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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啖面（三）
随着天象异变，众人脚下剧烈震颤起来。
不一会儿，便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周遭乱石胡乱弹跳着像是有了生命，血色凝成一颗颗浑圆的血珠，漂浮在四周。
“是鬼门。”凭空落在阴云下的贺玄清，头也不回地对顾楠之道，“离远点！”
说着结印施法，抛出八枚符纸，分别贴在八个阳气最旺的人身上，操控他们走到该站的位置，由他们共同的阳气守着阵眼，护众人周全。
“这是八阳阵，都不要动就没事。”顾楠之嘱咐六神无主的众人道。
他抬头看向那三个贴合着互逆旋转的玉壁，知这就是传说中能“爆破”鬼门的“叩冥锁”。
下面那两圈小些的玉壁是锁眼，内外两层嵌套，外层由和田青玉制成，雕刻着可转动的天干、地支。
内层由红玛瑙和黑曜石对嵌而成，红玛瑙上镶金珠，黑曜石上镶银珠，如日月照临，阴阳相对。
锁头便是阴云内的那一轮玉壁，上面雕刻着二十八星宿。
当经过八字纯阴之人的血祭，三璧旋转至二层的艮卦与最外层的北斗七星相合时，则南方鬼门开启。
须臾，那一道缝隙已被撑开了两指宽，一只只青灰的手，迫不及待地从缝隙里钻出来。
那些指甲如铁钩般泛着冷光，密密麻麻地向外摸索着，费力挣脱桎梏，沙哑的嘶吼和饥饿难耐的磨牙声，自阴云里倾泻而下，教人头皮发麻。
“是羌蛮鬼。”贺玄清眉头紧锁，发现手环被屏蔽了所有功能。
率先将脑袋挤出来的恶鬼，死前应是有些身份，垂下的辫发上穿着兽骨和青铜环。
他青灰色的脸面上却没有五官，口鼻处血肉模糊的一个窟窿，里头长满了弯刀似的尖齿，乍一看就像昆虫的口器。
他宁愿一寸寸折断骨头，都要将壮实的胳膊从缝隙里抽出来，在令人牙酸的接连的“咯哒”声中，终于如愿以偿地打了头阵，从天际落到地面。
他四肢着地，激起一圈带了血色的烟尘，还不等众人反应，就以野兽助跑的姿势一蹬双腿朝着聚集的人群扑来。
阵法边缘被当做目标的年轻的技术人员，吓得大叫起来，身子一歪，探出去的上半身便被那羌蛮鬼一口叼住，随后整个人被拖出阵法，甩高了被吞进骤然膨胀数倍的口器里，远看那羌蛮鬼被口器占据的脑袋就像朵巨大的石榴花。
近距离观看这一场杀戮的众人都吓傻了，尽管顾楠之知道，八阳阵形成了肉眼不可见的穹庐般的屏障，将他们罩在里面，可在其他人看来，他们就是直接暴露在了这只恶鬼跟前，毫无阻隔，如盘中餐。
感觉到阵眼上的人的颤抖，顾楠之担心，再下去这些人很快就会精神崩溃。
若鬼门大开，他和贺玄清也无法抵挡这些已成凶煞的恶鬼，可自他们被传输到此处，手环就已失灵，联系不上阴司，渡厄香也并未点燃。
就好像是算准了他们会接这个任务，特意设了陷阱，好教他们悄无声息地消失。
好在，他之前动了些手脚。
顾楠之咬破手指，点在眉心：“殷璃，我以灵契召你，速速现身，如吾所令。”
正因为之前结了灵契，顾楠之不必等渡厄香燃尽就能召出这只令人闻风丧胆的“恶犬”。
一笔而成的字符，在血祭之下浮现。
光芒大盛中，感召而来的凶神恶煞的庞然大物，磐石般挡在了阵法跟前。
察觉到危险，身长八尺的梼杌拱起脊背一个飞扑。
须臾间，那只一身蛮力的羌蛮鬼便已成了无头尸，精壮的身子片刻后便化为一缕黑烟，消失不见了。
然而还不等众人松口气，即将被撑开的鬼门里，又挣出好几只饥肠辘辘的羌蛮鬼。
他们见了梼杌也不怕，一落地就“饿虎扑食”，不管不顾地袭向结界里的“猎物”。
殷璃凶悍得很，利爪一拍，碾死一只，惊人的咬合力也是让胆敢靠近的恶鬼都得了肠穿肚烂的下场。
当然，偷袭的也落不得好，殷璃的背后像是长了眼，三尺长的粗壮尾巴一甩，就把羌蛮鬼抽成两截。
这样战斗了两三轮，顾楠之安抚完阵眼那八人，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先前那几只羌蛮鬼死后，第二波、第三波袭来的羌蛮鬼，虽仍旧被殷璃截住，但相较之前那些只会用蛮力取胜的单打独斗的同类，这几批竟都心智开化了似的，开始分工协作。
他们会让其中跑得最快的几只吸引殷璃的注意，随后让攻击力强的从侧面和后方分批攻击，而实力最强最强壮的，则在殷璃无暇顾及时，冲向阵法内的众人。
分明这些羌蛮鬼之间毫无沟通，但却像是共用一个大脑，迅速完成了对对手的评估和配合默契的分工。
“不对！玄清回来！他们有共同意识！”顾楠之冲着贺玄清的背影喊。
但是没了手环的辅助，他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了几乎没有空气流动的阴云笼罩的密闭空间里。
顾楠之无法，只能从星枢万宝囊里掏出几枚先前在海市买的五雷煞，甩得末尾烧着了，丢过去霹在绕过殷璃企图接近他们的羌蛮鬼身上，勉强挡住眼前的攻击。
然而新来的一波羌蛮鬼，再次升级了战术，经过之前无数次自杀式的尝试，他们已经发现了殷璃项圈的秘密。
先前项圈与手环配套，受手环佩戴者的支配，但是一旦手环失效，项圈便会独立工作，不断评估和限制梼杌的攻击。
只要梼杌产生过强的杀意，项圈就会利用妖丹本身释放的妖力，生成电流，通入四肢百骸，麻痹梼杌的肌肉。
这本是个保护危机干预师的机制，但特殊战斗状况下，却成了殷璃的软肋。
先前殷璃都是借机将项圈破坏了，再袭击妖冥使和支配者，但这回，沈祎唯给它的项圈升级成了绝缘妖力的锟钢材质，靠着殷璃自己根本无法将项圈挣开。
眼见着羌蛮鬼们在故意激怒殷璃的情况下，趁着他身体被电击麻痹，一齐咬向它颈项。
顾楠之飞奔出法阵，奋力一跃跳到殷璃背上，甩出最后的几张五雷煞在周遭铸起短暂的防御，随后“咔嚓”一声取下手环，用贴着“巨力符”的双手高举着砸向殷璃的项圈。
激烈的碰撞中火花四溅，顾楠之记得沈祎唯说过，他给自己升级的手环也是和项圈相同材质。
锟钢水火不侵，能套诸物，唯一能破坏锟刚的办法便是“自相残杀”。
这一击铆足了力道，在“击力符”的加持下，顾楠之的手被反作用力震得全然麻了，脑袋都嗡嗡地响。
这是一场豪赌，幸而他赌赢了。
项圈碎裂的瞬间，被压制得怒火中烧的殷璃咆哮一声，爆发的妖力立刻将近身的羌蛮鬼全都撕成碎片，随后横冲直撞，将其余的羌蛮鬼全都踏成了个肉泥。
顾楠之靠着巨力符紧紧拽着殷璃的棕毛免得被甩下，抬眼望去，贺玄清一边消耗法力支撑着这边的阵法，一边正试图解叩冥锁。
其实原理也简单，只要将叩冥锁的“锁眼”逆时针拧回去，哪怕挪动个半寸，使卦象与星宿错开，就能重新合上鬼门。
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和启动时一样，需要有“活祭”。
那位黄嫣然，多半就是八字纯阴之人，也不知被什么人设计骗来，丢了性命。
贺玄清其实从未告诉过顾楠之，他也是纯阴命格。这像一个专为他们设的局。
但是不入局，就都得死。
贺玄清拔出背着的桃木剑，念咒开刃，随后往自己手臂上一划，鲜血立刻喷涌而出。
接着，他踩着桃木剑腾空而起，用罡气护身，避开那些个从缝隙里不断挤出身子的羌蛮鬼的利爪和口器，艰难地伸长了手臂，将血抹在了叩冥锁上。
叩冥锁再次被生祭唤醒，贺玄清忙稳住身形，牢牢抓住雕刻了“阴阳双鱼”的最内层玉壁。
然而下一瞬，他的手指就被强大的邪气吸附住了，那玉壁似是知道他用意，竟三层同步旋转起来。
贺玄清险些被甩脱出去，勉力操纵着桃木剑跟随叩冥锁同步旋转，可这般他的天罡罩就一次次飞快地撞在那些个自鬼门裂隙探出身子的羌蛮鬼身上。
邪气高强度累加的侵蚀，令他的防护很快就撑不住了。
终于，在一声钝响后，左手被禁锢又失了天罡罩护佑的贺玄清，被倒挂着的羌蛮鬼们伸来的无数条手臂缠得动弹不得。
桃木剑跌落，险些被恶鬼分食的童年记忆又死而复生。
贺玄清却并没有像当年那样惊慌失措，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下方，见顾楠之已经砸碎了殷璃的项圈，正大杀四方，便将袖里的自戕符召出来，念咒令它贴到自己心口。
如此大的骚动，即便始作俑者捂得再密不透风，这罗浮山的主人也不会毫无觉察，只要他争取更多时间，在被恶鬼撕扯吞噬时，以身为媒，将他们全都赶回炼狱……
贺玄清封了几处穴位，以免自己痛晕过去，随后凝神入气穴，炼神还虚，誓与恶鬼同归于尽。
然而就在他慨然赴死时，胸口的自戕符被粗暴地一把扯下。
天旋地转间，贺玄清被一人紧紧搂在了怀里，而身后的羌蛮鬼，全都被强劲的妖力碾成齑粉，落成一场灰败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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