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玻璃

　　伴随着木门的嘎吱声，苏砚汀单手打开了门，迈步走了出去，然后果断地松开了手，自顾自地往外走了。
　　看着苏砚汀丝毫没有要等自己的意思，许蘅芜心里蔓延出一点点酸涩，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她拉开门，小跑着跟上苏砚汀。

　　这次的雨势确实太大 ，学校到现在还没有来电，漆黑的教学楼里只有玻璃窗外的闪电和太阳能路灯幽幽反射出明灭的光亮。
　　许蘅芜从小就怕黑怕打雷，一般这种时候她都会钻进被子里把耳朵捂住，但此时此刻显然不行。

　　狂风呼啸，远处传来阵阵介于咆哮和呜咽之间的声音。
　　凉意从许蘅芜的脚底蔓延到全身。
　　身前是漆黑空旷的楼道，远处的人也马上就要消失在楼道转角。

　　“等……”
　　等等我呀。

　　许蘅芜下意识地想喊出口，脑子里又想起来了苏砚汀刚才对自己说的话。
　　她张了张嘴，却连第一个音节都没有完整地发出，就被她自己咽回去了。

　　许蘅芜哪会看不出苏砚汀对她的厌烦，步子走得那么快，不就是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吗。
　　从苏砚汀的语气和神情来看，显然是压根不记得那件事了，完全把她当作编谎话骚扰他的人来看待。

　　但在这件事情上，许蘅芜想得很清楚。报恩是她自己要去做的事情，苏砚汀记不记得都没关系。

　　不过既然他讨厌她，她会尽可能地不去骚扰他。
　　就比如现在。

　　苏砚汀已经彻底走出她的视线了，整条楼道里只有她一个人伫立在原地。

　　刚才在器材室里，有人在她身边，加上认出当年的人心情激动的缘故，她短暂地忘记了害怕。
　　现在那些复杂的情绪褪去，唯有恐惧在她的脑海里疯狂蔓延。

　　面前仿佛有面无形的空气墙，让她迟迟迈不出步子。
　　许蘅芜感觉脚有些软，肚子此刻又穿来阵阵痛意。

　　她抬手静静攥住两边的书包袋子，贴着墙壁缓缓蹲了下去。

　　感受着墙面上瓷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校服衬衫传到皮肤里，许蘅芜被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又因为找到了倚靠而莫名觉得安心。
　　她双手环住膝盖，就这样蹲在地上慢慢往外走。

　　此时此刻，正在等着许蘅芜黏上来的苏砚汀，走了很久却发现身后一点声音也没有。
　　疑惑地转头望去，却发现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等到现在还没来电，苏砚汀心情本来就不是很好，更不可能会去顾及许蘅芜的感受。
　　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早就知道，这里没有外人，他也没心思再装。

　　但脑子里老是浮现出女孩害怕地闭上眼，身形瑟缩，脸色苍白的样子。
　　还有当时许蘅芜颈子上的薄汗，苏砚汀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

　　她大概是真的很害怕。

　　但这跟他无关。

　　苏砚汀无情地想着，随即便打算继续往前走。
　　但脚下的步子莫名有些迈不开。

　　这样就走，留人家女孩一个人待在这座漆黑的大楼里，确实有些太不是人了。
　　虽然他对自己的评价也一直没多高。

　　苏砚汀垂眸，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心软地往回走了。
　　器材室在五楼，苏砚汀从一楼折返，眼见着都快爬完五层楼了，却还是没看到许蘅芜的身影。

　　不是，人呢？

　　苏砚汀不解。

　　出事了？

　　想到可能存在的不好的假设，苏砚汀加快了脚步，直到走回五楼。
　　终于在邻近楼梯口的地方看到一个蜷缩的身影。
　　女孩头发被冷汗打得更湿，死死咬着唇，蹲在地上像一只蜗牛一样，一点一点往前挪。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许蘅芜抬起头，恰好与苏砚汀视线相撞。
　　眼神里尽是害怕又无助。

　　苏砚汀挑眉，朝身前许蘅芜又走了几步，语气戏谑地启唇道：“这么害怕？”

　　恐惧占据了许蘅芜的脑神经，让她现在几乎无法分出心思去想别的事情。许蘅芜愣愣地盯着苏砚汀，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苏砚汀蹲下身，扶住许蘅芜的肩膀，借力让许蘅芜慢慢站起来。等她彻底站稳后，苏砚汀接过许蘅芜的书包，背到了自己的一只肩膀上。
　　正准备让她跟着自己走，却发现女孩背后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里面的肩带清晰可见。

　　苏砚汀见状皱了皱眉，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了许蘅芜身上，然后随手解开了自己衬衫最下面的扣子，捏出一块衣角，递给女主，没什么感情道：“害怕就抓着。”

　　许蘅芜脑子混沌地站着，任由苏砚汀做完这一切，最后那句话终于把她拉回现实世界。
　　身旁传来切实的声音和温度，鼻尖隐隐能闻到阳光晒过的皂角香味。她真切意识到，此时此刻，这个令人害怕的空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轻轻开口，嗓子干涩，声音沙哑，语气却无比真诚：“谢谢你。”

　　苏砚汀抿了抿唇，没有回话，见许蘅芜已经回过神来，便转身往外走了。

　　许蘅芜小心翼翼地抓住他衣角的最边缘，生怕给他的衣服抓出褶皱。她走路的步子很小，但为了跟上苏砚汀的速度，不得不多迈点步子。

　　苏砚汀几乎感受不到自己衬衫的拉力，不解地看过去，才发现许蘅芜可怜兮兮拽着那一丁点布料的样子。
　　看到这副画面，让她抓紧点的话明明已到嘴边，说出口的话径直变了味：
　　“跟紧点，走丢了别指望我再回来找你。”
　　似乎是意识到许蘅芜跟得有些费劲儿，苏砚汀嘴上毫不留情，却又悄悄放慢了脚步。

　　许蘅芜乖乖点头，心里若有所思。

　　她就说她不会认错人的。
　　这个人明明就跟当年一样，外表冷漠又嘴硬心软。
　　一点也没变。

　　想到这里，许蘅芜低着头赶路，嘴角却忍不住悄悄上翘。

　　刚好走到楼梯口，担心许蘅芜没跟上，苏砚汀抬脚下楼梯前特地回身看了一眼。前面的人走着走着突然停了，许蘅芜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去。

　　两人视线相撞，看到许蘅芜那笑意盈盈的眼睛，苏砚汀的眼神从平静变为错愕。

　　他感觉自己见鬼了。

　　刚才还一副害怕地走不动路的样子，现在又莫名其妙在那笑，他真是瘆得慌。

　　虽然心里乱想着，但苏砚汀还是下意识地走在了外侧，把靠近楼梯扶手的内面留给了许蘅芜。
　　楼道处一片漆黑，无从下脚，只有拐角平台上的安全出口标识散发着幽幽绿光，能照亮一部分阶梯。

　　“小心点，害怕就抓着扶手。”苏砚汀语气冷淡地嘱咐道。
　　“好。”许蘅芜小声应着 。

　　因为看不太清楚，她走得很慢很小心，苏砚汀站在一旁默默配合着她的速度，跟着她一层一层阶梯地慢慢挪。

　　整栋楼都很安静，只有呼啸的风雨和乍然响起的闪电声。
　　许蘅芜抓着苏砚汀的衣角走下终于最后一层台阶，前方就是大门口。她脚尖轻旋，踩着舞曲的鼓点般，转了个圈，背着手站在苏砚汀面前，弯腰盯着他清冷的眼睛。

　　许蘅芜的长相不是让人惊艳的美，没有惊心动魄的艳丽，却如一幅意韵隽永的山水画，山明水秀，澄澈清丽，越端详越能发现她的美。
　　她眼尾有些红，皮肤却很白，衣服和鬓发都被汗水打湿，形容狼狈。但许蘅芜的眼睛就像舞台上的白炽灯一样，明润透亮，脸上漾开的笑容像一朵乍然盛放的昙花。
　　她直勾勾地看着苏砚汀，一字一句，认真又坚定地对他说：
　　“谢谢你。”

　　谢谢你，不管是六年前还是今天。

　　就在她尾音结束的瞬间，整栋建筑的灯光啪的一下亮起，骤然间灯火通明。

　　许蘅芜抬头望去，她第一次觉得学校的照明灯如水晶般璀璨。这一切都像是老天可怜她，所以给她编造的一个辛德瑞拉的梦境。她全副武装、光彩照人地去参加了一场以她为主角的舞会，遇见了属于她的那个王子。但十二点终会到来，舞会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敲响落下帷幕，白雪公主终要回归现实。
　　就像现在。

　　苏砚汀对许蘅芜的话没有搭腔，但她并不介意，巡视了一圈后小跑着去门口的柜子旁边拿了两把学校供人应急使用的雨伞，递了一把到他手里。
　　他接了，淡淡地到道了一句谢，随即撑伞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许蘅芜站在原地，一直等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雨里，她才迈步走向通往高二教学楼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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