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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
“咔嗒”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这道声响精准地探入楚详言耳道，他抬眼看向门那边，只见一名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牵着一只狗、拎着一堆吃的走了进来。
这人他之前见过，听爸说过是他们隔壁村的。
记不得是多少年前了，那时候他爸还没出意外过世。有一次这个叔叔去他家找他爸谈事，留在家吃过饭。之所以对这个叔叔印象深刻，是因为这叔叔亲切和善，穿着被泥浆染污的洗不净的白背心配上夹板拖鞋。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叔叔好像没怎么变老，也收拾得更抻敨了。
看衣着质感，形象气质，大概是钱的力量。
难道这个叔叔是夏略知的爸爸？
夏父关上门，当即印证了他的猜测，喊道：“儿子，又在码字呢，别累着自己，休息会儿。”
楚详言意识过来，夏略知的爸爸不就是养殖场老板？
他之前在场里从来没见过老板，只是听那些工作人员说过老板多宠自己儿子。现在看来，传闻非虚。
“爸，你又送吃的来了？不是说不用……”夏略知放下电脑，朝着客厅走去，那只狗猛地朝他冲过来，“哎哟，大壳也来啦。”
大壳原来是只狗。
大壳两脚站立，两只爪子在夏略知身上欢快扒拉。夏略知心头发软，他蹲下身躯，对着大壳双手一抬，“来，哥哥抱抱。”
大壳激动不已，猛地扑进夏略知的怀里，夏略知将它抱起，它一个劲儿地舔夏略知的脸。
舔得夏略知脸上全是口水。
楚详言不自觉拧了拧眉。
夏父将东西归类分别放进储物柜和冰箱，并叮嘱夏略知尽快吃掉。
夏略知只顾着逗大壳，随便应付了夏父几句。
“大壳，有没有想哥哥呀？”夏略知的声音放得很柔很黏。
大壳用行动表示想念，又在夏略知的脸上舔了一嘴。
夏略知抱狗狗的姿势跟抱孩子一样，他虚亲了一口大壳的脑门，“嗯真乖！”
夸谁都说乖……
楚详言心头很不是滋味儿，说他乖的时候怎么不亲他？
嫌他是猪？
嫌猪不嫌狗？
“那头猪乖不乖？”夏父朝楚详言这边看过来。
楚详言这会儿乖乖趴在栏舍里，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我跟你说爸，这猪真奇了，跟大壳一样，特别懂事，还会给我拿东西。”说着，夏略知抱着大壳朝栏舍迈步。
夏略知在楚详言面前蹲下来，放下大壳，“大壳，和你骚猪弟弟认识一下。”
楚详言撇过脸去，谁要和它认识！
他才不是弟弟！
大壳对他这个庞然大物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小心翼翼地凑近他，鼻子在他身上狠狠耸动着，似乎在嗅有没有危险气息。
楚详言任他嗅，没搭理它，就只是看着夏略知。
夏略知的眼里，全是大壳的身影。他这么大的身躯，也挤不过小小的大壳。
不一会儿，大壳或许是嗅到了什么，猛地向后退了一下。
“怎么了？”夏略知接住大壳的身躯，“大壳，你怕弟弟啊？别怕，它不会伤害你的。”
大壳钻进夏略知的怀里，抬起爪子盖住自己的鼻子，那样子，像是被什么熏到了一样。
楚详言拧了拧眉，这是什么反应！他早上才洗的澡！
夏略知忍不住笑了笑，“你嫌弃弟弟啊？弟弟身上臭吗？”
夏略知凑近楚详言，轻轻闻了一下，“人家不臭啊，还有沐浴露的香味儿呢。”
楚详言眯着眼睛看向大壳，对，还是夏略知亲自帮他洗的呢。
夏略知点了点大壳的鼻子，“你这狗鼻子……”
“知知，今天打算更几章啊？”夏父在亭下的沙发上坐下来，扫了一眼电脑屏幕。
夏略知顾不上大壳，飞快跑过去“啪”一下关掉电脑。
“哎呀，你爸我天天追更，又不是不知道……”
“啥？你追更？”夏略知有些不可置信，虽然他爸知道他在写小说，但并不知道小说名叫什么。
夏父也是一时嘴快说漏嘴了，但现在收回已来不及，只得承认：“我见你那么努力更新都没有粉丝看，每一章都是零点击，也没有评论，我怕你伤心，所以……”
“所以，”夏略知心下有了猜测，“那个唯一的收藏是你点的？”
唯一？
楚详言将父子俩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他有些震惊，震惊之余还有些心疼和难过。
不可能吧！
这人怎么可能没有读者！
不是大神吗？
怎么会……
楚详言多希望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心头本就不舒服，现在听到这个消息更是堵得慌。
他写第一本小说的时候虽然也没几个人看，但还是有追读的，不至于零点击和零评论。
那时候都差点写不下去了，心态崩得不是一两点。没想到夏略知竟然比他的情况还要糟糕，可想而知，夏略知每天面对数据的时候得多心碎。碎裂过后又自己拼凑起来，继续着自己一个人的热爱与坚持。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看到了不着调的夏略知，连夜码字的夏略知，逗弄他的夏略知，吃饭看小说的夏略知，却从没看到过焦虑的夏略知。
是因为夏略知情绪藏得很好？还是因为他大意了？
“儿子你别生气，”夏父说，“我也是……”
“我生你什么气啊爸。”夏略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笑了笑，自嘲道：“我就说嘛，凭我这水平怎么可能有人看，而且我也不在乎，我又不靠……”
“别妄自菲薄，我儿子写那么好！”夏父说：“你只是少一点曝光，要不……”
“哎呀爸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写得差。”夏略知想到什么，语气里带着赞赏，“你是不知道那个‘言之不详’，人家那才叫写得好，我真是太佩服他了，他是怎么写出来……”
“我知道，是那个《里回第九轮》的作者嘛，我看过，前段时间那么火，都上热搜了，都说他抄袭……”
“爸！你别乱说！”夏略知打断夏父，神色严肃，“他没抄袭，我从他第一本小说的时候就关注他了，人家一直……”
“是是是，我看你读者号只关注了他一个人，还跟那些骂他的人撕，还搞上热搜，说什么‘详大大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别看网上的评论，休息好再回来，里回会等你，我也会等你’。”
夏父看着夏略知，笑着啧了一下，“还整得挺浪漫，有我儿子这样的读者，那作者真幸福。”
楚详言听这父子一来二去的交谈，他有些愣，因为这二人谈论的主人公是他。
他的笔名是“言之不详”，《里回第九轮》是他写的，还未完结，至今就停留在了九十章。当时这本书突然大火，随之而来的就是热火朝天的审判与争议，尖锐词条更是铺天盖地。
他不想看网友是怎么辱骂他文笔幼稚、剧情撞车的，也不想看网友是怎么恶意诬陷他灵感抄袭的，反正自证那些人也不会信，他也没精力去回应每一条质疑。
在接连收到无数条咒骂后，他终于扛不住了，一气之下卸载了小说平台和微博，收拾东西回老家了。
大城市太繁华了，也太易令人浮躁了。反倒是偏僻乡下，能抛去一切烦恼，让人的心绪慢下来，静下来，稳下来。
稳下来之后，心头闲了起来，之后突然就冒出个养猪的念头。带猪回家的那一天，在车上时，他接到了文轧诚的电话。
文轧诚是他初中同学，二人相识至今已有十余年。
“详言，你特么啥情况？”文轧诚的声音从听筒里炸过来，比车轮碾在石子路上的声音还强。楚详言轻微拧眉，迅速将手机远离耳畔。
“消息都不回一个！吓死老子了！”
“老家网络不好。”楚详言淡淡道。
“是网络不好还是直接没开数据？”
不待他回应，文轧诚在那边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这样也好，免得你看了网上那些……”
“你怕我会想不开不是？”楚详言捏着手机贴在耳畔，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以一种毫不在乎的口吻说：“你觉得我会在乎那……”
“是是是，你不在乎。”文轧诚在电话那头怪声道：“你想得可开了，都开到老家去了。”
楚详言没搭话，他后背倚在围栏上，身躯随车身颠簸摇晃，目光投向路侧，连绵青山漫进他疲惫落寞的眼眸。
“不过，”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声音，文轧诚吸了一口烟，说：“你真的不打算更新了？”
“不更了，”楚详言暗暗叹了口气，语气里藏着无奈之下的释然：“以后都不写了。”
就让它不结束，不继续，就那么停在那里吧。
“这本好不容易爆了，那么多收藏，有很多相信你的读者都还在等你更新，而且你更完后肯定能卖版权，其实你……”
说着，文轧诚那边突然卧槽一声：“有一个读者直接给你干上热搜第一了！他让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别看网上的评论，休息好后再回来，里回会等你，他也会等你。”
文轧诚连连称啧：“跟你对象似的。”
虽然文轧诚没给他说这个读者的网名，但他能猜到是谁，应该是“不清”。
“不清”是他的第一个读者，第一本书的第一个收藏者，第一个打赏者，也是第一条评论的贡献者。是这个读音陪他度过孤独的单机，给了他无限的动力和鼓励，可以说，完结成绩都是“不清”的功劳。
之后他的每一本书“不清”都会来点赞追更评论打赏，每天如此，一直持续了好几年。《里回》这本书大爆了，“不清”在评论区真挚地替他高兴。后来风波一起，“不清”也没少留言安慰。
可惜，他太弱了，承受不住网友的谩骂，为逃避卸载了小说平台，把笔下的角色撂在那儿不管，把读者撂在那儿不管。没有更新过，更没有上微博。
真没想到，这个“不清”，竟然是夏略知。
夏略知会不会对他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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