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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山钯与银龙枪
杨品贤如往常一般,大清早地哼着异国小调,慢吞吞取下“仁爱堂”门板,将晒药的笸箩搬到门外。
空气中,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还未散去,昨夜城中连连走水,扰得街坊邻居人心惶惶。他挽起衣袖,打算将医馆门前的水缸灌满水。
仂沙城不比中原,每一味药材都稀罕得很,他馆中那些当归、益母草和枸杞子要是全部付之一炬,那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口中小曲不停,他抱起木桶,去院中的水井打水。
忽然身后一声轻响,杨品贤循声回头,后方空无一物。
许是院里进了野鸟吧。
杨品贤没放心上,哼着曲子转回身,一眨眼,脑袋却被一个东西罩住。
眼前瞬间陷入黑暗,混合着尘沙和草料的气味冲入口鼻。
杨品贤又惊又疑,抬起手在空中乱抓,“谁?!你做什么?!”
来人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杨品贤就地摔了个人仰马翻,他来不及吃痛,伸手去扯头上的麻袋,对方一脚踩住他的胸膛,声音沙哑阴沉:“我可以饶你不死。”
杨品贤恐惧不已,开口就是死啊命啊的,这是遇到亡命徒了!
他壮着胆子怒斥:“你……你是何人?!快些离去,否则我要报官了!”
那人脚下力度骤然加剧,厉声斥道:“啰嗦!”
这一脚好似有千斤重,杨品贤只觉得心肺快要炸裂,眼前不断发晕,两手抱住那只脚腕使劲掰扯,仍是巍然不动。
来人踹开他的手,转而重碾他的手腕,喝道:“你若想死,就尽管挣扎!”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要我做什么……慢慢道来……”
杨品贤一脑门子汗,仂沙这地界,一块砖头下去能砸中五个重案逃犯,他几乎无需审时度势,就飞快屈服在了拳脚之下。
“我要你去给一个人看病。事成之后,我厚资奉上,保你活着离开。”来人咳了一声,继续说,“但你敢使什么手段……”
“不敢!不敢!瞧什么病,要什么药,你只管说就是了!”
官兵在城中追得很紧,到处都是自以为藏得很好实则破绽百出的探子,李厌心急如焚,恨不得当即抓起这郎中就飞回破庙。
但为了避人耳目,她又从隔壁家偷来一身脚夫的布衣,往头上扣一顶斗笠,将杨品贤塞进一只大麻袋,这才用板车推起他,耐着性子走到了街上。
城中渐渐热闹起来了,人声嘈杂,街边店面陆续开门,朝食的香气在车马人流间弥漫。这景象,与昨夜的死城大相径庭,但李厌实在没有心情欣赏街景,埋头推着板车,快步往云容藏身的野庙赶。
这时节,本不该离开云容身边半步的,她能做的只有快去快回。
李厌有些心绪不宁,暗暗向天上地下所有神明祈祷,望云容能够早日康复,今日之事不要再生波折。
文昌殿坐落于城东闹市一隅,本是学子祈求功名的好去处,但因西疆百姓普遍虔信“沙母神”,也少出登科及第金榜题名的文曲星,日久天长,庙祝散去,庙宇也随之荒废,空余一座残殿,被人遗忘于老城深巷之中。
李厌原路返回,走到无人的地方,干脆推着板车拔足飞奔起来。车上的麻袋被颠得上下抛飞,杨品贤“哎呦哎呦”惨叫,痛哼不止。
李厌权衡一番,要是把人颠晕了,还得花时间弄醒他,只得放慢了脚步。
行至转角,文昌殿残破的飞檐拱瓦已经放眼可见,李厌留心四周,发现那些鬼鬼祟祟的便衣探子被撤走了,沙地上留下一片凌乱的脚印。
人走了,仅两种可能。
一是一无所获,决定另辟蹊径;二是已经得手,圆满收工,已没有继续蹲守的必要。
情况不妙。
李厌一刻不敢耽误,连车带人往路边一扔,从墙边抄起一把松土的耙子,飞身蹿上墙头。
再施展轻功,如飞燕掠水一般,悄无声息地跳到了破庙的屋顶上。
庙顶之上有一处硕大破洞,直通文昌神君像头顶,李厌隐匿声息,跪在洞边往下一看。
——云容藏身的地方被翻开了,人不翼而飞,有一个年轻小将坐在那里,庙中围着十来个身穿甲胄的兵卒。
李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她一阵头晕目眩,手背青筋暴起,手中的钉耙被捏弯变形,耳里的杂音全部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疯狂的心跳。
云容被带走了。
趁她出门的空当,昏迷的云容,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带走了。
她快步跑上高处,迅速环视周遭,此处四通八达,巷陌纵横,车马拥挤,人头涌动,各色犊车驼车二十余架,肩扛麻袋的农民、推车贩货的脚夫更是数不胜数。李厌完全无法判断云容此时在何人手中,她就如泥牛入海一般,丢了!
李厌目眦尽裂,心中惊涛骇浪,怒气和惊恐裹着一股腥甜的血气从喉头喷薄而出,浑身的力量与血液直冲脑海,头脑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中只有一个字。
杀!
杀了他们!
……
八郎在庙中等人。按着应骁的部署,他搜遍了城内城外的荒宅与野庙,直到搜至文昌殿,竟然从一堆草席子下面刨出了个玉润花颜的美人。想必,这就是“三百两金”了,如应骁所说的那样,她通体滚烫、神志不清,而那个女悍匪不见人影,应该是去找大夫了。
他连忙叫人将三百两金转移,又唤来老九通知应骁,自己便留在庙中,准备一睹二哥“梦中情人”的芳颜。
应骁长得俊、性子好,又阔绰,可至今未娶,也不见和哪家姑娘走得近。难不成,他真的在等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悍妇?
八郎为那些芳心错许的姑娘惋惜摇头。
忽然,头顶一阵劲风呼啸,他下意识抬头,但见一道残影从天而降。
像是猎豹、鹰隼或野狼之类的猛兽,从屋顶上疾扑下来。
八郎反应快过思考,侧身往旁边躲开。
“嘭”一声闷响,背心袭来一阵结结实实的剧痛,一排冰冷的铁齿钉入皮肉,后背生生爆开几个血洞,他被一耙子击飞出去!
八郎只觉五脏六腑被这一击震得移了位,他毫无还手之力地砸到墙上,又狠狠摔落在地,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李厌手持钉耙从空中落地,两眼烧得血红,好似修罗索命。
她将铁耙杵在八郎背上,一脚踩住他的头,道:“告诉我人在哪,我给你个痛快。”
“小八!”同伴们猝不及防,拿起武器就要冲上来救他。
八郎趴在地上,满嘴是血地大喊:“别……别过来!别跟她打!快走!”
“还不肯说!”李厌怒火中烧,脚下狠狠用力。
八郎脑袋下的青砖应声碎裂,他头颅欲炸,眼球迸出,满脸染血,肌肉痉挛,从一团扭曲的五官中爆发凄厉惨叫。
李厌对此充耳不闻,目光从这圈人脸上一一扫过,一十三个,加上地上这个,十四个。
她杀心大起。
今天,一个都别想活!
“你杀了我!有种你杀了我!”八郎肝胆俱裂,拼尽全力地吼道:“你杀了我们,就别想再见你朋友了!!”
李厌掐着八郎脖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质问:“再给你一次机会。人、在、哪、里。”
她手爪冰冷,五指微微发抖,眼球弥漫着猩红的血丝,神情癫狂得吓人。
八郎骤然喘不过气了,两脚在空中乱蹬,用尽全力地掰她的手指。
“说话!”李厌厉声大吼:“她在哪里——?!!”
撕心裂肺的嘶吼在庙中回荡,众人被吓得齐齐后退,她怒急攻心,一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八郎迟迟没有回答,李厌失望至极,愤怒之极,已不想再浪费口舌,五指逐渐发力,打算将他的头直接拧掉。
“人在我手上!”
一道声音破空而来,清清楚楚地传进在场每个人耳中。
李厌手中一顿。
这声音洪亮沉稳,犹如寺庙中镇魔辟邪的梵钟,径直冲开她心头重重念障,由两耳灌入大脑,叫一颗惄焉如捣的心为之震荡。
兵丁们转头看见来人,顿时大喜过望,急忙呼道:“将军!将军来了!”
李厌也回过头,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穿黑裘、手持长枪的高大男人。
她甩甩头,混沌发狂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此人内力深厚,绝非杂兵可比。
她必须全力以对。
“你就算杀了他也没用。”应骁走上前来,将一团布料丢到她脚下,朗声道:“他们说话不作数,人在我手上,你尽管冲我来!”
李厌大惊失色,冲过去抄起那团布料。
她认得,这是云容的外衫,袖口被勾破一个洞,补丁还是自己亲手打的。她翻来覆去从里到外地看了一遍,所幸,衣衫上没有沾血。
复而,李厌抬起眼,慢慢看向众人,叫众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不必了。”她活动了下脖颈,说,“今天,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骤然模糊,化作一只四处疾掠的鬼魅,破碎的青砖碎屑被身风带起,所到之处飞沙走石,不大的殿内顿时被搅起一地风霾。
众人惊慌失措,搡挤着争相往后躲,同时昂着脑袋到处张望,可她的速度已非凡胎肉眼能够捕捉,不出片刻就被晃得眼花缭乱。
应骁向众人喝道:“到我身后来!”
他置身风暴中心,身形不动如山,并不为李厌的诡谲步法所惑。
面对她故意搅弄出的障眼法,只得以不变应万变。
倏忽间,数点寒芒破开烟障,其中三点直取他面门,其余几点却凌空转向,刁钻地从四周散绕开,纷纷以诡异弧度刺向他身后的十数名兵卒。
应骁左手抓起披风聚力一卷,只听三声闷响,三枚奔向自己的致命暗器被尽数卷落;右手急旋银龙长枪,舞成一扇银光烁烁密不透风的光轮,暗器被疾速旋转的枪花磕飞弹落,恰似骤雨打荷,叮当脆响连绵不绝。
紧接着,一股撕裂空气的厉风随之逼至,李厌挥舞着钉耙,当头狠砸下来!
应骁急忙横枪硬挡,“铛——!”一声巨响,钉耙的铁齿与枪杆擦出一串飞溅的火花,他低喝一声,用力挥枪将她架开。
李厌一击不中,攻势愈发疯狂,上支下插、左勾右搭、拍、砸、劈、挂、扫,乒乒乓乓将庙中物事抡得粉碎。
应骁是用枪的好手,一杆长枪使得精妙灵巧,矫若游龙,三五下就能化开她势大力沉的钯击,借机提枪直刺,枪尖挑向她左肩。
李厌很快意识到,同为直杆武器,她恐怕在应骁这儿讨不到什么好,心念电转,马上弃了原本的路数,竟然不躲不避地迎着枪风而上。
擦过枪尖之时,她原本奋猛疾突的身形骤然一软,瞬间变作一条没有骨头的幽影,矮身贴地疾掠,眨眼间就贴入应骁长枪防御的内圈!
应骁眼前一花,只听得耳边一声暗笑,下一秒,李厌两眼放光的笑脸冲进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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