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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
日出,天边还剩几缕流云 。
阴冷的牢房里,我蜷着身子等待最后的审判。
戌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
朱砂是我的名字,是我的阿妈为我起的。源于她初捡到我时,我眉间的红朱砂格外好看。
阿妈的遭遇和里村大多数的妇人一样,丈夫早年被征兵,人却再也没有回来。只剩下同村几个从沙场回来的幸存者带回来的信物和骠骑将军一句所谓大义的“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可我从未见阿妈抱怨过什么,我想大概是因为她一直是一个心善的人。她的心善原谅那些伤害她的人。
阿妈又是个博学的女子,她本出生于书香门第,后来因为匈奴攻破边城才逃到了里村。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这是自我识字之后阿妈教我的第一首诗。
阿妈说,女孩子家,多读些书,总不会错。
即使那个年代的人奉行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阿妈毅然忍受着同村人鄙夷的目光教我读书,识字。
在同村的小孩都欺负我时,是阿妈把我挡在身后,用她生硬的里村话呵斥了那群捣蛋鬼。
夏日插秧偶尔偷闲,阿妈还跟我讲了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故事,其中大多都是有关于几年前的匈奴攻城的战事;我不大感兴趣,正当年少,我同所有的少女一样,迷恋着每天“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呢。
岂敢问天灾,但惭为政恶
百年难遇的黄河泛滥,处处民不聊生。不在黄河下游的里村却躲过了这一劫,正当同村人尚还在欣喜之余时,传来一个灭顶的消息,皇帝下令黄河改道,里村必须举族搬迁。
那天,穿着官服的人摆着他凶恶的面孔,吆喝着,怒骂着,命令差役赶我们走。他眯起的眼掩盖着他充满算计的心,握紧的拳头匿藏着属于我们的补偿银两,撑起的肚皮下隐蔽着北国腐朽的政治。
全村人走到不熟识的地方,没人施舍的我们,生活的连乞丐都不如。
饥寒交加,阿妈用她仅有的体温包裹着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阿妈却很快感染了风寒,不治而死。
我甚至无法为阿妈下葬,只能在寒冬中静静的抱着阿妈冰冷的身体,小声的抽噎,轻轻唤着阿妈。
我能活下来都是因为阿妈,阿妈去了,我该怎么办?
冠盖满京华,伊人独憔悴
村中的老者突然发声,用他绝对的威信道:“全村能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怪那个狗皇帝,即使里村全村百姓客死他乡,也不能放任那个凶手逍遥自在。”老者的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于是,一些连安身之处都没有的人们却密谋一个惊天的计划,虽是可笑,确实是真的。
他们商量着,却推选我为这个计划的执行者,刺杀那个皇帝的人。他们说,我能苟活至今,全靠他们里村的收留,而我,是时候应该报恩了。
正处于失去阿妈悲痛中的我失了理智,带着全村给予的希望,踏上那条虚无缥缈的路。
人人都称赞的盛京,的确繁华。只可惜,繁华不过是烟花。
盛京中不乏有不肯进宫做宫女的人家,她们愿意花些银子找人替代,这正是我最需要的。
很快,我找到了一户人家,巧的是,那户人家是朱氏。这样,我就可以顺利成章的保留阿妈给予我的名字——朱砂。
只要我还是朱砂,我就不会忘记曾经的阿妈会把我搂在怀里,呢喃说:“我的砂儿真好看,尤其是眉间的红朱砂。”
只要我还是朱砂,我就不会忘记曾经的阿妈会带我去河边散步。我冲着她扮鬼脸,阿妈抿着唇,温婉的笑。
入宫那日,看着镜前的我一身美艳的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却忍不住想起,阿妈亲手缝的布衣。
半年多的宫中生活是那样的煎熬,随处都是我没见过的东西,所见所闻的新奇事让我无从接受,加之则是愈来愈重的仇恨。住在这样华美宫室的人,为什么偏偏要与里村过不去,如果不是他,阿妈就不会,就不会......
终于,我有了一次御前侍茶的机会。
白衣惹灰土,只需心如故
穿过蜿蜒的长廊,在偏僻的角落里,我将手里的红色朱砂粉末倾倒在滚烫的茶水中,再放入半颗桃胶,刻意的放缓脚步,等待朱砂完全消融在水中。
在长廊上的每一步,我都在想过往的一切,好像所有都是那样的巧合,就像是有人刻意推我进入深渊......
我摇了摇头,无论是与否,对与错,今日,就是我要报仇的日子。
打开檀木门,扑鼻而来的是龙诞的香气,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挂起来的草书,上面写的是儒家的名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微微咂了咂舌,小声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突然,屋内传来陌生的男声,我赶忙躲到帘子后,长吁一口气,是谁,难不成是狗皇帝--尉迟翎?抑郁不住内心的好奇,我悄悄的将帘子拉开,偷偷的向里面张望。
“匈奴已经是困兽智斗,妄想凭借他区区几百铁骑士兵攻破边城,前些年的修生养息应经有了成效,兵马以足,粮草充分,是时候该收拾那些蛮人了。”坐在龙椅的上的男子勾起薄唇,神情格外的笃定和轻松。
“臣遵旨,不过黄河下游的泛滥刚刚得到控制,如果战事触发,臣担心国库会紧张。”下座的男子身着戎装,面色并不像那位那样轻松。
“哼,左将军多虑了,自黄河泛滥以来拨下去的官银有一半都进了贪官污吏的口囊里,朕已下旨各地的言官御史督查此事,届时,国库充盈,不会出现左将军想的问题。既如此,左将军没有其他问题便退下吧”
“微臣告退。”左将军一听,忙退下准备去了。
“嗡",我的大脑里好像被重重一击,片刻后便是炸裂一般的疼痛。
原来,原来那个皇帝并不是我想象的荒淫无道,但他刚刚所讲所说还不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君主。阿妈的命,是他欠我的。可,我真的该杀他吗?
“谁在那?”
我深吸一口凉气,端着茶盘从帘子后走出;垂着头,俯身拘礼。
“你是何人?先抬起头”他的声音充满磁性。
抬头,一下子就对上他的视线,我一怔,感到来自他眸底深深的寒意和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有一瞬间,我臣服了。
我谦卑的答道:“奴婢是今日的侍茶宫女。”
他的双眼半阖,道:“御书房无诏不得擅入,依照宫规,该罚。念在你是初犯,不予追究。不过刚才的朕与左将军的话,不许说出去一个字,出去。”
闻言,我担心着茶内早已消融于水的毒药,害怕此前的一切功亏一篑。
“噗咚”我的双膝直直的跪在地上:“奴婢谨遵圣旨,不过夏日沉闷,茶凉伤脾,还请皇上早早用茶。”杀他,是我始终的目地。
他看着奏折,并未瞧我一眼:“你唤作什么?”
半响
我咬唇答道:“朱砂。”
尉迟翎一愣,笑道:“朱砂?常用作女子妆容;若是过量,则是,剧毒!这可不是好名。”
我心中暗暗吃惊,却无法反驳。
“将茶端上来吧。”他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看着他冷峻的侧颜,竟鬼使神差的失了手,将茶盘打翻。
不过也许,是我故意的。
“奴婢该死。”我赶忙收拾地上的碎片。
尉迟翎皱眉,道:“交给李公公吧,你下去。”
我耷拉着脑袋,装作一副担心受怕的样子,点了点头。
经过几日前的御书房一事,我本以为再无机会。没想到恰逢这次百花节宴会上,因为人手不够的关系,我要同小宫女一齐提灯笼。这一次,我发誓,再不要起仁慈之心了,我必须杀了他,为阿妈报仇。
百花节
宫女太监鱼贯而出,各个神色匆匆。
站在燕台凭栏俯瞰,整个皇宫被打扮的好看极了。
当宴会开始时,我同小宫女一齐提着灯笼,走上燕台,漆黑的夜幕里,火红的灯笼甚是耀眼。
一段歌舞结束,接下来就是官员贺礼。
“臣武安候叶轩携家眷叩见皇上,愿皇上万岁,北国国泰明安。”
是他,是他,没错,我这辈子都记得他那日狰狞的面孔,那个赶我们出里村的人,我眯起眼,紧紧握着袖口的匕首。
“臣今日带来的贺礼是......”叶轩故作神秘,看向身后。
一位白发老人步入殿上,徐徐走来,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大殿上的王公贵族小声议论,都在猜测这位老人家是何等身份。
而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里村人,是里村年事最高,最有威信的老者,是命令我行刺皇帝的人,他怎会在这?
“老夫参见皇上。”老者到了殿中,立刻跪在地上,磕头拜谢。
尉迟翎虽然充满疑虑,却还是温声道:“老人家快起来。”
叶轩立刻发声:“这是边城附近的里村人,承蒙皇上恩泽,今日上大殿特意叩谢皇上。”
“里村为黄河改道而搬迁,承蒙皇上和叶大人庇佑,现已将里村老少安顿好,所以老夫前来谢谢皇上和叶大人。”老者的声音透出一丝沙哑
“老人家客气了,里村才是此次黄河治理一事最大的功臣,是朕该谢谢你和里村老小。”尉迟翎语句诚恳。
叶修见状,立马邀功:“百花宴,群臣献礼,臣以为,最好的贺礼就是北国百姓安居乐业,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赏。”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幕,除了震惊就是意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者的目光突然向我这边扫来,他面色发白,令人后怕,他用擅抖的手指着我,吐出两个字——刺客。
殿上的人闻声骚动起来,皇帝身边的侍卫以迅雷不及耳之势赶来,而我只觉腰间一痛便栽倒在地上,袖间的匕首“哐啷”砸在地面。
接下来,便是死一般寂静。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老者的话,说什么我是里村人,因为不满皇帝的让里村搬迁的举措起了不轨之心,之后便消失不见,没想到,我竟然在殿上。
清醒后,我的双臂被侍卫控制,动弹不得。
我再次对上尉迟翎的眸子,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凝噎在喉中的话却说不出来,要怎么解释,本来,我就是要刺杀他的啊!
须臾,我释然了。
我冷眼瞧着老者和叶轩,对于他们来说,我只不过是一颗棋子吧用之则行,舍之则弃。
日出,天边还剩几缕流云 。
阴冷的牢房里,我蜷着身子等待最后的审判。
阿妈,朱砂又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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