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且留住

　　谢灵运所持的白子已被黑子吃掉大半，但他的思绪却完全不在棋上，迟迟不肯落子。对面的顾恺之看着自己稳操胜券，便悠哉悠哉的喝起茶来，时不时不自觉的哼上两句不成调的小曲。

　　谢灵运刚要落子，站在一旁观棋的顾宛璧从嗓子里滑出一声轻咳。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么简单的礼节问题，就连三岁孩童都晓得，更何况是顾宛璧这样的大家闺秀呢。顾恺之瞥了她一眼，不做声，抿了口茶。可谢灵运像是没听见似的，依然我行我素。顾宛璧有些不悦，自己好心提醒，人家却不领情，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谢灵运想输棋，由他输好了，与她何干。

　　顾宛璧数完剩子：“这盘爹爹又赢了。”几盘棋下来，谢灵运竟一盘也没有赢。

　　“算了，我不下了。璧儿，你来吧。”说着顾恺之坐在了一旁，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顾宛璧坐下接替他的位子。

　　半盏茶的工夫过去了，二人棋局不相上下。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坐在一旁的顾恺之已经开始打起瞌睡来，醒来时整个棋盘已经布满了棋子，仍是胜负未分。交绕在两人间的莫名情感就如同这盘棋局，下不完也解不开，仿佛一团迷雾，让人看不清又捉摸不透。

　　顾恺之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照如今的情况来看，天黑了这盘棋也不会分出胜负。他观察着棋局，忖度着：明明是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决出胜负的事情，怎么会弄成这种局面。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的视线从棋盘移向了对弈的两人，细细打量着他们一番。谢顾二人皆是不紧不慢地样子。顾宛璧一手脱着香腮做思考状。谢灵运的左手手指有节奏敲打着石桌面。看得顾恺之都替他二人着急了，额上汗珠直冒。

　　草丛里的蝉好似看客一般，愈发频繁地鼓着翅膀，聒噪的鸣叫着。这无疑使得观战的顾恺之更添烦躁。

　　对弈的两人谁都不肯做出让步，亦不肯服输。顾恺之终于坐不住了，连消带打道：“年纪大了，身体不中用了，只坐了这么一会儿就累了。你们继续，我回房歇歇。”

　　直到顾恺之的身影隐没不见。一直以来的平静也被打破了：“还有必要进行下去吗？”顾宛璧把手中的黑子放到棋盒里。

　　谢灵运会其意：“你说呢。”他并不等她回答，自己用行动来替她做出选择，他的手伸向棋盘，用食指和中指拈起一颗颗棋子。

　　“磬儿，你太没规矩了，怎么能让谢公子收拾呢？”顾宛璧故意强调“规矩”这两个字，讽刺谢灵运对弈前的无礼行径。

　　“谢公子，请自便，宛璧失陪了。”顾宛璧语气虽是冷淡却不失礼数，欠了欠身，打算转身离去。

　　“顾宛璧，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临走还不忘提醒她，说着话时谢灵运心中十分得意。

　　顾宛璧闻得此言，没有停下反倒是加紧了脚下的步子。

　　顾宛璧身着亵衣，外面只套了一件罩衫斜倚在塌上看书。灯笼里的烛火忽明忽暗的，一丫鬟打开烛笼，本就摇曳不定的烛火被迎面的风一吹险些熄灭，她除去滴下来的多余蜡油，剪了剪烛芯后罩上烛笼，房间登时明亮起来。

　　另一丫鬟斟上茶来：“小姐，请用茶。”

　　“不用了。”顾宛璧语气中满是倦意，合上书卷闭目养神。

　　丫鬟答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半晌，丫鬟端来木盆，里面盛着的沸水是为顾宛璧做洗漱之用的，走到她闺房门前，正遇见谢灵运。丫鬟刚要向他躬身施礼，谢灵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她手中接过木盆。小丫鬟被他这一出格举动吓得簌簌发抖，连忙跪下赔礼不迭。谢灵运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自顾自得推门而入。

　　顾宛璧听见推门声，以为是侍候洗漱的丫鬟，仍阖眼养息。谢灵运绞好了帕子在自己脸上擦了一把后，又将帕子搭在木盆边。

　　顾宛璧道：“行了，你出去吧。”

　　许久没有听见关门的声响。顾宛璧又道：“你可以下去了。”仍没有任何声响。

　　“啪”地一声，顾宛璧把书摔到了地上。

　　“顾小姐好大的脾气呵。”谢灵运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嘴上噙着一抹笑。

　　“谢客，你，你，你…”顾宛璧气得连话都说不齐整了，半掩的suxiong也随之一起一伏，她忙抓过被子覆在胸前。

　　“我怎么了？”谢灵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不可。”她眉心打了个结。他竟然胆大至此——深夜闯入女子闺房。

　　谢灵运缓步移向床榻，他的身子离她的脸颊越来越近，她恼得登时发作起来：“谢客，你要干嘛？”

　　“顾宛璧，原来你也知道害怕啊。你胆子一向不是大得很嘛。”谢灵运的话语中带有几分戏谑的意味。

　　顾宛璧真切得感觉到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上，她的脸颊顿时如彤云一般烧起来，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害怕。

　　“明日辰时当于此处换好男装，我来接你。”谢灵运不再吓她，身子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刚刚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现在却变得一本正经。

　　“爹爹不会应允的。”顾宛璧不作正面回答，颇为巧妙地拒绝了他。

　　“这是你我之间的约定，与他人何干。”毕竟男子深夜造访女子闺房有欠妥帖，他不想给她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可是不知刚刚是怎么的，经过她的门前竟像着了魔一般，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走进去。待要向门外走去的他听了这话临时改了主意，停住了脚步。

　　“什么约定？我怎生不知有此事。”顾宛璧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真真不亏受了其父顾恺之的“真传”，那狡黠劲儿竟学了个十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可是你说的。”他拉过一个椅子坐了下来，打算和她耗上了。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宛璧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罢了。”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好似在说，看你奈我何。

　　她这回跟他玩文字游戏，他又险些着了她的道。

　　“既是如此，那今夜我就留宿与此。反正我谢灵运的名声早已狼藉已久，也不在乎今次这般风言风语，不知你这个未出阁的姑娘怕是不怕。”既然你顾宛璧有张良计，那么我谢灵运就有过墙梯。

　　说完他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顾宛璧的房里似的，走到碧纱窗前推开窗子。

　　外面的风吹进来，顾宛璧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在被子里的娇躯明显得缩了缩。

　　“你大可放心，明日之约宛璧定将准时赴约，今日天色已晚，谢公子慢走，恕宛璧不送。”顾宛璧遇见谢灵运这种难缠的主，最后不得不妥协。

　　谢灵运离开后，顾宛璧觉得自己的脸颊依旧很热，起身走到木盆前把手伸入水中试了试水温，此时水已经凉了。她往自己的脸颊上掸了些水，想让脸上的热度快些褪去，可成效却不大。

　　顾宛璧放弃了努力，转身熄灭了蜡烛，卧在榻上看着碧纱窗上被月光映照的婆娑树影，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好像这日里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