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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桂语06
唐家父母的墓地,就在三岔口,老屋附近。
从二楼窗户往西边山上找,直接能找着。
近来晚上总是下雨,曾经宽敞的土路早已不复存在。
墓地多年无人照管,水泥封塑的坟塚已经开裂,半人高的蒿草,把坟头都遮得都快看不见了。
到处都是湿滑的泥地和刺人的荆藤。
唐徽意蹲在地上,前襟和袖子都破了几个洞。
照着儿时记忆里的摆放方式逐项摆了祭品,他拿出一叠一叠的纸钱,认真地撵开。
纷腾的火焰撩到了周边潮湿的生草,“嗤嗤嗤”不断。
唐徽意漠然地看着,眼底偶尔滑过一丝亮光。
灼烤的叶子挣扎着扭曲成一团,没一会儿就加入了燃烧的队伍。
它们跟着这堆纸钱一起焚成灰烬,只在地上留下一簇簇青黑的草桩。
唐徽意戳了戳草桩,有被热浪掀起的火屑飞到边上,他用小枝条拨回来。
没有说“爸妈,我回来了”之类的话。
在他的心里,他从来就没离开过这里。
带来的东西很快烧完,地上留下一堆忽明忽灭的余烬。
没了火光的映衬,那双熏红的眼,衬得唐徽意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趴在地上,沿着坟冢,一根一簇,清理杂草。
春夏季节的野草草根钻得很深,唐徽意除得很吃力,但,很专心。
等把拔得动的都拔了,掰得断掰断,他又把散乱堆放的断草一捆捆抱到另一头的杂树丛里。
弄得差不多了,他靠着墓碑坐了下来。
梅雨季节总是阴晴不定,天色又开始变得阴沉,没多久就飞起毛毛细雨。
清清柔柔的雨丝无声地沾湿一旁的灰烬,回忆里,幼时的男孩在雨中快意的奔跑,在他身后,是父母追着他回家的嬉笑怒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唐徽意再起身,头发已经湿了,衣服也在滴水。
他抹了一把脸,一时间自己也分不清掌心里是什么液体。
本来还想再待会儿,可雨越下越大了,唐徽意只得沿着来时踩出的痕迹逃回车上。
等回到宾馆,天光已经暗得不像话了。
他只身蜷缩在床尾,也不是不想大哭一场,但是过了当年那个可以肆意发泄情绪的年纪,泪腺已经不肯轻易妥协。
雨水连珠成串,在昏暗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每一滴都像砸在人的心底。
车祸的事,唐徽意知道是意外,但父母的猝然长逝始终是他不敢直面的伤痛,他怕自己一眼望进去,陷在里面出不来。
高三那年的暑假,他一个人在老屋里走火入魔,要不是老式的窗户关不严实漏风,后果不堪设想。
唐徽意用力搓揉了一把酸涩的眼睛,心底隐隐渴望此刻谁能帮他一把。
人在抑郁的时候,靠自己,实在难熬。
但今天这样的日子,谁还能顾得上他?
就连平时消息不断的吴成峰,都是静悄悄的。
沉闷还在持续。
黑色让人窒息。
“咚”
唐徽意精神一振。
有人敲门?
其实只是很轻微的响了一下,却像天籁洪钟一样让人解脱。
唐徽意如逢大赦,飞一般冲过去开了门。
“你——”
楚帘一脸惊愕,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唐徽意,结果门这么快就开了?
早上见了唐徽意之后他的心里就一直很不舒服,这会儿猛地看见唐徽意一脸苍白得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霎时就是一抽,更难受了。
他张了张嘴,粗着嗓子冲着黑黢黢的房间看了一眼。
“天这么黑也不知道开个灯!”
唐徽意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视野里顿时流光溢彩灯火通明。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楚帘,心里突然洋溢出一股热烈的冲动,也不管合不合适,他直接上前一步,抱住了对面的人。
“谢谢。”
楚帘一秒僵硬,手足无措到连气都不敢出,屋里的灯光晃得他头晕眼花,心脏像要爆开一样。
耳边的呼吸吹得他浑身发热,楚帘胳膊抬了又抬,手臂刚要碰到唐徽意的腰,结果这人却很快放开了他。
怅然若失。
楚帘呼吸有些急促,磕磕巴巴问道,“你,你怎,怎么了?”
“没事,睡了一下午有点睡迷了。”
“外面那么大雨你怎么这个点来?”唐徽意若无其事地让他进屋,“早上不是还不想见我吗?”
“……,今天我妈在家做了米糕,她叫我给你带点过来尝尝。”楚帘一阵尴尬,红着耳朵提了提手里的袋子。
唐徽意有些心不在焉。
楚帘把袋子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然后拿着湿伞去了洗手间。
洗漱台上唐徽意换下来的湿衣服还没洗,上衣破了好几个口,裤子上还有凌乱的草屑。
大概猜到刚才他为什么那么反常,楚帘闷不吭声地站那儿呆了一会儿,心里也有些难受。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从洗手间出来,唐徽意已经擅自拆了小桌上的袋子。
里面是用毛巾包着的一个保温盒,米糕拿出来的时候还有余温,发酵过的点心闻起来酸酸甜甜的。
唐徽意一天没吃东西,心情一放松,这会儿闻见味道当即饿馋得左右开弓。
他像仓鼠似的,一个没下肚又塞一个,等塞到第四个的时候突然用力捶了锤胸口,拼命示意楚帘把椅子上的行李包拿过来。
楚帘秒懂,赶紧去给他找水。
半瓶水下肚,总算把噎住喉咙的米糕冲下肚,唐徽意意犹未尽地道:“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啊,一样噎人。”
“谁叫你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塞!不噎你噎谁?!”
楚帘也坐过去拿了一个送进嘴里,虽然他在家已经吃了不少,但是这会儿看见唐徽意吃的这么有味,也来了食欲。
“不是给我带的吗?回你家吃去。”唐徽意一把抱过保温盒躲到床的另一侧。
这次有水送服,他又开始狼吞虎咽。
“……给你带的也没说我不能吃啊!”
楚帘觉得可能是跑这一趟把他自己跑饿了,唐徽意一躲,他就扑上去了。
保温盒就那么大,两个大男人三两下就把盒子给清空了,然后又开始抢剩下的半瓶水。
外面还在下雨,也不知道几点了。
唐徽意揉着肚子躺在床上。
“不想动了,明天再送你回去吧,今晚你就在这里跟我挤挤行不行?”
“行啊,我跟我姐说一声。”楚帘也在揉肚子,这米糕被水一泡真的是撑人。
楚帘翻过身摸出手机,背对着唐徽意给楚雨发短信,没料到这人竟然支着胳膊在背后偷看。
蓝色的功能机键盘被楚帘按得嚓嚓响,唐徽意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楚帘一回头,肩上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那双半眯的眼睛像有星光藏在里面,他的鼻间全是对方暖热的气息。
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猛地跳了几下。
又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唐徽意在笑什么,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够了啊,可一不可再!”
两人刚刚才打闹了一场,楚帘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拘谨了,抬脚就蹬了唐徽意一脚。
唐徽意还是笑,由着楚帘把脚压在自己大腿上。
笑够了,他问楚帘:“聊聊吧。”
“聊什么?”楚帘把手机扔在床柜上,躺回来的时候顺便伸了个懒腰。
“聊你想聊的,家里,学校,朋友,随你。”唐徽意拉了一个枕头过来垫在胳膊底下,放松地道。
“怎么不聊你自己?一把年纪还要这么八卦。”楚帘不满道。
“也行啊,不过我的事太枯燥了,怕你无聊。”唐徽意动了一下胳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你说说,我听听看无不无聊。”楚帘学着他也用胳膊枕头枕着。
于是唐徽意挑着在DS遇到的比较有意思的事情跟他讲。
比如他们办公室去年进了一位女程序员,刚入行的时候也算得上是部门一枝花,艳压一众前台小姑娘,结果不到一年就加入了脱发大军,如今快脱成前厅的保洁大妈了。
又比如他刚进公司的时候为了搞好跟上司的关系,曾经抄了上司的快递预留地址去送礼,结果一不小心发现上司偷腥,在外面养小三。
诸如此类,种种。
楚帘听得哈哈大笑,笑完后说了句:“你们公司好像挺有意思,福利也不错,能给你放一个月的长假。”
唐徽意顿了顿,诚实道:“也不是,我辞职了。”
“啊?为什么辞职?”楚帘问他,问完又有点可惜地说,“你的工作那么好你怎么舍得辞职?你看我,连个像样的工作都难找。”
“DS是不错,国内的行业标杆了,但是没办法,我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唐徽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你年纪是大,”楚帘十分认同,于是又有点开心起来,“我得管你叫叔!”
“行,明天我就去跟楚雨说,她弟弟要跟她小孩儿一个辈份去。”
“你可真行!这都要找我姐告状!”楚帘翻过身锤了他一下,“那你想过没?辞职以后打算怎么办?”
“当然想过,不过可惜,还没想好。”唐徽意叹口气,换了个姿势,“你呢?”
“什么?”楚帘收了腿,往边上挪了挪。
“为什么不想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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