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Alpha的不具名夜谈录

作者:晨星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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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胜者与怪叙事


      那并非形容。

      索恩的形象在这间向阳的客房里流动,几乎发着一种特殊光亮。
      那头不过只到肩上的银发、那身浅色的皮肤,一切都在索恩身上集合起来,显出明亮的趋向。

      这一点明亮的光彩反映在霍桑的眼球上,显然正向这花花公子的头脑深处钻去。

      索恩穿着的是他旧时的衣物。
      从现今的情势来看,这主意当然很坏。

      卡廖佩叫人提供它们,完全是为了使拉弗勒尔和房间更相称而不显得突兀。由于索恩即使比他更高,却并不更健壮,起码上衣套在此人身上并不显得局促。

      不幸的是,由于他并未见过索恩真的在他眼前站立起来,也就并不了解:此人比他高出一截。

      “自然,这是谎言。”

      安别洛斯将小巧的蜜渍水果捏在两指之间,以高谈阔论的姿态使小臂以适宜的幅度摆动起来。
      “这完全没有道理:如果一个人生得很美,就一向更易于被认作Omega,而非Beta和Alpha。假使一个人起初不这样以为,几乎不可能毫无缘故。只有出于观察所作的无意识的思考,才能叫人得出一个不怀疑的结果。”
      “然而,这当然也并不是主动的谎言。”
      安别洛斯服下蜜饯,在眉心皱了一皱,如同服下一剂苦药。

      他靠在沙发上沉默了片时。

      “半有意识的自欺欺人和纯然无意识的区别在于如何支配行为。”他说:“假使了解这一点,你就能分辨真伪。”

      卢西恩以半是嘲笑的恼怒态度看向对座的那个人。
      “我有什么必要了解这些事?”
      安别洛斯的目光在他脸上若有所思地停留了一段令人不安的时间。

      卢西恩感到那双绿眼睛发出一类仿佛探究的感情,然而这感情又颇为审慎。仿佛一旦过多就会酿成可怖的后果。

      他感到一种怪异的疑惑又从头脑里生长起来。
      这情感是他在近乎十五年的家庭生活里时时感到的——不满十五年是由于婴儿的记忆力缺乏的缘故。

      “我还以为您打算了解这些事。”
      安别洛斯以愉快的嘲讽腔调讲话,绿色眼睛戏谑地闪动起来。
      “我记得您只在几天之前还要求我告知你实情。”

      “您知道我指的不是这整个正在讲述的——不管它是什么东西。”
      卢西恩几乎瞪着对方,如同任何对某一回事过度认真而显得扫兴的人那样。
      “为什么我要分辨真伪?为什么我要区别我的朋友?”

      安别洛斯挑了挑眉。
      “我猜这并非你的主要问题。”

      卢西恩冷笑了一声。
      “我记得那天我询问拥有银发和金发的两个人为什么配合出个黑头发的孩子。您给我讲没头没尾的故事,然后声称这是隔代遗传。”
      安别洛斯面色一沉,便端正了坐姿。
      “那是浅棕色。”

      卢西恩意外地挑了挑眉,又叫挑起的半边眉毛落下去,以免自己的神情显出过分的讥诮。

      安别洛斯叹着气指向角落的一张画像:“何况你可怜的祖母确确实实是黑色头发——你为什么老抓着这回事不放?”
      卢西恩近乎疲惫不解地望了对方一会,便摇一摇头,并不回答。
      “您继续吧。”

      安别洛斯拈起另一颗蜜饯,以服药般的苦相咽下它。

      实质上,卡廖佩起初认定索恩是个Beta的缘故大抵如此:

      他首先感到下层阶级几乎遍布Beta。为数不多有记录的Omega和Alpha,不是在监狱里为犯的罪服刑期、就是在种种败坏的行当里乞食,在未来的某一天为犯的罪服刑期。

      索恩是个即使不健壮然而手脚利落的下层阶级。家庭又专司培育那些有闲人的雅好,当然无可能作奸犯科。
      而那副身量又实在很高。

      曾经索恩同科沃斯私会,他往往便在一旁。
      这对情人的部分亲昵互动往往为他所见,却不为他所阻止——他是一向有意显得宽容的。

      那时他笃定科沃斯总有一天得和这个卑下的侯爵雇来的花匠的后代——在他看来,雇佣关系不过也就是一种新兴的奴隶制——他们总得分手。
      然而他即使这么期望,这两个人却并不真的那么做。

      索恩常和科沃斯说话,由于他高出对方一截,他总得微微俯下身去。
      假使他们坐在一处,又打算观摩什么要置放在低处的东西,索恩往往半跪着伏在科沃斯膝上。
      多数时候索恩都发笑。

      在这多数的多数之中,这些笑脸大多确实发乎真情。并不由于受观摩的那件东西多么新奇有趣,只因为情人的双手在他面前摆弄那件置放在腿上的物品。
      时而是大约并不适于初学者启蒙的精装书籍、一件精巧的漂亮东西、折射不同光色的宝石、钟表、任何有趣而方便夹带至此的物品。
      其中大多数几乎只有消遣之用,尤其多见的是各式各样五光十色的东西。

      在科沃斯尚未显现他分化成Omega的迹象时,只有这么一门爱好无需花费体力。
      卡廖佩为此相信名字的确影响一个孩子的未来。

      科沃斯的行为有时和那个名字暗合。
      就是儿童时期结的仇,他如今也还记得、他头脑活络,却秉着固执而不易变改的认识、他似乎不畏惧任何事物。
      任何发亮的,都能叫他停下来仔细辨认。假使那样东西足够宝贵,他还要把它弄回家里。
      他的确曾认为索恩只是相对特殊的一件科沃斯希图弄到的发亮物品,如今则是他所希望弄到的。

      他起初并不认为拉弗勒尔是Omega。由于拉弗勒尔比他高一截。
      这显然不足以支持霍桑产生相似想法。

      正愈合的伤处使索恩长时间显着一副抱病的面貌,因而凸显出美丽的特质。

      并不合身的裤腿下露出的一截脚腕使霍桑觉察异样。
      穿着不合身衣物,居住在上层Alpha家里的美丽的——即使是Beta也情有可原,何况显然是Omega、看起来身体欠佳、明亮忧郁的一位美丽的人。
      原因不明。

      他以促狭的眼光瞟向那位道貌岸然的朋友。便要向屋里走去。

      卡廖佩十足严肃,几乎要出手阻拦。而霍桑在他显出这样的趋势以前便灵活地错开身去,向客房近了一步。
      门前的仆从向这不速之客瞟去一眼,显然无意放他进门。

      “啊,别这么看着我。卡廖佩。”
      他显出礼貌、状似讨好的微笑:“我有意结识这位——”

      他又向客人投去一眼:“这是您的……远亲?朋友?抱歉,我怎么称呼?”

      卡廖佩并没想见这一点。
      拉弗勒尔是他的——不论什么,总归同他产生了难以言表的联系。
      霍桑只是了然地看他。

      “那么就是远亲了。”

      这朋友把他拉向看不见那位远亲的地带,下力在他肩上一拍。
      “好了。别这么一副苦相,朋友。您起码还有个相好,而我呢——刚刚失去了我爱的人。”
      卡廖佩由于古怪的愉悦而颇感异样,因此严厉起来。
      “而对方根本不认识你。”

      这话全没有使霍桑发生什么不自然反应。

      这混账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没皮没脸地笑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结识您的这位‘远亲’。”
      他颇为熟稔地在卡廖佩肩上一搂,状似亲热地发出一阵怪声。
      “朋友,您的亲属真是个个都漂亮得惊人——我想呢,这自然是由于您们的血液里就有一种促人明丽起来的因子在流动。当然,在您身上它并不这么表现。”

      卡廖佩感到颇为不满,他有意使对方了解这一点。

      他的这位出身不贵的朋友目光在他面上只是一顿,又流利地转开,看向并不能看见的索恩所在的方位。
      一种轻浮的愉快从霍桑眼底荡漾开来。

      “放心吧,朋友。我只是需要过渡一下我的失恋时期。”
      “我了解这回事——”霍桑凑过来,发着低声的笑:“他是您的。我不染指有主的珍珠——您了解我。”

      卡廖佩终于明确发觉出这种愉快感受的源头:显然是因为那个物主代词的缘故。

      他勉力抑止住一种言说或发笑的古怪冲动,这叫他肃穆得几乎有些过分。

      “我只是去给您的情人解闷……带去快乐。以更平和的方法。”

      由于主人神情严肃,这长着一副无辜面貌的花花公子谦卑地低下头去,向他显出半心半意的请求姿态。
      “怎么着?我猜您的确需要这种帮助。朋友。”

      走廊的一切物件笼罩在一层暧昧的阴影之下。不论什么东西,都全如同一片阴影,浮在难以名状的迷蒙灰暗里。
      霍桑在姿态上古怪地显出态度的轻慢,那目光叫卡廖佩颇感不适。他怀疑——他确信霍桑的要求无异于试图分一杯羹。

      索恩原来所拥有的美丽在此由于抱病而格外显著,又由于豢养者的地位而显出几近诱人的意味——即使摘得这么一枚想象中受权势荫蔽的果实并不能得到什么确实的助益。
      卡廖佩笑了一声。
      “为什么不呢?”他怀着高傲的轻蔑作应允的答复。
      “朋友,我是乐于款待您的。”

      霍桑所面向的方位有一扇窗,白昼的光芒正从中投下,显出他目光里闪过的一类古怪阴影。
      卡廖佩了解这种感情。
      霍桑时而对一些行为感到厌恶,譬如此时。即便他自己行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朋友总认为更贵的人下的地狱总比普通人更深,死后的刑期也更长。
      “我不确定我这位……远亲,乐于和您结交。您大可以自己探知它。”

      卡廖佩显出不认真、兴趣索然的神情,便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蝇子一样作着敷衍的挥开对方的尝试。

      霍桑从他身边退开,并不显出明显的不悦。然而卡廖佩了解:这位朋友已感到他的自尊受了极大的损害。
      这不会导致什么后果,也难以伤害他们的友情。这是由于他们起先就同样了解他们之间的那层隔膜无可为任何共同的经历所消解——至少他们同样由于一种敏锐意识和固执己见而无法相信更善良的可能。

      霍桑试探性地发话:“那么也许您容许我去致以问候。”

      卡廖佩向门外的仆从摇了摇头。

      “您可以留下来同我和拉弗勒尔吃顿晚餐”他以轻盈连贯轻盈的语调提出要求:“他不适于进行长时间的谈话,而且需要有人照顾。”

      “我了解。”
      霍桑显出似乎毫无芥蒂、促狭然而讨喜的笑脸低声回答:“毕竟您是主人……头一份总是您的。”
      卡廖佩对此持保留意见。他怀疑科沃斯并不那么谨守普世的道德。
      然而两个Omega,即使并不谨守普世的道德,也终归难以造成严重后果——何况科沃斯不在这里。

      当夜,Beta仆从将谈话内容一字不漏报告上来。

      此人来时夜色已深,卡廖佩在书房里回想索恩当夜的脸色——他愈发感到这是个难于解释的人,一切都不如他的预想。

      索恩在餐室停留的那些时间里似乎完全没法品尝任何食品的风味,也并不对现状产生什么困惑,他似乎深陷一种思虑。
      卡廖佩当然无论如何不希望那思虑关乎科沃斯。
      霍桑向他询问关乎衣物的事。而索恩以理所当然的态度作答复:他新近才前来,孤身一人。总不能指望一个单身的人考虑这样细致的问题。
      卡廖佩怀疑这话里有一种嘲讽意味。

      用餐过后,二者就单独——即使旁边立着那么几个看护者,然而,以谈话的主体而论——在那个房间里谈话。

      霍桑提起了自己的身份:卡廖佩的好友,一位富贵闲人。同这位远亲一样来自外省。虽说极可能并不来自同一个外省。

      为了对方声称自己是卡廖佩的好友,索恩起初秉着一种警惕心理。而霍桑谈起一切正常的风流人物极可能会同一个发展对象提及的话题——也就是任何话题。
      这花花公子以他擅长的那种方式叫谈话对象暂时放下戒心,得以成为一个单纯的听众。
      最终这听众开始进行一些简单的回应,使这场单方面的独角戏得以发展成为一场简单的谈话。
      这话题无关科沃斯:失恋的人总不能在头一天便透露自己的苦痛。也无关卡廖佩。这是由于在一件收藏品面前总归不便提起主人。

      据说索恩为这场谈话频频发笑,这使他们的谈话进入某种正好的氛围。直到霍桑询问他的现状,他立时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即使过程颇为古怪,卡廖佩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
      为此他同意霍桑在两天后接着拜访他的远亲,而这两天内——霍桑声称:“您的远亲值得我拿出真本事对付他,我必须磨练我的技艺。希望我曾经那些‘朋友’们还记得我。”
      卡廖佩于是同他说起那些伴侣们的现况。

      霍桑尚未生病的那些年分里,总因为偶然发了迹而乐于报复性地游戏人间。当年的那些小姐少爷们如今或者结了婚、或者进了修道院。仅有少数几个由于收受了错误的引导,如今仍旧单身,作风同当年的霍桑几乎没什么两样。

      “那么那个可恶的人呢?”
      霍桑状似轻松地发问。种种迹象表示他仍然心有余悸:那双眼睛总不安地闪动,显出勉力压抑的惊惧神情。

      “他结了婚,又离了婚。”

      卡廖佩带着朋友向窗边走去,街面上几乎渺无人迹。
      这个时间里,在这条街面上居住的人或者不在家,或者回了家,也就并不在此行走。
      卡廖佩显出笑脸来,看向某个飞鸟正掠过的方位。
      “他的孩子——如果您还记得,可爱的金色卷发,真像个天使。今年这孩子上公学。”

      “这么说,他还在原来的地方活动么?”

      卡廖佩笑着摇了摇头。
      “秋天快到了,朋友。收敛收敛您的脾性吧。即使有些人还是爱您,恨您的可也很不少了。”
      他怀疑霍桑完全把这话当成了耳旁风。

      为了报复他先前的态度,霍桑向许多人询问卡廖佩的远亲来自何方。
      多数人称其来自边境。
      可惜,西弗恩如今回到了他双亲所在的那片土地,希望下一个社交季还能看见他。
      少数人从霍桑模棱两可的态度里得到了暗示,便反问关于这位远亲的特征。

      他时而提起纯然光线织就的银发,时而提起一小片只在双目里流动的晴空或碧海。
      即便如此,无人声称了解关于这位远亲的任何消息。
      这结果无疑只是助长了一个本就乐于探寻秘密的人的好奇心。
      受到问询的部分人开始在娱乐场上向卡廖佩隐晦提起那场公开的行刑。卡廖佩以模棱两可的微小笑脸回应对方,这一向得到心照不宣的微妙神情变化、转移话题的愉快语调。
      只有一个人由于秉持一种古板道学的缘故不能领会这样的乐趣。
      这人是狂信徒,正实践一门谁也说不清的信仰。为了他谁也讲不明的教条,他低声警告卡廖佩这多么败坏。
      他仍只是笑。

      “想必你也这么以为。”
      安别洛斯拈起一枚蜜饯:“叙述者很重要,亲爱的。这就是为什么你爸叫我而不是西弗恩来告知你这一切——因为西弗恩几乎什么都不了解,而且抱持着一种我不便批评的偏见。”
      “当然,我并非是要批评一个完全无辜、受害的人。”
      安别洛斯用茶水涮了涮蜜饯,而后咽下它。
      这使安别洛斯显出骤然舒展的愉快脸色。
      “总而言之。叙述的人假使不同,造成的误解几乎堪称可怖。而我——起码是个当事的人。”

      “而你几乎力图说服我这一切情有可原。”
      卢西恩显出刻薄的恼怒。
      安别洛斯只是微笑。

      “你猜怎么着,起码你还能听得出来我试图这么干。”

      第二次拜访当天布置在客房的耳朵是个天性乐于幻想的Omega——这是卡廖佩之后才了解的。

      下午天气晴朗,霍桑蝴蝶一样花枝招展地飞进他的家门。而索恩的脸色毫无变化。
      昨夜起索恩始终处于一种古怪的平静当中,并没显出曾笑过的迹象。只有今日霍桑带来的花卉使那双眼睛显出微妙的波动。

      他们仍然在仆从的注视下独处。
      霍桑提起一切无关紧要的话题——对于一个处于闭塞环境当中的人而言,什么消息都无关紧要。只是索恩仍旧对抛下了他的情人耿耿于怀。

      “积极意义上的”,安别洛斯对此点了点头。

      在Omega仆从的叙述当中,他们的谈话颇为愉快。没什么不愉悦的心情来得及干扰他们。直到他们分离以前,都仍有愉快的笑声不断传扬出来。

      只要霍桑还没有提及西弗恩,卡廖佩便对于那些话题全不在意。
      对于一只混惯了交际场所的蝴蝶而言,一切话题都可以和他的目的毫不相干。即使是行为,也不见得就真显示出此人的所想。
      毕竟灵魂在这样轻浮无度的躯壳里是看不见的。
      卡廖佩为此颇感疑虑——当然,他不希望索恩仍然怀抱着理应故去的情感。
      然而叫霍桑摘去这么一颗心也未免可惜。即使那终归是要交还给他的。

      在确认整个过程没什么差错——既没有不该出现的话题,也没有不该产生的交互。
      他行向客房。
      灯光已尽数熄灭,没有任何光亮从门后透露出来。
      他轻轻推开门去。

      “谁?”

      这夜月光晴朗。
      索恩从窗边回过头来。紫色花瓣在他手上泛着柔和的、带着水珠的光晕。
      由这只形状优美的双手所托着的那朵花,无疑来自霍桑。霍桑称其是“一类叫不上名字,但总归很贵”的花儿。

      卡廖佩确信这朋友错误地打中了索恩的偏好。

      卡廖佩向前走,直到窗边。
      他向那盆花瞥去一眼,以此无视窗边那具僵硬的躯体
      “如果您不打算继续,我可以回绝他。”

      卡廖佩伸手撕下一瓣。

      索恩并不看他,而走到床边。

      “我困了。”

      卡廖佩了解他正观察自己。
      他从卡廖佩手里取得些许自尊的那天离今日并不久远。日前索恩仍将他视作不可知的,并怀抱一种侥幸态度。
      于是卡廖佩走过去。

      当夜——此后他再也没有离开那个房间。

      不幸的明月悬在夜中,假使这天体生有一双眼睛,必定目睹了整个过程。
      因为此夜无风无云。
      蒙蒙的光亮从月上滚落下来,使那副面容分外清晰。
      什么情感也不在那副面容上显现。

      卡廖佩扳过那张脸,使那双眼睛猛然一颤,便向边沿勉力转动眼珠,不愿从余光看见他。
      粘滞的空气即使在微风里也难于流动,那一片花瓣已吹向不可见的阴影当中。

      这并不是索恩头一回显出这副消极的态度。然而这个夜晚和任何一个夜晚都不相同。
      他的眼睛一阵发涩,模糊得看不清楚。

      那副面孔仍在那里,只是已不明晰,如隔了一层水幕一样。

      这令他感到安全。
      如果并不能看清索恩的神情,他就得以讲述。

      “你为什么从来不笑呢?”

      他尽量放轻声调,以期这些语句并不被听清。
      他说:“他一点也不可靠。”

      卢西恩打断了这一切。
      “这太私人了。”他说:“我没有成年。”

      安别洛斯大笑起来。
      “好了,不会叫你听见不合适的东西——假使有必要提及,我总是要做点处理的。”

      夜晚发生的永久标记只不过使索恩身体不适,并没能使霍桑知难而退。

      这并不奇怪。
      一个Beta一向不对信息素发生反应——各人面临的情形各不相同,有些人能够在嗅觉里找见这种只在少数人当中发生的奇妙显现,多数人则不能。
      霍桑当然属于多数之一。

      何况卡廖佩拒绝了他的探访。

      “我的那位今天身体不适。”他如此告知对方。

      这并非谎言。
      即使在那一切发生之前——那一阵短暂的视觉模糊过后,索恩的面色难看起来。
      “因为他感到恶心。”
      安别洛斯看向时钟,指针并没走过多远。从第一个小时结束过后温度便骤然下降。
      他望向卢西恩。

      “由于两滴眼泪的缘故。如果你没法做个正常人,起码别犯错误——当然,你不大可能发生这种……事故。”

      不过多么久,卡廖佩同意那只蝴蝶向他的情人告别。
      第三次会面的耳朵是一个位于门外的Alpha——为了防止觊觎他的鲜花的这只可恶的四足昆虫由于渴望重量的轻浮头脑和渴望饱食的空虚灵魂做出任何不端行为。
      谈话和前两回毫无任何不同,缺乏实际内容、缺乏实际含义、完全模棱两可,尽是陈词滥调。二者对自身的任何情况毫无透露。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这回再也没有什么笑声传出屋内。

      作报告的Alpha同任何仆从都没有差别,缺乏感受能力,擅于捕捉主人的情绪。
      与此同时,和一些出身寒微然而行到高处的人一样——此人心怀不满。

      室内的人所保有的神情,当然是隔了一壁之远的人所不能见的,只有从声音上编排:相谈甚欢,融洽得不合情理,恐怕还凑得很近。

      这叫卡廖佩大为不悦,非得找什么人发作。

      霍桑这天一反常态的礼貌,即使那阵眼里的暗火毫不消褪,可实在十足恭谨,如同他最初结识卡廖佩的那些日子一样。
      卡廖佩冷漠地同他寒暄两句,就叫他上别家寻乐,不要在自己屋里打扰病人。
      霍桑完全没显出发作的迹象。

      他礼貌地退出门去,以一贯迅捷的动作盖上一顶便帽。这天夜色阴沉,叫这花蝴蝶标志性的笑脸蒙上一层没法遮掩那种飘然愉快的阴影。
      他玩笑似的行了个礼,似乎的确受了很大款待一样貌似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他这副态度叫卡廖佩疑神疑鬼。

      这花花公子并未显出一贯在情场上落了败、或赢取一件奖赏的模样。
      而索恩一向不对霍桑发表任何评价。
      索恩一向不提起他。

      索恩一向什么也不提。

      据说索恩的声音是很悦耳的——卡廖佩并非不了解这一点,只是从没听见那副声调组成任何超过十个词语的句子。假使接近或等同这个数目,他必然在询问关乎科沃斯的一切。

      卡廖佩决定不再想下去。

      三楼的客房毫无变化。这大抵表示索恩并未接受任何出自霍桑之手的礼物。
      除了那盆花。
      索恩从窗边转过脸来,并不笑。

      卡廖佩感到一切都扑朔迷离,他走上前去,感到该说什么话,却想不出任何内容。

      “我不是你的情人。”
      索恩的声音里总有些古怪的情绪在其中碰撞。卡廖佩只感到这声音果然悦耳。
      他从身后揽过去,索恩只是任由身体僵硬起来,并不把他推开——

      由于没有用处,因此不必拒绝。

      卡廖佩只感到庆幸。
      由于他尚未明确提起关于情人的一切概念。因此他得以心安理得地承认这一点。
      “你不是我的情人。”

      “显然,不幸的卡廖佩完全误解了整件事。”
      安别洛斯摊开双手。

      侯爵夫人仍居住在那个庄园,从科沃斯离开过后他几乎停止活动。
      霍桑当然并不至于把他险恶的报复行为捅到一位长辈面前,只是由于消息传播之广,仍有风声传扬出去。

      第七周的末尾,卡廖佩得到了关于科沃斯的确切的消息。他为此前去看望侯爵夫人。
      庄园的晚风同他上回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并无不同,在这一片宁静的土地之上,一切都还照着一贯的规律运作,似乎一切都毫不改变。

      他受到这样隐晦的提问:关于一名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的人。

      由于其中并无什么似乎苛责的意味,他便隐晦地作了应答。
      “科沃斯太过分了”
      侯爵夫人体贴地并未对此发出任何评价,只是低声叹气。
      “即使我不了解这回事,我哪里反对过他吗?他总得结婚——和一个门当户对的人。”

      卡廖佩审慎地以并不沉重的语调开口:“他也许只是很在意结果。”

      “唉……我的鸟儿……都是如今的风气古怪,叫他想不明白。”
      侯爵夫人稍微提高了声音。
      “要找到一个不干涉结果的人并不艰难!即使那是个Alpha,何况那是个Omega。谁会恐惧两个Omega的联结?”

      卡廖佩感到不便说话。
      然而侯爵夫人向他望过来,如同望着一件可爱可怜的什么东西一样。

      “你真是长大许多了,小太阳神——”
      这长者按着他的双肩:“您小时候的模样简直好像还在眼前。那时候您看起来真像个天使。”
      卡廖佩只能立即抛出科沃斯的消息,以求引开这个话题。

      已离去的征兵官在前夜向酒友提及印象深刻的事件:征兵结束之前的那个下午仍不断从远处跑来要求加入军队的青年,其中一些人离开了,一些人留在军中。

      有那么一个步履沉重的青年——或者少年。
      “我们怀疑他谎报年龄,谁他妈在乎。”征兵官向酒友如此描述:“这小玩意声称他是Beta,所以他是Beta。”
      这名未成年Beta态度和平地要求参军。

      此时刮起一阵大风,吹起那头长短不一的黑色卷发。
      征兵官如此向他的酒友描述——“简直像被什么动物攻击过后的结果”

      侯爵夫人大为惊骇:“他还剪掉了头发吗?我的天啊,他哪里知道怎么剪?”

      卡廖佩并不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只是端坐在那张椅子上。
      侯爵夫人向死去的兄弟的幼子大加抱怨。卡廖佩勉力处理这种局面,如同他一贯所做的。

      回到别馆的下午有一阵发冷的微风从北方吹来,门前飞落几枚泛黄的枯叶。
      他感到一切总算暂时地结束了。
      科沃斯从此处离开——他未必能在那支急需兵员的军队里活下来。

      当然,卡廖佩希望他活下来。
      只是如果他回来得适时,卡廖佩便能够处理好关于索恩的事。如今卡廖佩唯独期望的是拥有足够的时间。
      霍桑不再上这里来。近日他似乎发了什么感冒,以至于时时感到精神不振,不过多久,他回到养病的外省,没有向任何人道别。

      “而卡廖佩对于整个事件的认识都完全抱着错误的印象和态度,因此他并没有发觉——仍有事件正在发生。”
      安别洛斯轻巧地在茶杯里投入糖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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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好胜者与怪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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