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犬与硬骨头（GL）

　　桃见屿趴在才瑛的背上，头埋得深深的，能闻到对方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很好闻，没忍住多吸了几口。

　　才瑛停下脚步顿了顿，“别给我衣服吸脱线了，得赔。”

　　于是桃见屿就闷声笑。

　　笑完了觉得有点恍惚。为何心情如此雀跃呢？明明刚完成了又一件不受人待见的事情。

　　她戳了戳才瑛，“你觉得我今天太冲动吗？”

　　她想，这种事情，的确是作为一个学生不该做的事情，就像她母父常说的，“会带来很多麻烦”“会招来很多议论”。
　　这有可能被叫家长，给他们添麻烦。可能牵扯到各位老师，给班主任添麻烦。
　　可能也会像老师说的那样，“伤害到自己”。
　　可能丢脸丢面。
　　可能招致处分，影响前程。
　　以暴制暴，更是非常被批判的行为，尤其当她是个女生，人们会格外强调这点。

　　可是才瑛是个十分聪明的善解人意的家伙，在这种时刻，她只会说：“不会啊。之前忍了这么久，也没有人夸过你吧。站出来维护了自己的感受，理所应当为自己感到自豪吧？”

　　没有被劝说，也没有被指责啊。

　　只是肯定了她在考虑所有后果后，依然决定如此行动的心。

　　才瑛颠了颠桃见屿，桃见屿撞在才瑛的肩骨上，埋着头不说话了。

　　很早，桃见屿就对这个世界有种莫名的厌恶感，好像有很多无形的限制压在她的头上。她让自己疏离而抽离，深刻地预感自己但凡靠近就会被压得喘不过气。她不知道是什么束缚了自己，但她没法放开手脚。

　　而矛盾的是，明明抽离是为了喘息，可这并不伴随自由，而是带来了无意义感和孤独。

　　这是桃见屿第一次如此密切地和另一个人身体接触，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几乎皮肤贴着皮肤，她能感受到才瑛坚硬的脊骨。

　　少年独有的清瘦身形，趴上去，好像和这个世界温暖的一角接融并立。

　　她们此刻共享着相同的温度。

　　-

　　才瑛背着桃见屿直到走出校门，到学生稀少的街道，才把人放下。

　　刚把人放下，才瑛就蹲下了，揉揉肩膀揉揉手臂。

　　桃见屿顶着个小红帽造型，有点无措地站着，看着很愧疚。然后才反应过来，凑过来给才瑛捏捏肩捏捏手。

　　“对不起啊。”她的额头上、脸上都还有墨水的痕迹，跟白皙又红润的皮肤相比看起来特别扎眼，“还有，谢谢你。”

　　两个人在旁边无言站了半天，然后才瑛说，“怎么办，你去哪里处理下这个头发。”

　　桃见屿看着她说：“不想回家。你家？”

　　才瑛摇了摇头，表示不行。左顾右盼后，有点深沉地说：“要不，去那家小旅馆吧。”

　　桃见屿吸了两口气睁着眼睛看她，然后沉默一会儿道：“我没带身份证。”

　　才瑛：“我带了。你等下坐着电梯悄悄溜上去。”

　　桃见屿：“……”

　　-

　　桃见屿大概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整个过程对这里的环境充满了好奇和兴奋。

　　才瑛拉着她：“快走吧别看了！”

　　在房间里，桃见屿先进了浴室，表示自己先处理一下。

　　才瑛脱力躺到了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小腿处传来一阵阵刺痛，但她现在累得有点不想管了。大脑有点空，她看着天花板的灯，耳边传来淅淅沥沥哗啦啦的声音，才瑛想到了桃见屿的头发。

　　她的头发很黑很多，平常上学的时候就会扎一个高马尾。蓬松茂密的马尾辫让才瑛联想到毛茸茸大型犬的尾巴，比如金毛的尾巴。她的头发也很长，散下来的话，长度可能接近腰的位置，不过还没看过她散下头发的样子。

　　才瑛觉得自己好像没想很多，又好像想了一连串东西，不过都在桃见屿大声叫她的瞬间褪去了。

　　“怎么了！”才瑛三两步走到浴室前。

　　“好像洗不掉……太难……了。”

　　听不清楚，于是才瑛推开浴室门，看到桃见屿弯着腰费劲和自己一帘头发较劲，手指扣在打结的发丝团中间，用力扯也牵扯不开。

　　“我来我来。”才瑛看她用力扯成这样，有点着急，拿开她的手。桃见屿也垂着头让她弄。

　　“累不累啊，”才瑛轻声问，“我给你拿个椅子坐着吧。”

　　桃见屿闷闷道：“好。”

　　然后补充：“谢谢。”

　　“太多谢谢了。”才瑛无奈抬头看着她，“是在，和我保持距离吗？”

　　桃见屿飞速眨动眼睛看着她：“怎么会，我只是……”有点不知所措。

　　才瑛跨前一步，裸露的足踝踩在光洁的淋浴间瓷砖上，脚尖对脚尖，才瑛又踩前一步，毫不犹豫迈入对方脚间。两个人离得极近。

　　才瑛靠近的速度并不快，因而桃见屿有种极为明显清晰的知觉，那种自己领域被侵占了的知觉。

　　蒸腾的热气一下子冲到桃见屿眼前又散开，在极近的距离看到才瑛的根根分明的眉毛，深而静的眼睛，她一下子想往后倒，但又被用力抓住手腕。

　　才瑛的手臂拦在她的腰后，手指拢在了她的腰侧，轻敲两下。奇怪的感受让她腹部骤然痉挛一瞬，不由向上抓住才瑛的袖子。

　　“这个距离，说谢谢就不合适了吧？”

　　桃见屿眼睛睁大，愣愣看着才瑛。

　　“不想说谢谢了……”

　　才瑛语气放软，像哄人似的：“想说什么？”

　　桃见屿：“先、先放开我呗……”

　　“……”才瑛扭头笑了两声，说了句：“逗你玩的。”

　　两人同时拉开一点距离，才瑛走出去，从外面踢进来一个矮凳子。

　　视线一低，才发现桃见屿一直卷着裤腿，大概是防止水打湿裤子，几乎卷在了大腿根处。

　　大腿连接至小腿起伏的弧线，裸露的白皙的肌肤，刺眼一般，才瑛骤然移开视线，眼皮还飞快上下眨动几下，甚至还真切地咳了两下，才缓过神来，把椅子踢到她面前，“坐吧。”

　　才瑛耐心又和缓地给桃见屿梳顺了头发，然后看着头皮深深浅浅的墨迹，心想桃见屿自己也看不到。

　　手指轻柔摩擦在头皮之上，才瑛感到整条手臂都酥酥麻麻。

　　这是助人为乐吗？

　　“我帮你洗，趴我腿上吧。”才瑛边说，边撩起校裤裤腿，这样桃见屿不用弯腰垂头，水流下来也不会浸湿她自己的校裤。

　　才瑛自认为想得很周全。

　　可事情真正做起来，又不对劲起来。

　　桃见屿坐在板凳上，缓缓侧过脸靠在了她的大腿上，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腿上寻求平稳。

　　腿上温热而陌生的温度，和咫尺之间的距离，周遭热气升腾，水流哗哗作响，垂下眼便能看到桃见屿沉静而清冷的侧脸，看到她好像也有些无措的垂眸。

　　才瑛的心跳在一分一秒中跳得越来越重，热气重刷下，好像有什么在舒展，有什么在紧缩。

　　-

　　这件事之后，桃见屿在学校变得更加出名了。

　　但这次出名是风评逆转。

　　曾xx和蔡xx两人是桃见屿曾经的同伴同学，曾试图追求过桃见屿，但是显而易见桃见屿并没有怎么搭理他。

　　少男的面子碎了一地，就有了后来的事情。

　　才瑛的私信是后来才被回复，两个傻帽根本没把文件点开来看，以为莫名奇妙正义使者呢，发现自己老巢都被挖了后更是吓得屁滚尿流。

　　他们的澄清和道歉都已经发放到年级群和朋友圈置顶。事情转向对桃见屿所作所为的新一轮讨论，年级里大家都知道桃见屿在男厕所大战普信造谣男的事情，脾气火爆说一不二的漂亮学霸，而这对于正处于中二时期的少年来说，简直太酷了。俨然已经是女生佩服，男生不敢惹的存在了。

　　世界就是这样，只要你展现出足够强势的一面，尽管是先前骂你的人也会为你喝彩。

　　至于所谓的高傲不理人，谁还在乎呢，这就是酷，酷就是这样的。

　　何况人家成绩好，何况人家有钱。

　　转眼，曾经被骂的特质也变成宽容的资本。

　　零班的人对这位冷面佛也有了个彻底的认识，毕竟也是在男厕所一起战斗过，如此一来，也就不再有陌生和隔阂感。班级像一个透明大泡泡，桃见屿这个独立泡泡也渐渐地融入进来，形成一种和谐的氛围。

　　桃见屿后来告诉才瑛，她并不是高傲不理人。

　　她从小学到初中，转过很多次学，一次又一次插入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我说话不好听，声音小。一说话就冷场，别人要么听不到我说话，要么不接我的话。同学都绕着我走。所以那时候我觉得，我最好沉默，不然就会惹人讨厌。”

　　桃见屿侧身趴在课桌上，抬起眼，露出苦恼的眼神，看起来很天真。“后来，我刻意改变自己迎合别人，自己却很厌恶自己，我不喜欢堆起笑容找话题的自己，故作开朗或是夸张的模样。本来害怕别人讨厌我，后来是害怕自己讨厌自己。”

　　“不过，我并不否认，我的确骄傲。”她昂着头，眼神透着笃定的光彩，倒映着窗外青春肆意生长的枝蔓，如此相配。

　　这只是少年成长过程中的一点青涩。

　　是她的别扭心事。

　　少年的自卑和自傲，像是两种不同的佐料，或多或少会融入青春这碗汤里，构成层次丰富的青春。

　　-

　　桃见屿把一瓶墨水放到前桌桌上：“谢谢你。”

　　前桌手按胸口，受宠若惊：“不用了，算我出份力！”

　　桃见屿不容质疑地塞进前桌的书法袋里。

　　才瑛给前桌使了个眼色，前桌眼神一闪，立刻接收。

　　“那个，我想跟你解释件事情。”

　　“嗯？”

　　“我之前说你娇贵，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这人，就是嘴太快了。就你当时脸色苍白柔弱地站在那里，我当时想的是很漂亮很有气质的那种女主角形象，我就是觉得很有漂亮很有氛围感，就是很有娇贵的感觉才说的！……就像夸林黛玉娇贵一样，别人我觉得还配不上那词呢，真不是那意思。哎呀我在说什么，真急死我了！”

　　才瑛没憋住，低头笑。

　　桃见屿眨眨眼睛：“我明白了。”

　　前桌脸都涨红了：“桃见屿，对不起啊。”

　　“没关系！”桃见屿清脆道。

　　然后桃见屿迟疑了半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前桌脸又黑了，扯着桃见屿领子喊道：“给我记住了！我叫杨憬！都快月考了，做了一个月同学了，居然还不知道我的名字，真的是太过分……”

　　才瑛拽着她的袖子：“好了好了，她是真的不记得大部分人的名字，呃，几乎所有人的名字……”

　　桃见屿被扯着领子晃来晃去，“咳咳……我知道了杨憬，杨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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