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洗尘

作者:入木春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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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有山


      飞溅的水花泼洒,却有火星从高处落下,污泥在水火中倍受煎熬,焦臭氤氲,潮湿又攀援。
      京城的天好像破了个窟窿,却不是这姗姗来迟的雨,而是先前陛下布下的“凰火阵”,阵纹碎裂,凰火化为陨星降落人间。
      大火烧了五天四夜,最终在这一天的傍晚迎来了大雨,民众喜极而泣,奔走号呼,却不知此火为灵火之最,不生不灭,水土不能克之。
      真正的“水深火热”,在帝京的每一处角落上演。
      雨,连绵不绝;
      火,熊熊不尽。
      “外面如何了?”
      “夫人,殿下有言,您需要静养。”
      珠帘纱帐,清香徐来,一只手扶上屏风缓步走出,她展眸望着屋檐下坠连的雨珠,连同远处冲天的火光黑烟一同纳入眼底,耳边似能听到府门外民众的祝祷号呼。
      一双柳眉蹙起,更添忧色。
      旁侧沏茶的婢子见状赶忙来扶,又劝:“您本就体弱,现今又有孕在身,该多听殿下的话,万事不理,一心养胎要紧。”
      美人这才垂下眼帘,手握绢帕抚一抚已明显隆起的腹部,随着婢子的搀扶坐到案前,面上忧思却未减分毫。
      “喵——”
      忽有一只黑猫轻巧踏过院墙从门口经过,一双眼好似宝石,只是瘦骨嶙峋,极为瘦小,也不知它从何而来的力量跃过高墙。
      美人不动声色地抿一口清茶,随即却立刻搁下,捂住胸口,作势要呕。
      婢子听闻茶盏与桌案磕碰的声音,见她身体不适,急忙取来几片梅干,又将香炉放近了些。
      但美人并未见好转,反倒真的干呕起来,白皙饱满的额上布了层细密的薄汗。
      婢子这下彻底慌了神:“我去请大夫来。”
      随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远去,她才终于慢慢平复呼吸,而眼底万般的难忍、千番的柔弱都尽数化为乌有,冷凝成凛冬凌冰:
      “你还来做什么?”
      她话音还带着些许喑哑,给本就动听的声线添了几分的说不清道不明。
      不等她把话说完,甚至那婢子的脚步还未曾彻底远去,一道冰凉的气息就出现在了她身后,阴沉得好似乡间毒蛇,悄声潜伏,死死盯住她的后背,只等她回头,便立刻缠绕而上,扼住她的呼吸。
      她自有了身孕后便觉日渐乏力,此刻浓重的无力与危险来临前的惴惴一同袭上心头,比以往都要让人喘不过气。
      忽然,她本就艰难的呼吸一滞,有什么落在了她的耳垂。
      她下意识地向侧偏头,想要躲过那冰凉的手,却不期恰好撞入了他的怀中。
      那人于是低低地笑起来,嗓音格外温润,与三年前如出一辙:
      “芊芊,你也想我了吗?”
      天芊猛地推开他,扬手挥去,却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截住,握住了她的葇荑。
      那一双妍丽的眉目依旧深深望着她,漂亮的瞳仁里只有她一人:
      “可我想你了。”
      “我早与你说了个清楚,讲了个明白,如今我是殿下的兰香夫人,世上再无天芊!”
      她圆瞪一双眼,望着对面掩在黑袍中的人,他每次来都从头到脚遮得严实,此次也不例外,衣领直没过下颌,却未曾挡住他似笑非笑的薄唇。
      此刻听闻这话,沈直嘴角的弧度拉扯得更大,很有恶劣的残忍,他眼锋微动,划过她隆起的肚腹,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并不仁慈:
      “兰香夫人?那……妘秞可曾知道我们的过往,知晓我们的山盟海誓?”
      他不由得俯身凑近了她,逼走她赖以生存的空气,手指悄无声息地附上她的腰腹:
      “你又可曾对他说过我们的浓情蜜意,说我不光喜欢听你弹琵琶,还最爱你耳垂的这颗红痣?”
      说着,他腰更弯,视线落在她耳垂,薄唇就要触碰之际,门外却骤然传来几道脚步声响,其中一道举重若轻,气息几不可闻。
      沈直不由冷笑,只好依依不舍地擦去她额角汗珠,好似即将外出的丈夫,对妻子柔声细语:
      “今夜过后,我便来接你。”
      天芊微微失神,瞧见门外来人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但还不等她起身,腹中就蓦然传来剧痛。
      她登时想起方才落在她腰腹上的那只手,一双美眸除却愕然,便只剩下漫溢而出的痛,分不清是否因为身体传来的这场阵痛——
      他就如此地恨自己?!
      她再也支持不住,自椅上滑落。
      “阿兰!”
      有人接住了她,天芊慌忙抓住那人暗红的衣襟,唇边压抑不住痛苦的呻吟:“孩……孩子……”
      来人一身与往常广袖长衫截然不同的箭袖轻袍,虽衣襟袍角依旧用金银线绣有莲花纹,近乎新鲜血色的玛瑙红却洇晕开一片被雨水打湿的暗色。
      以他往常爱洁的作风绝不会轻易让自己受污,这几日他又忙的不可开交,但具体在做什么却绝不与天芊交代。
      但现在天芊全然没空注意他幽沉的眸色,也没心力去琢磨那些不同寻常,只死死抓住他的衣襟。
      妘秞并未错过方才屋中那抹独特的气息,只是他一出现,这气息就烟消云散,根本来不及捕捉。
      他看一眼怀中血色褪尽的人,立时抱起她往屏风后的软榻走去,眉峰紧蹙。
      难道是……
      但日前那人率领毁灵堂余众并该死的异族扰乱京城,已被妘昶和他尽数驱赶屠戮,何况那人身上还有妘秞亲手打下的烙印,绝无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京!
      不论如何,如今帝京大乱,对妘秞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能,也不会错过!
      只要过了今夜……
      他深深望了眼床榻上汗珠涔涔的人,放在床沿的手缓缓攥紧。
      只要过了今夜。
      今夜过后,阿昼就该回来了。
      妘昶这么想着。
      天光渐暗,浓烟飘入宫墙又随雨丝沉淀,京城无处不在的焦臭味道最终被殿内积年累月的药香掩盖,只是即便再辉煌的灯火,在雨夜中也略显飘摇。
      妘昶侧靠在座椅之上,意识回笼的刹那有无限倦怠,入目却是扶手上雕刻威严的龙头。
      她定定地看了会儿,待得一阵狂风吹袭,吹动了通往卧榻的珠帘,她才微微抬眼望向那张熟悉的御床,其上被衾掩盖,微微隆起,有人正在安睡。
      妘昶头一回恼了这风雨,可不待她有何动作,门外就忽然吵闹起来。
      不久,自殿外闯进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人,眉目酷似自己,薄唇山根却恰似褚椋。
      妘昶不自觉恍惚,直至那身温润的蓝袍近前,她才回过神——
      原来并非阿昼。
      端砚鹤衣阻拦不及,只好连声告罪,妘昶缓缓抬手示意,恕她们无罪,让她们下去。
      “……母帝?”
      妘季被妘昶勒令不许出宫,已连日不曾见过她,但如今眼看凰火阵迟迟未被修复,又有谣言四起,只好求了妘秞让自己来见母帝。
      他有许多的不明白。
      不明白日前为了对抗异族和毁灵堂才布下的凰火阵为何会突然失控;
      不明白为何凰火阵连日祸乱,母帝却迟迟不曾出手修复;
      更不明白怎会有君后命丧凰火的荒唐传闻。
      灯火飘摇,雨丝如针脚,缝补拼凑那些不可说。
      所有的疑问在妘季闯入坤宁宫的那一刻,只剩下了一个——
      为何母帝会如此虚弱?
      一身人族甚而些许灵异族类最为艳羡眼馋的锦绣穿在她身上,竟前所未有的宽大空落,她脸色与多日前的丰泽相比亦大相径庭,灰败得好似头顶的天空,惨淡得如同现今的人间。
      狂风不止,烛影颤动,妘季被冷风一袭,忽而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望向旁侧纱幔重掩的卧榻。
      听皇兄言说,这几日母帝整日待在坤宁宫,不理朝政,更无心民生……
      妘季的心跳莫名加快,如同擂鼓,比这东风拍打纱幔珠帘更急,鬼使神差地,他一步步靠近御床,鼻腔熟悉的暖香让他心生一丝庆幸,但下一瞬他却骤然停在三步远处,不动了。
      三步一尺,灵族本无需靠近就能分辨各人各族气息,而一尺是妘季自信即便妘穆在此,他也能察觉的距离。
      可……
      一尺之距,气息全无,那张过于苍白的面目与被衾下毫无起伏的身躯其实早已说明了一切。
      妘季浑身僵硬,连稍稍挪动半步都不能,直至喉间终于溢出一线悲鸣:
      “父亲!——”
      窗外瓢泼大雨,骤然倾泻如注。
      他转身几步跪倒在妘昶膝前,眼中有熊熊的火焰,不能被湿润熄灭:
      “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母帝,我已经长大了!你们究竟为何什么都不肯与我说?!”
      妘昶见他痛不欲生,眼眶亦不自觉地红透,低眉望着他年轻稚嫩的脸庞,又想起遥远到触不可及的阿昼。
      她手指微动,想要擦去他的泪珠,却徒然沾湿指尖,于是只好作罢,过于沉重的疲倦终究压抑了悲戚——
      她大约是等不到阿昼了。
      “阿季,帮母亲做最后一件事吧。”
      最后?为什么是最后?他不要“最后”!
      但妘季咽下了那些无理取闹,强自拂去软弱的泪,忙不迭地点头:
      “好……好,母亲你说,我肯定办到。”
      。
      秩序在水火之中全线崩溃,浑浊占领城池,但总有人浑水摸鱼,图谋得利。
      妘秞负手眺望城中火光,雨幕愈发厚重。
      凰火阵本为对抗异族和毁灵堂的侵袭,是以并不会伤害人族,但五个日夜也足以让京城沦为废墟,而这场大雨更是实实在在的天灾,多少疾病瘟疫暗中氤氲。
      夜幕才将降临,京城中号呼渐弱,不闻犬吠,更无婴儿嚎哭,粮食屋舍被火燃尽,又逢大雨淹没,那些人大抵是没了命。
      面对这样盛景荡然的帝京,妘秞神情异常冷酷,虽眼中瞧着京城,却好像望进了昭德十五年的宿山。
      那也曾是人间炼狱,血肉堆砌,水火不容,他也曾在废墟中放声哭泣,而那场惨痛的战役好似不会消弭的疮疤,反复感染,让他记了二十余年——
      这些人族蝼蚁凭何可得灵族庇佑?而灵族又为何要为人族当牛做马?
      “啊——”
      骤然,一声沙哑的呻吟痛呼拉回了他的思绪,身后的门紧接着洞开,一个个侍女端着一盆盆血水匆匆经过他身侧,盆中片片绢帕亦是触目惊心的红。
      产房中稳婆的急催盘桓在耳,明黄的光铺洒,晕开黑暗的边界,但院中人始终未曾回头,只略略沉默片刻,便迈步向漆黑的院门走去,声线出奇的冷:
      “传令下去,即刻进宫,凡今夜立功者,加官进爵,赏金千两!”
      一直隐于暗处的属下瞥过那产房,并未多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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