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汉和美人

　　沈云珩在小山村里待了这么多天，这些日子说不想他爹娘是不可能的。
　　他从小到大还从来没离开家里这么久，前两日见过了张家小哥哥，心里更思念起他的爹娘来。
　　也不知道他们老两口过得怎么样，更不知道她娘想他想的会不会连饭都吃不下去。
　　至于他的哥哥姐姐们……
　　沈云珩坐在门口的门槛上，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小痞子似的叼在嘴里。
　　到时候他们要是打我，我就往娘身后跑。
　　李半山看他傻坐在那半天，也不知道发什么呆，还能把他自己给逗笑了。
　　天色渐晚，好些个下了学堂的小孩子结伴从村口回来。
　　寂静了一下午的小山村才因为这些孩子们的叽叽喳喳重新热闹起来。
　　小孩子们隔得远远的跟沈云珩打招呼。
　　这个漂亮哥哥最近总是坐在门口发呆，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沈云珩腿稍好一些就要试着往远处走走，现在他多了一个新爱好就是坐在门口和来来往往经过的村民打招呼。
　　他对待陌生人总是嘴很甜，村民们也都很喜欢他。
　　没办法，他一个人在家实在是太闷啦。
　　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李半山家里有个漂漂亮亮，每天乖巧等着李半山回家的少年郎。
　　村子里的也有好几户人家是两个大男人结契过日子的，村里人都见怪不怪。
　　现下看李半山这个单身汉家里住进了人，这人还是个无依无靠的，都打趣他是不是要把人收留到自己屋里去。
　　李半山哪想过这事。
　　要是个男人开他的玩笑，他还能推一把人家笑骂着别瞎说；
　　可要是个妇人家或者老婆婆半真半假的打趣他，他就只会脸一红摆摆手连道“没这事没这事”，然后钻进屋里去。
　　沈云珩日日坐在门口，最近总能看他红着张脸回来，他鬼灵精似的当然明白李半山都听了些什么话。
　　他不光不会不好意思，还有点得意。
　　现在村里人都知道李半山家里有个他待着，自己就不怕别人再给李半山说什么娶媳妇的事了。
　　“云珩，回来吃饭了！”
　　李半山忙活了一通，在院子里吆喝还坐在门口的沈云珩回来吃饭。
　　“半山哥，我来啦！”
　　沈云珩扶着门框站起来，正要拐着拐杖往院里走，就听见皮孩子们学他说话，还把话拉长的黏黏糊糊的。
　　“半山哥~我来啦~”
　　半大的孩子最知道怎么臊人。
　　沈云珩被他们夸张的嗓音喊红了脸，气鼓鼓地轰他们回家去。
　　孩子们看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哦哦乱叫着四散回了家。
　　沈云珩坐到饭桌旁脸还热着，外边动静这么大，李半山肯定都听到了。
　　他偷看李半山，果然面上也尴尴尬尬的。
　　李半山素来话少，家里最近也都是沈云珩自己喜欢叽叽喳喳这才热闹起来。
　　现在沈云珩不好意思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沉默着吃着饭，气氛变得更加奇怪，李半山只好硬着头皮打圆场。
　　“咳，外边小孩子爱胡闹，你别把他们放心上。”
　　沈云珩虽然臊，但被起了哄其实心里还有点微妙的高兴。
　　他巴不得整个村的人都夸他俩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可眼下李半山总也不开窍。
　　沈云珩给李半山碗里添了筷子菜，细声细气说：
　　“半山哥别放心上就好了，我知道我被卖来卖去的名声不好……”
　　李半山一愣，没想到他提起这事来，急忙想打断他，却被沈云珩拦下接着自说自话。
　　“是，村里的别人不知道，只以为我是摔断了腿的流浪汉，可我自己知道……”
　　说着，眼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李半山：
　　“半山哥也知道，我哪能还敢想着和半山哥相好呢。”
　　他这话说的活泛，不说不想不愿，只说不敢。
　　谁知李半山被他说的真的生了气。
　　不光没哄他，还把俩人的饭碗筷子都按在了桌子上，只让他专心听自己说话。
　　“你要是说这话，我可真不爱听。”
　　李半山扳过他肩膀看着他，脸上的线条绷得紧紧的，沈云珩还从没见他这么严肃过。
　　“我既然把你捡回来，你以后就在这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是了，还提什么从前不从前，何苦拿这事自嘲自贬？”
　　“我从不觉得你是个不干净的人，你命苦，别说只是卖了又逃出来，便是真叫人欺负过，那也只是被逼无奈，谁又说这是你的过错？”
　　“从此往后，莫要再提此事，我诚心待你，你也得好好待你自己，别再说这自轻自贱的话。”
　　沈云珩本意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李半山反应这么严肃，他心里一时又甜又涩。
　　他知道李半山人好，可也只以为他听自己说这话会哄他说些什么不嫌弃，全然没想过李半山会说出这些话。
　　他虽是粗人，可见地不知道比多少人还要强。
　　沈云珩也怪自己，玩笑开过了头。
　　这些日子李半山待他多好他心里分明都清楚，还扯些什么怕嫌弃不嫌弃的话，可不就是拿话刺他呢吗。
　　他伸手扯了扯李半山的衣袖，低着头说话，声音比平时要软得多。
　　“哥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这话了。”
　　李半山说了一通话，说完又怕自己说重了。
　　在他眼里沈云珩是个命苦的，去过那样的腌臜地方，自己还硬着脸数落他，要是他心里过不去怎么办。
　　现在看他乖巧懂事的样子，心里不禁更不落忍。
　　“好了，没事了，快吃饭。”
　　沈云珩扒了两口饭，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以后别人再问我喜不喜欢哥哥，我就说喜欢，再也不说不敢了。”
　　李半山这下不知道怎么回了。
　　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连忙应付两声扯到了别的话题。
　　“这几日隔壁婶子总是发愁没法给她大儿子寄书信，村里读过书的人少，自打王书生搬了家去了城里，咱这都没有专门代人写信的人了。”
　　沈云珩听了这话眼睛一亮，这不是正撞上了吗。
　　“李大哥，可以叫婶子来找我呀，我念过书还会写字的。”
　　“你？”
　　“对呀，可以来找我，我正愁在家里没事做呢。”
　　他出不了门，又不敢让李半山知道自己其实骗了他，他这几天正愁不知道怎么给家里寄信报平安，眼下这不是刚好吗？
　　而且自己虽然刚开始给了他一个小纽扣，可自己日日吃住在他家这么久，往后还要待下去。
　　给自己找点事做赚点零花钱也好，以后李半山去打猎他就在家里写信，就好像两个人真的在一起过日子一样。
　　李半山听了他的话，想了想觉得可行。
　　虽然他现在腿伤还没好，但是给他找个活计做让他挣点钱一来人多可以给他解闷；
　　二来他自己挣了钱在就不会总想着从前的事，省的总是轻视自己。
　　两个人说着话就把这事想的差不多了。
　　等到用完了饭，李半山直接去婶子家把她带了过来。
　　婶子的儿子在临城谋生活，难得回家一趟，和家里平日都是用书信交流。
　　现在代写信的王书生走了，她寄不了信，儿子来了信也没人给她读，每天都愁得慌。
　　现在听说沈云珩能行，立马就跟过来了。
　　婶子一边念着话，沈云珩一边把口语整理了写在信纸上，没一会儿功夫就写完了一封。
　　婶子虽然不识字，但是看着他的字直夸漂亮。
　　李半山认识字，只是读书不多，做不来这样的活儿。
　　现在看见沈云珩的字迹和措辞，也很真诚地夸赞他。
　　沈云珩的爹娘很注重孩子们的教育，从他们小就给请了杭州顶好的先生来教课。
　　几个孩子都读过许多书，能写的一手好字，就是沈云珩这样的娇气包也一样。
　　沈云珩的哥哥姐姐都很优秀，从小到大自己的字和学问都只有被拿来批判的份儿，哪里被两个人轮着夸过。
　　心里登时有种别样的满足感，看着笔杆也不觉得像原先似的让人头痛了。
　　等到婶子走了，李半山也回了自己的正房歇下，沈云珩这才拿出信纸自己写其信来。
　　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无外乎路上的见闻和自己的现状。
　　他把自己差点遇害的事轻描淡写带了过去，又告诉他爹娘自己现下过得很好，让他们不要记挂。
　　最后想了想，没把自己现在的地址写上去。
　　这么久没见，又知道他受了伤，他爹娘知道了地址后非得连夜赶来绑他回去不可，他还不想离开李半山呢。
　　他代写信的事还没真落成，书信就是写完了也没法交到驿使的手上。
　　只能等过几天和乡驿联系好了，才好混着别人的信一道送出去。
　　忙活了半天，他这才吹熄了油灯睡下。
　　村子里消息传播的速度远超过沈云珩的想象。
　　他本以为还要过几日才有人找上门来，没想到第二天就有几个人等着写信了。
　　他的小偏房成了会客室，不过多久就在案头上摞起一沓书信。
　　李半山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忙起来，当天联系了村长和驿使，敲定了让驿使往后都到他家来取信件，也省的零散着麻烦。
　　沈云珩的小生意热热闹闹的正式起了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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