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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名2
“那就要听我的话哦。”陈老师摸着我的头,笑着对我说。
我有些诧异,抬起了头。她爬着红血丝的眼睛似乎有些潮湿。
“要听我的话,专心学习。”
我的心里爬过一阵失落,但想到陈老师毕竟是我的班主任,自己今天之所以来到她的家,也是因为上课的时候在神游而已,不论如何,我都顺从地点了点头。
“改名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陈老师抬起手,用拇指捏了捏我的脸颊。
“我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眼下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操心吧。”
陈老师的声音无比温柔。
可我没有听懂陈老师说的“交给我来操心”是什么意思。
“今年是你学业最关键的一年,下学习就要开始为中考做准备了,以你现在的成绩,升入高中部是没问题的,但陈老师希望你能去最好的班级,去最好的班级才能有机会上最好的大学。才能去沪城,去山北,才能离开鹿川,去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点了点头,陈老师现在说的一切我已经听过一次了。鹿川并不属于我,属于我的只有远方而已。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我只知道不必背负盛男这个名字度过一生,就是我当下想要的生活。
“陈老师……”
“嗯?”
“老师刚才说的交给我来操心,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来帮你实现改名这件事。”
我看着陈老师刚刚说出那句话时的嘴唇,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一般。
我觉得自己又坐在了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前,五颜六色的蜡烛在我面前燃烧。
我闭上眼,看到的是头顶光圈,穿着洁白的衣服,插着洁白的天使翅膀的陈老师。
我向她许愿说自己想改名,改名叫“盛寒”。
天使说,知道了,交给我来实现。
然后我睁开眼,吹灭蜡烛,刚才许下的愿望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真。
回到学校之后,我心满意足地沉浸在学习当中。
陈老师为我设定了具体的目标,在这次期末考试当中,我要进前五十。
我的成绩一直在五十名以外的地方徘徊,而进入年级前五十,虽然一直是我的目标,但实现起来却无比艰难,我从来没有达成过。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陈老师,我便想要尽自己的全力去做。
在期末考试前的周末,我甚至没有回家。
陈老师见我周末没有回家,便让我把脏衣服拿给她,说是洗好晾干以后会拿给我。
我无法做到这件事情,就随口说在宿舍已经洗好晾在暖气上了,很快就干。
期末考试来临,年节也跟着临近,晚上出校门去吃饭时,已经能到街上开始张灯结彩。
或许是为了让大家过个好年,卷子出得很简单,我顺利答完题目,交了卷子。
接下来,老师们在办公室里火速判卷,我们则是在教室里有模有样地上自习。
成绩第三天就出来了。
陈老师拿着年级大排名的名单走进了教室。
陈老师踏上讲台的时候,抬起头看向了我。在这个瞬间,我已经知道,我这次考进了前五十。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各科的任课老师依次讲过了卷子,第二天临近中午时,陈老师再次回到教室,宣布寒假正式开始,教室里瞬间乱做一团。
我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宿舍拿带回家的东西时,在教室门口碰到了陈老师。
“回宿舍?”陈老师问。
我点点头。
我们一起走去了操场。
“祝贺你啊!”陈老师说,“这次考进了年级前五十!”
“四十九名而已。”我低声说。
“那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好成绩呢!”陈老师眯起眼睛笑着。
“这次还是犯了很多不该犯的小错误。”我说。
“你是说,你的实力远远超过了四十九名的位置吗?”
“那当然!”
陈老师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
“那下个学期,我们设立什么目标比较好呢?”
“陈老师,我才刚放寒假。”
陈老师笑出了声。
天气很冷,下过的雪无法融化,堆在操场的角落里,灰尘和泥土盖在了上面。地面很硬,鞋底踏在地上,发出了比夏日时节更清脆的响声。
“寒假准备做什么?”陈老师问。
“要先去舅舅家看望姥姥。”我说,“然后再回鹿川过年。”
陈老师点点头,“虽然现在有了陈灼,但还是跟原来一样,寒假要是想来老师家,就随时来,不要见外。”
我点点头,话虽然这么说,但我能感觉到李亮并不像陈老师那样欢迎我。
我们走到了宿舍楼下,陈老师跟我一起进了宿舍楼里。
“陈老师,我上楼拿东西。”
“去吧,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用。”我连忙说。
“那我在这儿等你。”
我点点头,转身飞速跑上楼,拿了已经打包进行李袋里的铺盖和日用品,单肩背着下了楼。
陈老师正在跟宿管老师聊天,看着我背着行李下来,连忙走上来想要接过我手里的行李。
“不沉。”我说。
在前台做了离校登记以后,我跟陈老师一起往学校门口走去。
穿过操场,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陈老师停下了脚步。
“这个给你。”陈老师打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拿出了夹在里面的一只牛皮纸信封。
我放下行李,接过信封,打开合页,这是一份正式的文件,上面还盖着红色的印章。
“关于盛男同学变更姓名的请示……”
文件的最末尾是“同意”两个字。
我看了看文件上写着学校名称的红章,又抬头看了看陈老师。
陈老师笑着冲我点了点头。
我张开手臂,抱住了陈老师,眼泪从鼻尖直冲眼角,我咬了咬嘴巴,强忍住了大哭的想法。
“好了好了,”陈老师笑着拍了拍我的头,“这只是学校的文件而已。”
“嗯?”
“不论如何,更名都需要你的父母签下同意书,并且亲自带着你去派出所做变更才行。”
我的内心涌起一阵浓郁的失落,我的父母又怎么会签下同意书呢?更别提带我去派出所做变更了。
陈老师弯下腰,拿起了地上的行李,抬脚往校门口走去。
“陈老师,”我跟上陈老师的脚步,“我爸妈那边……”
“陈真!盛男!”校门那边传来了小姨的声音。
我的视线越过陈老师的肩膀,看到了正在向我们挥手的小姨。
小姨怎么来了?
走出校门,我看到了站在小姨旁边的妈妈。
“这是我姐姐。”小姨向陈老师介绍着妈妈。
陈老师笑着看向了妈妈,“姐姐好,我是盛寒的班主任,一直没机会……”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了陈老师。
盛寒。
陈老师刚才说自己是“盛寒”的班主任。
盛寒。
我的新名字。
是出生在冬天的我的新名字。
是带着陈老师掌心的温度的新名字。
“学校的文件已经处理好了。”陈老师指了指我手里的信封。
“哦,”妈妈也看向了我手里的信封,“好。”
“派出所那边,你们应该比我更熟吧?”陈老师笑着对妈妈说。
妈妈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爸爸总说当时为了给我上户口费了多大的力气,这些力气恐怕都花在了“变熟”这上面。
“我等下还有会,就不过去了。”
“你忙你的。”小姨说。
对话进行到这里,我这才意识到了今天就是我变更姓名的日子,震惊,兴奋,感动,所有的情绪交错在一起,我的大脑几乎是空白的。
“这是盛寒的行李。”陈老师笑着说。
我这才意识到陈老师还拎着我的行李包,连忙去接,但妈妈的动作更快,上前接过了陈老师手里的行李包。
陈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寒假愉快!”
我笑着点了点头。
告别了陈老师,我跟着妈妈和小姨穿过了马路,这才看到爸爸的车就停在路边。
妈妈坐上了副驾驶,小姨和我坐在后座。
小姨拿过我手里的信封,打开了学校出具的文件,看着上面的字,满意地点了点头。
爸爸发动了车子,在车流里穿梭,没几分钟就到了派出所。
变更名字的过程在我的眼里变得极其容易,我们走进一个小房间,爸爸妈妈签了字,我也签了字,新的户口页被打印了出来。
在户口页上,盛寒成为我的姓名,盛男则是被放在了曾用名的一行。
小姨说下午还要上班,独自离开了。
我跟爸爸妈妈一起上了车,我独自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飞速向后飞逝的街景。
鲜红的灯笼挂在树上,树根下围着沾满灰尘的雪。
这是鹿川的一个平常的冬日的中午,在这样一个中午,我迎来了新生。
“我看看!”
刚走进家门,姐姐就迎了上来,从妈妈手里拿走了户口本,翻到属于我的那一页。
我凑上前,跟姐姐一起看着属于我的崭新的户口页。
“接下来是不是还需要去学校变更档案上的名字。”
我点点头,“等开学以后变更就可以,更名前学校也出具了同意书。”
简单吃过午饭后,爸爸妈妈和姐姐又离开了家。
我独自在房间里,兴奋得坐立难安。
我不知道在我复习期末考试的这两个星期里发生了什么,爸爸妈妈对我改名这件事情的态度陡然转变,或许是陈老师告诉了小姨,让小姨去说服了爸爸妈妈吧。
临近年关,工厂的事情似乎变得很多,他们三个回到家时,看起来比平常更加疲惫。
晚饭吃得很简单,爸爸沉默地看着电视,喝着酒。
妈妈看上去心事重重。
弟弟一如往常地在爷爷奶奶的赞美和注视下吃下了远大于他身体所需的食物。
想到上次跟全家人一起吃饭,还是在我过生日的那天,我便更觉得一切都无比神奇。
晚饭之后,姐姐帮妈妈收拾碗筷。
我见缝插针地在卫生间洗漱,一大家人住在一起,难免需要抓紧卫生间空闲的缝隙,才不至于需要等待太久。
我洗过脸,站在镜子前刷牙,想到镜子里的那个人,此刻已经拥有了“盛寒”这个名字,心情立刻变得高涨了起来。
突然间,客厅里传来了骇人的争吵。
我有些茫然,低头吐掉了嘴里的泡沫,正要跑去客厅时,就看到姐姐拉着弟弟从客厅出来,径直走向了我。
我看着眉头紧锁的姐姐和一脸茫然的弟弟。
客厅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可内容却一句都听不清。
“你们回房间去。”姐姐看着我,又看了看弟弟,然后推开我和姐姐房间的门,让我和弟弟进去。
姐姐没多说什么,轻轻把门合上。
我和弟弟站在门前,竖着耳朵,看着紧闭的门。
门那边的声音变得更加模糊,我只能听到姐姐试图用更大的声音让爸爸和妈妈听清她在说什么。
我听不清具体的内容,只能听到三个声音此起彼伏。
爷爷奶奶呢?我记得他们也在客厅啊。
争吵声持续不断。
我们面前的门被“哗”地拉开,姐姐皱着眉走进房间,“砰”地从身后合上了门。
我们三个站在一起,面面相觑。
姐姐的眼泪如同我们周身的时间一般,簌簌流淌。
爸爸妈妈的争吵,以及在此前和此后接连的争吵,我都一直处于一个不明所以的状态里,直到长大以后,在跟姐姐的聊天里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我上大学以后,虽然跟家里断了联系,但却一直跟姐姐保持着联络。
姐姐发现我想要切断与家庭的联系时,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她会定期往里打钱。
我没有用过那张银行卡。
虽然一个人在外求学也好,安顿生活也好,遇到过很多需要钱的时刻。
在这样的时刻,我很多次茫然地走到ATM机前,把卡插进机器,看着里面逐渐增长的余额。
仅仅是看到按月汇入的钱,我就又感受到了姐姐在我小时候背着爸爸妈妈悄悄给我零花钱时的温情。
然后便觉得如果再努努力,说不定靠自己的力量也能度过难关。
回到鹿川在鹿川医院做对口医疗支援之后,跟姐姐的见面就多了起来。
我们多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鹿川市中心的咖啡厅。
姐姐跟在柜台后忙碌的眉清目秀的男咖啡师打了招呼,便笑着走向了坐在窗边的我。
姐姐看上去已经没有了跟我的年龄差距,甚至比还要年轻许多,昂贵的护肤品和在鹿川惬意的生活,让她看起来似乎拥有了永驻的青春。
“外头生活这么苦呢?”姐姐捏了捏我的脸颊,“你看看这脸都成什么了。”
“外面的生活不苦,只是从医比较苦。”我笑着说。
我们聊了一会儿各自的近况。
姐姐说爸爸一直以来保守的经营策略使得他错过了靠开煤矿致富的契机,但好在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机会,姐姐开了房地产公司,用爸爸的人脉做着爸爸从来没做过的事情。
我把姐姐在我大学一年级时给我的那张银行卡放在了桌上。
“什么意思?”姐姐问。
“我现在不需要用钱了,姐,这个钱是你的,你拿去用。”
“这是干什么?这个钱我给了你,那就是你的。”姐姐一脸严肃地,“不管发生了什么,家里的钱总归是有你一份才对。你要不要是你的事,给不给,”姐姐勾起嘴角,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那就是我的本事了。”
再后来,有一天姐姐坚持要跟我见面。
我问为什么非得是那天,我实在是已经忙得脚跟都不着地。
姐姐一边骂我,一边说那天是我的农历生日,不论多晚她都要给我过生日。
晚上我下了班,姐姐拎着蛋糕来了陈老师为我打理的小公寓。
我们凑在桌前,喝着酒,吃着蛋糕,便聊起了我改名的事情。
“原来是陈老师找了小姨啊,我还以为是你告诉了小姨。”
我摇摇头。
“你还记得爸妈有段时间经常吵架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记得一切。
“其实是因为爸爸在外面有了人。”
“我知道。”我淡淡地说。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给姐姐讲了我在洗衣机里的惊人发现。
“你这脑子还真是好用。”姐姐感叹。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问。
姐姐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我见过她。”
“啊?”
“她曾经是爸公司的销售员。”
我满脸惊愕,“办公室恋情吗?”
“是啊。”
“男人可真是……可是,妈不是跟爸一起工作吗?”
“他们又不总是在一起,妈日常是在工厂,爸在门市部,我两头跑。”
“这样啊。”
“有一天我撞见了她和爸爸在办公室里……”
“停停停,”我捂住了耳朵,“我不想听。”
姐姐笑出了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不过,说起来,你应该感谢她才对。”姐姐说。
“感谢谁?”
“爸爸公司的销售员。”
“为什么?”
“我用她来威胁爸爸,让爸爸去疏通你改名的事情。”
“啊?”
姐姐点点头,“小姨来了家里很多次,说动了妈,但没能说动爸。我只好用了这个招数,威胁咱爸。我跟爸说,如果他不给你改名,我就把他的事情告诉妈。”
“原来是这样啊。”
姐姐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个家不只有你这一颗聪明的脑子。”
“不过,妈后来不还是知道了吗?他们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吵架吗?”
姐姐点点头,“妈其实早就知道了。”
“啊?”
“你要相信,婚姻当中的女人是很聪明的。”
我摇晃着杯子,若有所思。
“妈不想跟爸离婚,毕竟他们的资产是绑定在一起的。既然不想离婚,就只好试着挽回爸。于是就让爸为我们做很多事情,来提醒他说毕竟还有三个孩子呢,不能做那样的事情。但是提醒不奏效,最后就发展成了大吵架。”
听了姐姐的话,我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妈妈执意要给我过生日,派遣爸爸独自去姥姥家接我回家,派遣爸爸去买蛋糕、买生日礼物,这都是妈妈拿来提醒爸爸的事情。
我像听别人家的故事一样听着姐姐给我讲述这一些,我只是感到了男女婚姻生活的悲哀,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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