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影逐光记

　　六，伪装者

　　“大师兄好！”
　　“大师兄早。”
　　“大师兄。”
　　“大师兄！”
　　……
　　段倾垣脸都笑僵了，一一应过各位弟子，确认四周无人，原本腰板挺直的一人迅速垮了下去，软绵绵地趴在栏杆上。
　　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他都被新弟子们误以为是大师兄了。
　　说来也倒霉。先是师尊抛下他们一群人云游四海，师兄接了这个烂摊子。这几年师兄做的不错，师尊回来一趟觉得不能让大徒弟光打理事务像个老妈子似的，就把师兄捞去云游了。问他这个二徒弟去不去，一想到他一走这些事务要落在三师妹头上，段倾垣含泪拒绝了。
　　师尊和师兄这回一走，就是近三年。要不是偶尔传音，他都要以为两人出了意外亲自去寻了。
　　得亏师尊让他替的位置不是掌门，光宿云峰上下的事务就足以让他焦头烂额了。好在休息的时间也有，比如现在。
　　段倾垣懒懒地望去，恰好看到下方练剑场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眼睛一亮，嘴角还没扬起，又做贼心虚的左看看右看看，再三确认周围没人，段倾垣终于憋不住，捂着嘴偷笑。
　　嘿嘿。
　　小师弟的剑法又精进了。
　　边彦秋今日穿了身月白窄袖袍子，用不知何处拿的红绳松松地系了个高马尾，足下着一双漆黑长靴，舞剑时衣袂飘飘，像一只蹁跹的白蝴蝶。劈，挑，刺……看似不断重复同一套动作，实则每过两个小节进行一次变换，速度忽快如脱兔，忽慢如和风，令旁人捉摸不透。临近结尾，对空一击，剑气将恰巧旋飞而至的落叶从中间一分为二，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势。
　　段倾垣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然探了半个身体出去，一副恨不得贴到眼前看的模样，尴尬咳嗽一声，站直，幸好没人看到。
　　“师兄在看什么？这样认真？”
　　身后忽然响起少女的声音。
　　段倾垣眨眨眼，回头笑道：“风景。”
　　“什么风景？”萧崇仪满脸好奇地凑上来。
　　段倾垣不动声色地占住位置回身：“嗨，还能有什么风景啊，就那边那座山。”
　　“哦？”萧崇仪狐疑地看着段倾垣，“师兄，你指定有猫腻。”
　　段倾垣面不改色云淡风轻：“我能有什么猫腻。”
　　不就看自己小师弟练剑嘛。他正着看倒着看凑到小师弟面前去看都找不出猫腻！凑到面前去看还是算了……
　　但不能怂，不能被看出心虚。于是理直气壮地补上一句：“再说我是他大师兄，我看看怎么了。”
　　萧崇仪满脸无语：“师兄，你说漏嘴了。”
　　段倾垣僵了僵，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摆摆手：“看就看……也没说看谁你说呢。诶，话说，师妹你找我做什么？”
　　萧崇仪愈发无语了：“师兄，我去历练前你同我说的，不作数了？”
　　一提醒，段倾垣如梦初醒般点头，抬腿就走：“哦，那个啊，你跟我来。”
　　萧崇仪慢慢吞吞跟上，不时回头。段倾垣发现了，没好气地说：“看什么呢？没什么好看的。”
　　“哦~”萧崇仪不服，“没什么好看的师兄还看得那样入迷，半个身子都探出去……”
　　“再说我生气了嗷。”段倾垣威胁性撸了半边袖子，挥挥拳头。萧崇仪不跟他讲道理，吐了吐舌头老实跟上。
　　又走了几步，段倾垣随口问：“师妹想好要什么奖励了吗？”
　　“就……心剑秘籍。”
　　“哦？师妹上次同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怎么，反悔啦？”段倾垣微笑，“还是说担心藏宝阁没有心仪的宝贝？”
　　“哪有。”萧崇仪赶紧拍马屁，“师兄，上次话本什么只是玩笑话，是我错了嘛。师兄你看，这藏宝阁难得来一次，不拿点厉害的可惜。”
　　“这心剑剑谱不过修行入门典籍，师妹怎么不选更好的？”
　　“这……唉，我的修为不算高，要那些……”
　　“还是说，所谓心剑剑谱只是个明面上的幌子？”
　　萧崇仪呼吸一滞，下意识后退准备逃跑，而对她而言滔天的威压突然降下，硬生生将她钉在原地！
　　段倾垣笑吟吟地转身，泛着寒光的剑锋毫不犹豫地抵上“师妹”的脖颈。
　　“魅妖，妖王派你来窃万山玉？”
　　“萧崇仪”冷汗直冒，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先不说小崇那孩子就对话本子感兴趣。”段倾垣说出这句话时带了十分无奈，“单说称呼她怎会记错。大师兄不过随师尊云游三年，当师妹的不至于把大师兄忘了，反倒会揪着我的口误不放呢。”
　　“让我猜猜。”剑刃割开皮肤，渗出点点血色，“妖王先从叛徒处得知此次试炼流程，然后趁机袭击了小崇所在的小队，确认无人生还后让你们几只魅妖复制了死者的记忆，混上山来，对么？”
　　“不……”窥见一线生机，逐渐剥落伪装的魅妖在求生欲驱使下咬了咬牙，颤声说：“你师妹还活着……只要你……”
　　“魅妖巧言善辩，蛊惑人心。”段倾垣满不在乎，“而身形构造又与他妖迥异。欲灭杀之，需斩其首，再焚其尸。如此，方可灭之。”
　　“等等，等等！”魅妖尖叫，它压根不明白眼前的青年为何会懂得灭杀它们的方法，窃取来的记忆中分明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你不要你的师妹了吗？！你们正道都是如此？！为了名声弃你的师妹不顾？！”一口气说完三句话，魅妖发现那剑锋半寸未移，心底悄悄燃起一丝希望，“你只要放过我，我……”
　　“如果小崇这样轻易中计，那就不是我的三师妹了。”
　　然而落进它耳中的，只有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
　　随后，寒光一闪，它的头颅也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落地前被笼入一团火光中。
　　段倾垣随意地往练武场看了一眼，抬手，风吹过地上的灰烬，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过如此短暂的一场杀戮。
　　练武场上，抱着崭新话本的萧崇仪拉着暂时休息的边彦秋，兴奋地聊着什么。
　　真好啊。
　　段倾垣不动声色地抹去剑锋上的血迹，收剑回鞘。他现在心情好，于是又挂上了平日温柔的微笑。
　　几个妖族奸细全处理完，顺便反将了妖界一军，那妖王怕不是要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段倾垣想到长胡须高高扬起的样子就想笑，想到小师弟更想笑。现在没人会打扰他看小师弟了。
　　他就这样愉快地回到最初的位置。边彦秋又开始练剑了。
　　小师弟，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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