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薄云言倒是没有骗阴阳，央城区内确实出现了些许变故，也确实与顾家有关。自恶灵祸乱起始，顾家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便未有停过，但也至今没有闹翻到明面上来。
　　这次亦是如此。准确来说，暗中做手脚的只是与顾家利益相关的下属，至于他们是否背地里得到顾家的示意，没有确切的证据。而且他们所做的手脚看上去无关痛痒，算不上什么能够为人所拿捏的把柄。
　　阴阳确信，他们于此实则另有所求。

　　“除了本部门内的员工，近日里都还有谁来过？”信息技术部的总控台前，薄云言尚且神色从容地询问部门负责人道。
　　部门负责人在忽然发现技术漏洞的时候就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还提着颗悬空濒危的心，听薄云言这么问，连忙回放近日以来的记忆，细细思索排查了一番，而后不可谓不精准不明确地回答他道：“除了本部门的员工，近日里就杜市长、左厅、夏顾问、高部长和齐部长来过。部门固定每周一系统检查。杜市长和左厅是上周一下午四点一起来的。夏顾问和以往一样，每周三下午一点半来部门开会。高部长是上周五上午十点多来的，齐部长今天早上八点五十刚来过。”
　　然后，就系统检查出异常了。

　　不得不说，部门负责人能走到这一步，是有他的能耐的。紧张归紧张，该做的事情是一件都没落下。否则也不会在发现异常的第一时间处理到这个程度，还能在面对薄云言询问的时候，将上周来人与来时都分分钟回忆得基本准确。
　　阴阳听了，对此暗暗心中有数：今天是周一，又是信息技术部应该进行系统检查的日子。如果不是信息技术部内有人监守自盗，那么……
　　可这些都实在是太巧了，在种种巧合的反应与衬托下，事情就显得很微妙了。
　　林一白到底是沉睡了多年，对央京总府内的一应事宜远不如薄云言来得了解，不过也正是因此，她可以坐在不动声色的薄太子爷身边，明目张胆地蹙起眉头。

　　部门负责人也似是心有所感，暗地里偷偷瞄了阴阳一眼。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林姑娘吧……今天还是和太子爷一起来的，薄家和林家莫非真打算联姻？那总府里怕是有不少人都要坐不住了吧……
　　阴阳敏锐地察觉到了来自部门负责人隐晦而又八卦的目光，也大概明白其中的缘由，但却对此无可奈何，只能装作浑然未觉的样子。
　　只不过，传说中的林姑娘微微蹙起的眉头肉眼可见地变得更沉重了几分而已。

　　薄云言对此间微妙变化的机锋似是毫无察觉，又似是不为所动。他眼睫轻颤，冷冷清清地抬眸扫了部门负责人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了。下来也要辛苦你了。”
　　部门负责人被薄云言这简简单单的一眼看得一个激灵，心底的八卦猜想顿时如烟消云散，不敢久留。他连忙肃然正色，一本正经地答道：“分内之事，自当尽力。你放心，我不会再让这样的疏漏在我们部门出现了。”
　　话都说到这里了，谁还听不出来啊！太子爷表面上是在宽慰他，实际上是在警示他。如若他们信息技术部再被莫名其妙地算计了，出了什么失控的大纰漏，那么怕是他们整个部门都要一齐吃处分甚至于当场失业了。
　　——如今央京城内风云变幻，他们都是暗流汹涌里来往的人，如果想要能够独善其身，那便必须弄清楚自己的定位，然后竭尽全力把自己的位置给坐稳了。

　　阴阳跟在薄云言身后上了车。他们今天坐的这车一看就知道是特制的，空间宽敞且私密性强，有专门的隔音设施乃至于结界装备，安全性能绝佳。与林万黎和林接风先前开去迎接她回家的车不同的是，今天这辆车把部分的武器装备摆到了明面上。
　　先前林万黎和林接风接送阴阳来去，为的是低调，所以选择的车看上去完全与寻常私家车无异；而今天薄云言开的这辆丝毫不求低调，要的就是光明正大，就差把“谁来找麻烦谁就倒霉”这句话直接贴在车上了。

　　“你觉得是谁？”阴阳已然从实践中得知，与薄云言这样极致聪明的人根本用不着弯弯绕绕，还不如直截了当。于是，她刚扣好安全带，便直接从心所欲地开门见山询问薄云言道。
　　“无论是谁，都与戴子追脱不了干系。”薄云言果不其然一如既往的大方，既然她问他了，那他便如实地回答，还倾情附赠了部分关于央京总府内复杂交错关系网的讲解内容，“杜衡、左鹏、夏先、高部和齐部，都在戴子追的人脉网里。”
　　而戴子追，在此之前实际上都站在顾家那一边的阵营里。
　　尽管出于他制衡小能手的天赋能力，至今仍未能够排除他反水的可能。

　　说到戴子追……
　　阴阳不自觉地回想起了恶灵戴子追的事，心中忽而“丁零”一声，原本有些朦胧的关节点渐渐分明，行水流水般地连结了起来。
　　恶灵势力处心积虑地想要玩局中局，于是上界便暗中布下了谍中谍作为无声的回应——说到底，黑，那还得是他们“老天爷”最黑啊。

　　恶灵势力一方特意安排设计了“恶灵戴子追”的存在，试图侵蚀戴子追本人，为的便是在央京总府之中利用戴子追多年经营下来深藏不露、复杂高效的人脉网来为自己“翻天覆地”的大计谋取现实的便利。
　　而上界故意暗中推动恶灵势力专注集中于对付阴界联盟，巧借尘司府的渊源，在人间悄然埋下了狐斋兰的伏笔。狐斋兰附身戴细水，戴细水接近戴子追，成功完成了一场悄无声息且计划之中的反杀。
　　戴子追再度发挥他制衡小能手的天赋能力，假装受到恶灵控制，为恶灵祸乱谋取便利，却在无声之中再次懈怠了恶灵势力的注意力，并且不言而喻地将屠刀的来处悄然展露。
　　此间种种，实在是做得漂亮，不愧是戴家百年一遇的权谋天才。
　　恶灵势力具体会如何，阴阳尚且不敢就此定论。但无论如何，央京总府之内，顾家迟早会不得不认栽——下有天才下属戴子追，上有大巫神转世薄云言，对于顾长川来说，这一盘棋，属实太难赢了。

　　兴许恶灵势力还在沾沾自喜恶灵戴子追的成功，以及恶灵戴子追成功背后的灵性转化实验项目的成功。恶灵与本人在侵蚀之后真正达到不见异常的融为一体，甚至连大巫神留下的神器来去鉴都未曾察觉此人身上所发生的根本变化。
　　殊不知并非是由于他们的术法真的达到了能够蒙蔽来去鉴的水平，而是因为，自始至终呈现于来去鉴的“明鉴”之前的，一直都是戴子追本人。

　　至于恶灵势力原本所计划的图谋……
　　阴阳如今由此推测而来，约莫即是为了声东击西。
　　人间祸乱种种，却又始终是泛泛而过，并未触及到根本，并非是因为他们是在故弄玄虚，也不是因为他们暂且打算按下不提，而是因为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最先爆发恶劫的地方，不是人间。

　　再度现世的当年受害者半妖群体，在妖界表面风光、实则危机四伏的犬刈，尚待归位的狐神狐碧，还有为尘司府授意奔波忙碌的狐斋兰……
　　半妖被针对和迫害的原始理由，曾经被废止但似乎仍在进行并且还成功了的灵性转化实验项目，打破世间自然规则、建立起新的秩序体系的横跨十万余年之大计……
　　继在人间扰乱民心，混淆视听之后，他们需要为人间的恶劫留下足够的发酵时间，还需要为自己胆大包天的图谋，准备一支足够锋利的战斗力量。
　　或许他们曾为此做出了不少不为人知的尝试，虽然其中的详实过程不得而知，但是结果已然显而易见：他们最终选择了妖族来作为列于先锋阵前的那把利刃。
　　然后，趁上界专注于人间的种种祸乱之时，持雷霆之势一举使得妖界大乱，而后祸水外引，进一步影响如今与妖界交融颇多的人间。以妖力为明枪，以人心为暗箭，以恶念为核心，相辅相成，相互滋生与增长，从而祸乱世间，降临真正的恶之浩劫，搏一个我心我主的翻天覆地与从头来过。

　　沉吟间，阴阳侧眸看向薄云言，面露犹疑。
　　她始终都看不透薄云言，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其中有多少是她所知道的，又有多少是她所不知道的。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每当她与薄云言在一起时，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感都会如影随形地潜伏在她的心头。这种感觉陌生而又危险，教她不得不在意，并为之多付出几分额外的精力。
　　但输人不输阵，她不能露出怯来，还须得继续“光明磊落”地同薄云言过招。

　　“戴子追是顾家的人？”阴阳看似多嘴、实为试探地问道。
　　“算是。”薄云言不仅丝毫不觉阴阳的注视有异，还在路口等待交通信号灯的间隙里侧首回眸过来，朝她面色柔和地微微一笑，似是意味深长地平静答道，“严格来说，他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到底是不是，还得看戴子追自己。”
　　阴阳：……

　　继天资聪颖的林姑娘为了暗中试探看似多嘴地冒出一句完全没必要的累赘发问之后，被认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薄公子，也悠然吐露出了一句听上去似是说了约等于没说的废话——也不知道是纯属巧合，还是薄云言在善意地配合她，抑或是他有意与她针锋相对，见招拆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意料之中且令人失望的，阴阳此番依旧没能从薄云言的嘴巴里套出什么精确有用的话来，甚至还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好像、可能被薄云言刚才的话给悄然无声地内涵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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