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的第七次告白》

　　一、潮湿的信笺

　　沈霁醒来时，雨还没落下。

　　鼻尖先闻到潮气——像有人把整片海塞进信封，再慢慢撕开。他躺在一张硬木床上，床尾漆着褪色的号码：B-07。头顶是低矮的木梁，悬着风干的鲸骨和一串串玻璃风铃，风铃里不是空气，是淡蓝色的水。水纹晃动，叮咚声像被捂住的哭声。

　　顾沨坐在窗边，正用一把折刀削木片。木片薄得像纸，每削一下，窗外天色就暗一分。听见动静，他侧头：“醒了就把雨衣穿上，雨鲸集市只接待裹在雨里的人。”

　　桌上放着两件雨衣——

　　一件黑色，一件透明。

　　透明雨衣口袋里插着一张便签：

　　“KM247 返程票兑换券：可抵一次心跳。”

　　落款是潦草的“G.F”。

　　二、玻璃眼珠的指引

　　沈霁摸向口袋，铜钥匙还在，泰迪熊的玻璃眼珠却不见了。

　　顾沨用木片挑起桌上另一只玻璃眼珠——右眼，KM247 编号在瞳孔里缓缓旋转。

　　“它自己滚进来的，”顾沨说，“像带路。”

　　眼珠滚过桌面，停在一张手绘地图前。

　　地图用蜡笔涂鸦：

　　一条鲸骨架搭成的桥，桥下是集市，桥尽头画着一把巨大的、滴水的剪刀。

　　“那是阿九的摊位，”顾沨解释，“双生木偶师，专卖‘无法归还的记忆’。”

　　沈霁想起灰烬车站的泰迪熊，心里一沉。

　　顾沨把透明雨衣抛给他，“穿上，雨落之前我们必须买到‘雨声’，否则集市不会收门票。”

　　三、雨幕降临

　　门推开，外面是一条狭窄栈道，木板缝隙渗出海水。

　　远处天空像被撕开一道口子，雨线垂直坠落，却在半空停住——

　　不是雨，是成千上万根透明琴弦，每一根末端系着一滴水珠。

　　水珠里映着不同人的脸：

　　孩童、老人、穿婚纱的新娘、戴呼吸机的病人。

　　他们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琴弦震颤，发出极轻的“叮”。

　　顾沨撑开黑伞，伞面是破碎的镜子，映出水珠里的沈霁——

　　十七岁，坐在教室窗边，阳光把睫毛照成金色。

　　“别看，”顾沨低声道，“那是未售出的雨声。”

　　沈霁收回目光，透明雨衣贴上皮肤，冰凉得像第二层皮。

　　雨线忽然集体倾斜，朝他们涌来。

　　顾沨抓住他手腕：“跑，雨要检票。”

　　四、鲸骨桥

　　栈道尽头，鲸骨桥横跨灰蓝海面。

　　骨架由七根肋骨组成，每根肋骨上挂着一块木牌：

　　“忏悔”“遗忘”“替代”“切割”“封存”“赎回”“失声”。

　　桥下集市人声鼎沸，却听不见具体词句，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桥中央站着一个穿雨衣的小女孩，怀里抱着只剩一只左眼的泰迪熊。

　　她抬头，面孔空白，声音却从桥下传来：

　　“请交过桥税：一段你最不想回忆的雨天。”

　　沈霁顿住。

　　十七岁生日那天，也是暴雨。

　　他站在医院走廊，手里攥着死亡证明，雨水顺着窗棂流进袖口。

　　顾沨先一步开口，声音低而稳：“用我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车票——

　　灰烬车站返程票，背面用铅笔写着：

　　“2014.09.01 第一次见沈霁”。

　　那是他在第一卷里支付过的记忆。

　　车票被无形之手抽走，木牌“忏悔”应声而落，露出通往集市的台阶。

　　小女孩侧身，空白的脸裂出一道缝，像笑：

　　“祝购物愉快。”

　　五、雨鲸集市

　　桥下集市由鲸皮帐篷与玻璃水箱拼成。

　　地面铺着潮湿报纸，日期全是 2014 年 9 月 1 日。

　　摊贩没有面孔，头顶悬着雨声罐头：

　　“初恋雨声”“争吵雨声”“永别雨声”“未寄出的情书雨声”。

　　每个罐头标价不同：

　　一滴泪、一声叹息、一段心跳。

　　最深处，一把巨型剪刀悬在半空，刀尖滴着淡蓝色水珠。

　　剪刀下方摆着摊位：

　　【阿九·记忆裁缝】

　　摊位上陈列一排无脸木偶，胸口嵌着不同颜色的玻璃眼珠。

　　阿九本人不见踪影，只有一只左手悬在空中，用剪刀修剪雨线。

　　每剪断一根，水珠落地，发出清脆“叮”，变成一枚透明纽扣。

　　纽扣滚到沈霁脚边，上面刻着：

　　“KM247-右眼”。

　　六、交易

　　剪刀忽然停住，悬空的左手食指指向沈霁。

　　空气中浮现蜡笔字：

　　“买还是卖？”

　　沈霁握紧铜钥匙，“买‘雨声’，要能让死人说话的。”

　　左手打了个响指，巨型剪刀降下一寸，剪断一根极粗的琴弦。

　　水珠落地，化作一只老式录音机。

　　录音机吐出磁带，磁带标签写着：

　　“沈霁 17 岁生日·暴雨·心跳 72 次/分钟”

　　标价：一把铜钥匙。

　　沈霁看向顾沨，后者点头。

　　铜钥匙插入录音机锁孔，磁带开始倒放。

　　雨声、心跳、呼吸、顾沨极轻的一句——

　　“生日快乐，别回头。”

　　录音结束，磁带自动焚化成一缕蓝烟，烟里浮现新的倒计时：

　　【雨鲸集市关闭倒计时：00:29:59】

　　左手递来一张湿漉漉的车票：

　　“雨鲸返程票，一人一张，过期作废。”

　　票背用蜡笔涂鸦：

　　“下一站：零度教堂，请自备体温。”

　　七、雨停之前

　　倒计时开始跳动。

　　集市摊贩逐一收摊，鲸皮帐篷像退潮般折叠。

　　鲸骨桥上的木牌“赎回”忽然断裂，

　　桥中央出现一扇旋转门，门后飘着雪。

　　顾沨把黑伞收拢，伞骨尖端滴下最后一滴雨，落在沈霁手背。

　　雨珠渗进皮肤，留下一枚淡蓝色圆点，像未完成的句号。

　　“走吧，”顾沨说，“再晚，雪会替我们关门。”

　　旋转门开启，风雪扑面而来。

　　沈霁回头，鲸骨桥在身后一寸寸坍塌，

　　集市、雨线、琴弦、摊贩，

　　全部化作透明水珠，滚进海里。

　　最后一滴水珠里，映出十七岁的沈霁，

　　站在暴雨的教室窗边，

　　对门外的人无声开口：

　　“带我走。”

　　门合上，雨声戛然而止。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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