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交换

　　回到此刻，焦紫侧过头。“没病。”
　　“那你怎么会是这个成绩？这不是你的水平。”
　　“我本来就只有这个水平！”
　　我叹了口气。
　　高一、高二和高三上学期，我和焦紫的成绩很多时候不是她高我一名，就是我高她一名，甚至出现过两次总分一样的情况。直到高三下学期开始，她成绩不断下跌，我们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大：两个名次、四个名次……所以那次周考，我才能看向右后方的她。
　　“你是心态问题吧。”
　　“不就是能力不行吗。”焦紫哭道。
　　“那你现在有什么计划？”
　　“复读。”
　　“复读？自虐啊，何况复读解决不了你的心态问题吧。”
　　“可……我爸要我必须复读。”焦紫声音颤抖道，又有泪水滚下。
　　我感到意外，我以为焦紫听到我的话会更加生气，指着我鼻子大骂：“不然呢？不复读你把你的大学给我上吗？”
　　“可复读终究只看你一个人的选择，你想你就去，你不想，548也可以报名一本了啊，何况你之后还可以考研。学历再重要也比不过健康。”后面的话我只敢在心里想——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跑去复读到一半就跳楼了吧。
　　“可我爸爸对我很失望。”
　　“那是你爸爸的事。”
　　“也是我的。”焦紫说完又垂下脑袋，“我让他失望了，他不会放过我的。”
　　“你没有必须满足叔叔期待的职责啊，就是你是他亲生女儿也是一样。”我道，“你现在难过更多地是因为高考还是叔叔？”
　　焦紫犹豫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高考考成这样，我的人生毁了。”最后她说。
　　所以还是因为高考？我想了想，回答：“哪里毁了？你现在不也能吃能走，能看能说吗？何况你学习的能力也没有丧失。”
　　“我将一辈子被王子轩压一头。”
　　“王子轩是？”
　　“表哥。”
　　“他很优秀吗？”
　　“高二时就保送了清华。”
　　“所以你是难过输给了他？”
　　焦紫犹豫了片刻，摇头道：“不，我根本无所谓输不输他……可我爸爸在乎。”
　　“那这也是叔叔的事。”我说。
　　“你在说什么啊？”焦紫大声道，“根本就是我让他失望了！就是我做错了！”
　　我伸手从盆子里沾水往她脸上甩，“你最大的错就是将叔叔的事变成自己的事！冷静吧你，再吼我我就抡你。”
　　焦紫擦着脸上的水，鼓起嘴偏过了头。
　　“那你大热天到这里来做什么？赏景吗？”我问。
　　焦紫嘴巴颤抖了几下，最后伤心地抿了起来。“我离家出走了。”
　　“自己把自己气出走的吗？”
　　“有病啊你，能不能好好安慰我？”
　　我笑出了声。“那你怎么不去找李珊她们？”
　　焦紫一听，低下头，“我怕……”
　　“怕她们烦你？”
　　“她们才不会烦我！”焦紫瞪着我，“你怎么老故意呛我？”
　　“好玩呀。”
　　“有病啊！”她又转过了头，可几秒后，她又鼓起勇气般看向我，“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是你讨厌我吧。”
　　她愣住了。
　　我说：“从小学二年级那会起，你就总是故意跟我过不去。我考差了你就拿着你高分卷子过来炫耀，我跳操动作错了你就当着很多人的面笑我，你还会刻意抢走正在和我玩的朋友们，让我一个人站在操场上，看着你们玩捉迷藏，在我面前欢声笑语地跑来跑去……”
　　“好了！”焦紫打断我，又低下了头，“对不起。”
　　“原谅你啦。”我对她扇了扇手道，“所以你怎么来这了？”脚轻轻碰了碰她的拖鞋，“这可不是你日常的穿衣风格。”
　　焦紫抬起头，目光短暂地在李梧昙眼睛上停留了片刻。耳中灌入对方关切的声音，它环绕着她的思绪，穿越到了十年前。
　　当时的焦紫不知道什么是“朋友”，只知道“对手”——一个和你能力相当，让你敬佩而想要超越的人。她讨厌刻薄的王子轩，而被李梧昙吸引，不由自主地选择了她作为对手。“想要成为朋友的迫切”、“想要打败对手的渴望”和“爸爸说对敌人就要毫不留情”这三条线像条蛇一样紧紧缠绕着她。在它们的操控下，她和李梧昙越行越远。尽管随着长大，她渐渐明白“朋友”是什么样，可幼年时的第一份友情早已来不及重塑。
　　“你在想什么？”许久不见焦紫反应，我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
　　没碰到汗，于是我又打开了空调。
　　“没什么。”焦紫说。过了几秒——
　　“是我对爸爸发了脾气。”
　　我睁大眼睛。“真的？什么情况？”
　　焦紫张嘴，带着哭腔道：“当时他从外面捡了一只没睁眼的小狗回家，然后让我到厨房找什么粉冲了喂给小狗，但厨房里放着很多袋粉，有没有标签，我不根本知道哪个是他要的，他就骂我是猪，让我继续去找。他那么聪明怎么自己不找！我真的不知道要哪种粉，小狗一直都在叫唤，可我迟迟没出来，他就突然生气了，说我什么事都做不好，从客厅冲过来就要打我……可是，当时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焦紫顿了顿，我看到她的目光中充满震惊，还有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喜，“脑中好像突然出现了一股电流，在他快要过来的那一刻，我竟然用力把他推开了！”焦紫眼眶又溢满泪水，语速急促起来。“可我刚动手就后悔了，害怕地跑了出去，还没出小区却看到他骑着电动车追了出来。我快吓死了，很怕他直接撞我，连忙趴在草丛后面躲着他。后来他不见后我也不知道要去哪，他肯定会去李珊她们那抓我，我也不知怎么走就走到了这，好像是跟着一个陌生人溜进的这个小区。谁都不会知道我在这。”
　　说完这些，焦紫抽着一张张纸巾擦着一行行流不尽的泪。
　　“那你今晚在我家过夜吧。”我说。
　　焦紫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以我俩平时的关系谁都不会想到你在我这，你就在我卧室里躲着，我连爸爸妈妈都不说，等你妈妈安抚好你爸爸你再回去。阿姨平时站在哪一边？”
　　焦紫沉默着，用洗脸巾擦着脸。
　　“那就连阿姨你都不要理。不过为了防止他们报警你还是跟阿姨说你住在别人家里，不告诉他们是谁就好了。就是他们真的找上门问，我也说没看到你了。”
　　焦紫绞着洗脸巾，“不方便吧。”
　　“或者，”我想了想，“我借钱你去住酒店？用我的身份证。”
　　“我没钱还你。”
　　“那就等叔叔阿姨去李珊她们那找过之后你再去李珊她们那躲着？”
　　“好麻烦，勉强住你这吧。”
　　“呀！我可以拜托梓桑！梓桑家是豪华大别墅，平时除了阿姨和管家就只有她一个人在住。”
　　“我不想让自己的隐私被很多人知道。”
　　我又开始想其他方案。
　　“我已经同意住你这了，你不乐意吗？”焦紫说。
　　“怕你瞧不上我那房间啊。”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行，谢谢您的关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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