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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三)
一夜好梦。
江宁是被窗外轻脆的雀鸣声吵醒的,睁眼时天已大亮了
她赖在榻上蜷了蜷身子,然后伸展,伸个很没有形象的懒腰,发出几声要死不活的哼唧,又一个翻身埋进被子里不动了。
正恍惚着,就听外间传来小桃压低的声音:“夫人,小姐还没醒呢,要不您先回?”
“那也让我瞧瞧,这丫头昨儿溜出去,定是没睡好。”是母亲沈氏的声音,跟着门帘被轻轻掀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江宁赶紧闭眼装睡,却感觉额前被一只手轻轻抚过。
江母的笑声带着点促狭:“刚刚哈欠打的我在门外都听见了,都醒了还装,昨儿张妈在侧门瞧见了,说送你回来的是位穿锦袍的公子,模样俊得很呢,可不是你那几个江府的表兄。”
够了。那小门都落灰了怎么还有下人路过。
江宁臊得睁开眼,坐起身拢了拢衣襟,没等她辩解,姜母已挨着榻沿坐下,手里还端着杯温热的茶水递过来:“放心,你爹今早听我说了,就叹着气说‘女大不中留’,倒没说要罚你。”
她戳了戳江宁的额头,“只是好奇,那公子是谁?张妈说看着像是个大富大贵的公子。你既敢让他送回来,定是信得过的人。”
“……是景王殿下。”江宁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知道瞒不下去,索性坦白“昨晚恰逢殿下办案拿人,又是在……街上偶遇,他怕我晚归不安全,才送我回府的。”
江宁当然不会冒着被罚禁足几日,或者抄几十遍书的风险告诉江母,他们是在醉仙楼偶遇的。
“景王?”江母不疑有他,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你怎么遇上他了。你祖父以前常说,景王看着潇洒不羁,实则最懂分寸。”她没再多问,只叮嘱道,“往后要出去便跟家里说一声,晚间出门只要不是太出格,江府也没拦着不准你去,只是记得带侍卫。不然你爹虽不说,知道你偷偷溜出去也会惦记。”
“女儿知道了”江宁立刻顺杆子爬,一脸乖巧的认错。
正说着,外间传来管家的声音,说江尚书让江宁去前院书房一趟。
?完蛋。要死。父亲不会知道了吧。
江宁心里咯噔一下,跟着管家穿过回廊往书房走,推开门却见父亲江延正坐在窗边翻卷宗,书桌上摆着两碟刚蒸好的糖糕。见她进来,江延便招手让她坐:“过来尝尝,你娘今早让厨房做的。”
“爹。”江宁挨着椅子老老实实坐下,拿起一块糖糕,却没心思吃,一脸伪装出的乖巧和恭顺。
江延瞟了她一眼,放下卷宗,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慢悠悠道:“昨儿的事,景王今早让人递密信来时,顺便交代了一句,说昨日他在醉仙楼抓人,出来在街上偶遇你,聊了几句闲话,怕你一个姑娘家晚归不便,便送你回府。”
他抬眼瞧着江宁,眼底带着笑意摇摇头,“我原还怕你被景王殿下的性子吓着,看来倒是我多虑了。只是以后别自己偷溜出府了,还不带侍从。”
又是一个“街上”偶遇,口供居然很默契的对上了。
漂亮,贺昀大好人。江宁嘴角微微一翘,在心里暗赞了一句。
江宁松了口气,咬了口糖糕,毫不吝啬的对包庇她的景王殿下一番盛赞:“殿下看着随性,其实很细心呢,昨日听闻景王在醉仙楼抓了贼人,都察院效率真高。”
殊不知她这一番盛赞真让她的老父亲心里一讶异,留了个心眼。
毕竟江宁重生回来之后,一副道心破碎看破红尘的样子,前段日子更是躲着太子,连老太傅那边都很少去了。说什么只是仰慕不是喜爱,也就骗骗江母。这两次太子来江府找江尚书议事,江宁直接连屋门都不出。
根本就是避如蛇蝎啊。
看来啊,最近这是终于又了新的欣赏对象?好事……很关心女儿的江尚书脑中已经轮过了一片让江宁知道会直呼荒谬的脑补。
江尚书面上分毫不显,挑了挑眉笑了笑,指尖叩了叩桌上的卷宗,话锋自然转开,“这倒是,沾了他的光——朝上吵了几天的青州知府那案子,今早终于有了新动静。”
江宁握着糖糕的手顿了顿,没接话,只抬着眼听。
江延早发现这一两月江宁对这些事务兴致缺缺,很多时候只是下意识听了,不再像以前那么热衷于此,也就没指望她搭腔,自顾自往下说:
“今早景王送来的密信,主要是说在青州知府书房搜着块刻‘云’字的白玉佩,纹路特别,不像是俗物。我今早翻了你祖父的旧档,倒真寻着点踪迹——你祖父当年在青州任上,有个同僚叫云知意,是个御史,就爱用这种手法雕玉佩。”
这事她前世有些印象,但了解也不深。“这位云御史后来怎么了?”于是江宁轻声问,语气里带着点好奇,像是只随口搭话的雀儿。
“可惜了这个好人。”江延之叹口气,端起茶盏润了润喉,
“当年云知意弹劾青州知府贪墨,反被人倒打一耙,说他收受贿赂,最后落了个罢官流放的下场,半道上还出了‘意外’,没了性命。”
他指尖点了点卷宗上的名字,“我原以为是陈年旧案,没想到这玉佩又冒了出来——今早都察院来人说,青州知府忽然松了口,说要见我,估摸着是想攀扯这桩旧案,顺杆爬拉上你祖父呢。”
正说着,管家匆匆进来禀报,说都察院的人在外头催他去了,说青州知府情绪不稳,怕是要变卦。
江延站起身,拿起官帽扣在头上,顺手揉了揉江宁的发顶:“在家好好待着。别再大晚上偷偷溜出去了,要是闷得慌,就让小桃陪你去后花园逛逛。”
“是——”江宁应了声,看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手里的糖糕还剩小半块,甜意顺着舌尖漫开,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青州案还是按着前世的轨迹在发展,通过那玉佩试图翻身,把江家这个明显的太子势力拉进浑水。
可实则祖父退隐太久,京郊别院的菜园都收获了几轮了,皇上连怀疑都懒,二皇子这步棋完全走废,没过多久这案子就被都察院了解了。
所以……既然牵扯不到江家,青州案也好,云御史也罢,这辈子她再听着,都像是在台下看着戏台上演的热闹戏文,台词剧本江宁都看过了,她只当是听个新鲜——前世那些卷宗堆早让江宁了了掺和这些事的心思。
晃晃悠悠地回到自己院里,江宁让小桃搬了张躺椅放在廊下,又从书架上挪开一堆策论经书,打开最里侧的柜子。……里面是琳琅满目的话本和游记。
江宁选妃一样精心挑了半天,拿了本话本,晒着太阳翻看起来。小桃在一旁剥着橘子,叽叽喳喳地担忧道:“小姐,方才听门口管家说,都察院那边闹得厉害,听说青州知府哭着喊着要见老爷,像是有大秘密要讲呢。”
“哦?”江宁专注的翻着话本,笑了笑,眼皮都没抬,“能有什么秘密,无非是攀扯旁人,想求条活路罢了。”
正说着,就见门房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匣子:“小姐,景王府派人送来的,说让您尝尝鲜。”江宁拆开匣子,里面装着一碟玉露团子,还带着温热,上头撒着细碎的桂花,香气扑鼻——正是昨夜在醉仙楼吃的那种。
匣子底下还压着张纸条,是贺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江姑娘,你的共犯没瞒住,骗尚书大人在街上偶遇的,希望没穿帮。昨夜你进府时本王就瞧见下人了,附上糕点赔罪。另,你爹在都察院一切顺利,勿念。”
……
江宁拿起一块玉露团子放进嘴里,软糯清甜,和昨夜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看着纸条上“勿念”两个字,忽然觉得这位景王殿下,倒真是个心细的。
只是这份心细,她也只当是朋友间的关照——至于青州案的后续,那是父亲和贺昀该操心的事,她只要安安稳稳地吃着团子,晒着太阳,就很好了。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江宁靠在躺椅上,话本子翻了几页,然后越翻越慢,脑瓜子向下一点,一点,又一点……
啪嗒一声轻响,话本子被江宁随手扣到脸上挡住阳光,然后不知不觉就眯了过去。
梦里没有卷宗,没有算计,只有廊下晒不完的好太阳。
还有莫名其妙入梦的,那晚对坐时眉飞色舞的贺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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