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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与六便士
夜色渐深,刑警队的办公区只剩下零星几个加班的警员。莫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门紧闭着,像一座孤岛。
门内,莫梨蹲在沙发前,轻轻握着女儿的手。梦期已经停止了抽泣,但大眼睛还红肿着,像两颗浸过水的葡萄。
“期期,对不起,妈妈刚才……”莫梨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愧疚,她不知道该如何向七岁的孩子解释成年人世界的复杂与不堪。
“妈妈,”梦期却伸出小手,摸了摸莫梨的脸颊,小声问,“那个叔叔……是坏人吗?”
孩子的问题如此直接,又如此纯粹。莫梨的心被揪了一下。她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眸,里面映照着困惑和一丝未散的恐惧。
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而成年人的感情,却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灰色地带。
“他不是坏人。”莫梨轻轻摇头,将女儿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只是……一个很久没见的叔叔。妈妈和他之间,有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她选择了一个最中性的词。
“那他为什么那么凶?”梦期依偎在妈妈怀里,小声嘟囔。
“因为……叔叔可能有些着急了。”莫梨斟酌着词句,心里却泛起苦涩。贺浔的急切,何尝不是因为那个他隐约察觉,却被她矢口否认的真相?“期期,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妈妈都会保护你,永远爱你。”
“我也永远爱妈妈。”梦期紧紧抱住她的脖子,软软地回应。
女儿的依赖和信任像暖流,熨帖着莫梨紧绷的神经,却也让她肩头的担子感觉更加沉重。她必须更坚强,才能为女儿撑起一片无忧的天空。
安抚好女儿,让她在沙发上靠着休息,莫梨坐回办公桌前,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贺浔那句“对不起”和他最后晦暗复杂的眼神,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
有些伤口,结痂不代表愈合,它只是将疼痛埋得更深,深到每一次心跳都带着隐秘的回响。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队长办公室。
贺浔没有开大灯,只有桌上一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他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灰簌簌落下,他却忘了去弹。
脑海里交替浮现着两个画面:七年前画展上,那个清冷如月、让他一见倾心的莫梨;七年后,办公室里那个将孩子护在身后、对他充满戒备的莫梨。
还有那个孩子——莫梦期。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他无意识地低喃着这句诗。他不懂诗词,但回来后,他鬼使神差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这完整的句子。
诗句的释义跳出来,带着一种凄婉的美感:不能把美好的月色捧给你,只望能够与你相见在梦乡。
一股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击中他的心脏。这名字里,藏着怎样的遗憾与期盼?是在说他吗?说他们那段无法圆满、只能寄托于梦境的情感?
他曾经是她的文艺复兴,而她,或许成了他心口一道无法愈合的审美撕裂。
“浔哥,还没走?”方柯探头探脑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杯热咖啡,试图缓和气氛,“给,提提神。”
贺浔接过咖啡,没说话。
方柯在他对面坐下,挠了挠头,欲言又止:“那个……浔哥,你跟莫老师……还有那小梦期……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看那孩子,跟你……”他顿了顿,没敢把“长得有点像啊”说出口。
贺浔猛地吸了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他声音沙哑。
他是真的不知道。莫梨的否认那么坚决,可孩子的年龄、那莫名的熟悉感、还有那个意味深长的名字……一切都像凌乱的线头,纠缠在一起,理不出真相。
“豆豆刚哄孩子的时候,套……哦不,是问了一下,”方柯压低声音,“孩子说,从小就没见过爸爸。”
贺浔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方柯看着他晦暗的脸色,叹了口气:“浔哥,如果……我是说如果哈,那真是……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贺浔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动作有些粗暴。他不知道。七年空白,不是一句“对不起”和一份迟来的责任就能填补的。他错过了她的怀孕,错过了孩子的出生和成长,错过了她们母女最需要他的七年。
时光是条单行道,错过的风景,永远无法倒车重览。
他现在有什么资格去问“怎么办”?
“女工案的排查有进展吗?”贺浔生硬地转开了话题,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再次压回心底。现在,或许只有工作才能让他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混乱。
方柯愣了一下,意识到贺浔不想再谈,只好顺着他的话题汇报起来。
夜更深了。
莫梨看着沙发上熟睡的女儿,轻轻给她盖上了自己的外套。她收拾好东西,抱起女儿,准备离开。孩子不轻,但她抱得很稳,这是七年单身母亲生活锻炼出的臂力。
她抱着梦期,小心翼翼地走出办公室,尽量不发出声音。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
经过贺浔办公室时,她发现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她的脚步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心跳有些失序。但她没有停留,更没有朝里面看,只是抱紧了怀里的女儿,加快了脚步,如同来时一样,安静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几乎就在她身影消失的下一秒,贺浔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拉开。
他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走廊,目光落在那个刚刚离去的身影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动。他听到了她轻微的脚步声,也听到了那片刻的停顿。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七年光阴筑起的墙,他在墙的这边揣测,她在墙的那边沉默。月光依旧皎洁,却再也照不进彼此紧锁的心门。
他站了许久,才缓缓关上门,回到那片只有台灯昏光的孤寂之中。
这一夜,隔着一堵墙的两个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个名叫莫梦期的孩子,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缓缓荡开,终将波及他们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世界。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简单的原谅与和解,只有漫长岁月里,一点点剥离伤口、审视真相的勇气。而他和她,都还在寻找这份勇气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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