼混”，早就冷着脸训斥一句“不成体统”，然后拎他去戒律长老那儿报到了。可现在……

　　沈漾胆子又肥了几分。他放下那本碍事的《美男录》，往前凑了凑，脸上堆起他最擅长的、能让他爹和师尊都瞬间心软的无辜笑容，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柳珩一丝不染的雪白袖口，轻轻晃了晃。

　　“师兄……”他拖长了调子，声音放软，连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就是睡不着，随便翻翻。就一会儿，我保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告诉长老们，好不好？”

　　他仰着脸，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只讨食的小兽。

　　这招他屡试不爽。

　　柳珩垂眸，视线落在自己被拽出一点点褶皱的袖角上，又缓缓移到沈漾带着恳求的脸上。少年的手指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他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依旧沉默。

　　这沉默让沈漾误判了形势。以为柳珩还在犹豫，他心一横，把平时在青阳宗对付师兄师姐的杀手锏抛了出来，带着点玩笑的口吻：“柳师兄~你别老是这么一本正经嘛！动不动就告状，会吓跑姑娘的，小心以后找不到道侣哦！”

　　他本是信口开河，想缓和下气氛，顺便“提点”一下这位看似不通人情世故的师兄的。

　　然而，话音刚落的瞬间，沈漾就感觉到自己捏着的那片袖角猛地被抽走。

　　他愕然抬头，撞进柳珩骤然深邃的眼眸里。像是骤然掀起了风浪，先前那点温和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沉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郁色，沈漾有一瞬间还以为眼前那人还是从前那个冷漠无情的柳师兄。

　　“我能否找到道侣……”柳珩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还是泄露出来的哽咽，“就不劳沈师弟费心了。”

　　他说完，侧过头，不再看沈漾。

　　可沈漾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在那转头的瞬间，柳珩微微泛红的眼尾，以及那迅速凝聚、然后不堪重负般从长睫滚落的一滴泪珠，刚好砸在他自己雪白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沈漾：！！！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哭、哭了？

　　柳珩哭了？！

　　就因为他说他找不到道侣？！

　　这……这怎么可能？柳珩是谁啊？是那个曾经被他气得脸色铁青却能咬着牙维持风度的玄阴谷标杆！是那个被他在大比上偷袭击中后背还能面无表情行礼的柳二公子！现在居然……因为他一句玩笑话……哭了？

　　“不是，师兄！我瞎说的！我胡扯的！”沈漾彻底慌了神，也顾不上什么《俏狐仙》什么《美男录》了，连忙摆手，语无伦次地解释，“你长得这么漂亮，修为又高，脾气又好，喜欢你的人得绕着修真界排三圈！我刚才是乱说的！你千万别当真！我错了师兄！我真知道错了！”

　　他急得围着柳珩转了小半圈，想凑过去看看对方的脸，柳珩却固执地不肯转回来，只留给他一个散发着委屈和难过的侧影。

　　“师兄？师兄？柳师兄？”沈漾都快给他作揖了，心里那点因为捉弄人而产生的促狭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满满的懊恼和心虚，“我以后再也不半夜跑出来看闲书了！我发誓！我回去就抄《清静经》！抄十遍！不，一百遍！你别……别哭啊……”

　　柳珩没理他。

　　沈漾这辈子都没这么慌乱过，比小时候偷他爹珍藏的灵酒喝被发现时还要无措。他看着柳珩偏过去的侧脸，下颌绷得紧紧的，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上面似乎还沾着未干的湿意。

　　“师兄……柳师兄？”沈漾又试探性地叫了两声，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软，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讨好，“你别不理我呀。我错了，真的错了。”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小步，伸出手，想碰碰柳珩的胳膊，又怕唐突了，手指在半空中犹豫地蜷缩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扯了扯对方那再次垂落的宽大衣袖，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胡说八道了。”沈漾搜肠刮肚地想着补救的话，“师兄你长得比我姐姐还好看，肯定能找到天底下最好的道侣……”

　　柳珩的肩膀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还是没回头。

　　沈漾绕到另一边，非要看着他的脸说话。“师兄，你看看我嘛。”他微微弯下腰，从下往上歪着头，试图捕捉柳珩的视线，“要不……要不你罚我吧？关禁闭？扫台阶？还是去后山喂那些吵死人的灵鸟？你说，我绝无怨言！”

　　他说得信誓旦旦，一双杏眼里写满了“我真的很诚恳”。

　　柳珩终于有了反应。他极慢地转过头，眼睫上那点湿意似乎已经干了，但眼周还残留着淡淡的红晕，像是白玉上不小心沾染了桃花汁，平添了几分脆弱和昳丽。他看着沈漾，声音还有些微哑，但已经平静了许多：“……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沈漾一看有门，立刻点头如捣蒜，举起三根手指，“我沈漾对天发誓，若以后再口无遮拦惹师兄伤心，就让我不得好……”

　　“慢着。”

　　柳珩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眸子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快得让沈漾以为是错觉。他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道：“……不必发如此重誓。”

　　“那你是原谅我了？”沈漾眼睛一亮，立刻顺杆爬，脸上又扬起了明媚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兵荒马乱从未发生。

　　柳珩“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本《九州美男风华录》，又很快移开，状似随意地问：“那你方才，是在看……研究这个？”

　　沈漾这才想起这茬，赶紧一脚把那本惹祸的书踢到更深的书架底下，干笑道：“没有没有！纯属意外！我就是在找……找一本讲符箓基础的书！”他强行转移话题，拍了拍胸口，“师兄放心，我这就回去深刻反省！抄《清静经》！马上抄！”

　　他说着，就要脚底抹油开溜。

　　“站住。”柳珩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大，却让沈漾瞬间定在原地。

　　完了，还是逃不过吗？沈漾苦着脸回头。

　　却见柳珩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本线装的、封面素雅的书籍，递到他面前。“既是研究符箓，这本《云笈符初解》或许比……那些书，更适合你入门。”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里已没了方才的惊涛骇浪，只剩下一种沈漾看不太懂的、微微闪烁的柔光。

　　沈漾呆呆地接过那本书。书页干净，带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柳珩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

　　他……他不仅没告发我，还给我书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